或许是因为哭过一场，让杜蘅更清醒了些。
就像是惊吓后的镇定，杜蘅已经平静下来了。只觉得残存的理智在支配着她的大脑，关于忘记的昨天想问的那些问题，突然涌上心头，这一刻，她好想问出来。
不过她没有打断苏言的话，仍然在静静的听着。
苏言停顿了一会儿，喝了口水，接着道：“婉音，就是刚才我说的你的双胞胎姐姐。和你同一天出生，相差不过片刻的姐姐”。
“姐姐？”
“没错，是你的姐姐。因为你们是同一胎我，相信，比起其他人，她对你的思念更深”。
“是吗？”
“当然，婉音什么东西都喜欢买双份。她说，还有一份是给婉清的。”
他们说思念自己，自己那个所谓没见过面的姐姐过生辰也不忘记自己。
那么，为什么他们就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活着，从来没想过要来找回自己？在家里能想起自己，哼哼，是因为苏婉音吧！
虽然没见过苏婉音，但即使不是双胞胎，杜蘅和苏言都能长得这么相似，那么同为双胞胎的两人，长相定然十分极其的相似了。
看到那张脸，再想到自己，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不是吗？
耳边还不断的传来苏言的话，“父母也是，总是说婉清要是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
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像有千只苍蝇在飞舞。够了，再也听不下去了，再也不想听了。杜蘅堵住耳朵，想说的话头口而出。
被杜蘅的“够了”吓了一跳，苏言停下说话，看着杜蘅。因为刚才说得太起兴，他没发现杜蘅的不对劲，现在他可以完全的看到杜蘅满脸的痛苦神色。他忙道：“婉清，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声音中满是关切，听在杜蘅耳中却是满满讽刺。
“你们口口声声说想念我，那么当年你们为什么狠心抛弃我？你们口口声声说记得我，那么这么多年你们为什么从来没有找过我？你们口口声声说关心我，就是以那种方式吗？叫她的名字，为她过上一个顺带的生辰。你们的关心、想念，就是如此廉价吗？”
满心的委屈在这一刻，就像倾泻的泉口，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止也止不住。
“在我想念自己的家人时，你们没有出现；在我羡慕别人时，你们还是没有出现；在我孤单时，你们还是没有出现。而现在，在我快要放弃时，你们就突然出现了，，你们不觉得很残忍吗？”
“我想念你们，那是因为我渴望知道亲生家人；我羡慕别人，那是因为我渴望拥有亲生家人；我觉得孤单，那是因为我知道没有亲生家人。对于一个经历过渴望，在苦苦追求没有得到就已经失望的人，你们居然要给她这份她已经对其绝望了的渴望，你们真的很残忍。”
“对于害你经历过这些痛苦的人，现在却他说要给你活下去的希望，你们不觉得很可笑吗？”
“若你们觉得只是可怜我，从而来施舍我，那我想，我受不起这份施舍，我也不需要这份施舍。因为，那对我来说，是往伤口上撒盐。”
杜蘅从记事起内心积蓄的愤懑，伤心，全都在这一刻一泻而出。说完这些，杜蘅的情绪相对稳定下来，当然，她也许只是累了。
她轻声说道：“伤上加伤，痛上添痛，你们不觉得那很残忍吗？”
“你们不觉得残忍吗”？这话像是在不断重复的质问苏言，还不如说那是在最后自言自语。
苏言呆呆的坐着，对于杜蘅的质问，他一直没开口说话。
看过先前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杜蘅，苏言可以明显的感到两个时候哭的不同。
若说先前只是心有感动，无法抑制的流泪。那么，现在的杜蘅，却是因为心有感伤，狂涌而出的眼泪。这是不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哭，却能让人感觉到她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苏言自小就经历过战乱，看过无数人死去，也看过无数的流离失所的人。
他自问从乱世中活下来的自己，那心智足以坚强。但现在，在这个口口声声质问自己的人面前，苏言却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这是自己的妹妹，即使十多年没见，但对这个妹妹的思念却从没少过。虽然还有另一个妹妹苏婉音，但苏婉清的份量也是不可取代。
在苏言还小的时候，那时候战火还未烧到家里。对于刚出生的两个妹妹，苏言当然很喜欢。
或许因为病弱，苏婉清总是比苏婉音要乖巧些，比起活泼的苏婉音，还只是婴儿的苏婉清总是很喜欢粘着他。
只要自己一和她玩耍，她就一定会笑得很开心。对于那时的苏言来说，那种天真无邪的笑，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笑容，那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的妹妹，也是苏言最喜欢的样子。
