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装——死?”
青印震惊得呆立原地,直到九羽拂袖而去,也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她转过身去,握起拳头,浑身散发出杀气,逼近靠着床头倚坐着的家伙,阴森森道:“你是装的?”
他的睫低了一下,默然不语。她的怒气越积越盛,爪子伸了又伸,恨不能掐死他。又见他脸色苍白清瘦,不忍下手,直把自己憋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想到过去的一段日子,她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他那缕微弱的呼吸断掉,深夜醒来时绝望地发抖,黎明时又拼尽力气鼓起希望,心像是落在油锅里日日夜夜地煎熬。
而他居然是在跟她装!装!
她按捺不住就要动手时,他轻声开口了:“每个神兽都有忠魂。忠魂不是虚无的东西,是被星君认养的那一天,就实实在在刻在心脏上的仙符。星君赋予我忠魂那一刻,我就认定了这个仙主,终生不离不负,可是我竟背叛了他,而且是两次。决定违逆的时候,心脏像被刀一片片凌迟一般,生不如死——这是忠魂符的法力在起作用。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撑着,尽管痛苦,却还是背叛了。违逆之罪,必须以死来赎,所以……没有挣扎,就放任自己慢慢死去。”
这番低婉悲切的话,并没有引起青印的丝毫同情,反而听得额头青筋暴起,若不是看他伤重,她是多么、多么想掐死他啊!这货竟然是在自杀!自杀!这比装死更可恶。
她气得声音都颤抖了:“一个靠符咒去获取他人忠心的主子有什么可依恋的?看他对你下手那么重,说处死便处死,还要把你关进什么冰寒地狱,他根本就拿你当奴隶,利用完了就一脚踩死!什么背叛不背叛的,这种没人性的主子,早就该把他一脚踢开了!你居然要为了这种人渣去死?”
青印恨得拳头举在他的鼻尖上哆嗦着就想揍下,不防手腕却被他握住,往前一拉,她整个人便失去平衡,一头栽在他身上。他裹住她顺势一滚,侧卧着将她圈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闷声道:“仙君不要我了,我没有主人了,可神兽是不能没有主人的。”
“我要啊!”她禁不住眼中浮起一层薄泪,“我要你!我会是个比星君好一万倍的主人。我会对你好,疼你,护你,永远不抛弃你。”
“说话要算话。”
“一定的。”
两人在九羽的住处暂时住了下来。
九羽说,这宅子四周环绕的迷雾,是他设下的迷障,即使是仙界的人从旁边路过,也很难发现,所以会很安全。
青印定期给陌途背上的伤换药,断裂的脊骨已经愈合,只是需些时日巩固。肌肤的裂伤是由仙君的仙家利器造成,愈合依然很缓慢。
绝壁之上白雾茫茫,如住在云端一般,峡谷两侧的石壁上,有无数鹰鹫的巢穴,时不时有巨鹰展着铁灰色大翼从雾气中穿过,让人感觉仿佛身处异界,连时光都是静止的。
在青印陪着陌途养伤的日子里,她终于问清了有关仙蕈的事,许多一直笼在心头的谜团也解开了。原来在那场灭门之祸中,她本该是个死人的。是在人间替天枢星君找寻仙蕈的陌途偶然路过,一错念间,将仙蕈喂给了她,使她得以存活。
原来是陌途赋予了她重生,而她竟然完全不知情。
她也慢慢地把他受伤昏迷后的事讲给他听。棋山山主,百回洞,回到焦州董府找药,重