知道苏婉清和家人失散后，年幼的苏言还伤心了好久，后来以为苏婉清死了，他更是伤心。在京城中，他是出了名的宠爱妹妹。
对于他来说，他对苏婉音的宠爱，除了苏婉音的那一份，还有苏婉清的这一份。身边的好友都知道，他除了苏婉音这个妹妹外，还有一个已经逝世的胞妹。
在从萧睿瑾口中得知早以为已经死掉的苏婉清还活着的时候，他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更是难以言表。
所以在和父母商量后，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来到归隐镇。甚至还害怕她一时难以接受，没有即刻去见她，而让她能有缓冲时间。
是不是所有看起来越是坚强的人，一旦遇到触动他这份坚强的人，就会显得越软弱？就像别人口中过于明理，懂事的杜蘅，在这个时候才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对于杜蘅口口声声的质问，苏言当然明白她内心的痛苦，可刚才的杜蘅，根本没有给苏言的余地。
同时，对于苏言来说，那时候的杜蘅，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发泄自己情绪的缺口，那样的话，她才能好受些。
看着杜蘅的情况比起刚才也相对好了些，苏言觉得自己的情绪平稳了，他道：“婉清，你一直这么认为吗？”
苏婉清没有回答，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不过苏言也不介意。
他继续道：“你认为是我们抛弃了你舍弃了你吗？你认为这么多年来我们没有找过你吗？你听谁说了吗？说我们没有抛弃了你，甚至从未寻过你？”
“难道在你的想象中，你的亲生父母，你的亲生家人，就是如此的不堪。不堪到像你说的那种地步？”
他的反问句句有力，叫苏婉清不知怎么回答。
她听见苏言大声道：“我从别人口中知道你很聪明，也相信你确实很聪明。但是，聪明并不是让你自作聪明。”
苏言这个“自作聪明”的词，牢牢的击中了杜蘅。杜蘅喃喃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那一切只不过是你的推测，你的臆想和你的自以为然罢了。“
没错，这一切，全都只是杜蘅的猜测罢了，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是被抛弃的，也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家人没曾找过她。
父亲杜尚也只是告诉她，捡到她的时候大概被抛弃了。可是，根据这些，任谁都会觉得是被父母抛弃了吧？
杜蘅的爱钻牛角尖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她道：“那么，为什么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却没有父母陪在身边？甚至十三年多，都从未听到过你们的一点半点的消息。”
杜蘅的这句话完全问道了点子上，想到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以致杜蘅丢失，苏言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道：“对于那些，我不会多做狡辩。可婉清，若不是担心你，我们会在知道你消息后，立马赶来吗？或许事实真如你说的那般，事出都有因，你怎么可以轻易的猜测一切，然后否定一切？！”
“猜测我们随意抛弃你，不曾寻过你？否定我们思念你，关心你？”
“婉清，我是你的哥哥，是和你拥有同一份骨血的亲人。你的痛苦，我明白，我清楚，我了解。可你是否知道，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情呢？”
“被自己所日夜思念的至亲亲人，念念不忘的亲生手足，这么认为。我的心是否会痛，是否会疼？你想过吗？”
他的话一字一句的敲击着杜蘅，杜蘅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心里感到火辣辣的疼，或许是因为苏言的话让杜蘅无言以对，更或许是杜蘅觉得苏言的话让她无地自容。
“即使事隔这么多年，但婉清，你是我妹妹，是我从未忘记的妹妹，也是婉音从未忘记的妹妹，更是父母从未忘记的女儿。”
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杜蘅，苏言没有出声安慰，只是他的语气放轻了些，道：“婉清，你愿意听我说说十三年前发生的事吗？”
杜蘅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但苏言也没想要她的回答，因为苏言知道，杜蘅一定想知道，甚至想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毕竟她刚才的伤心愤懑，无一不昭示着她对事实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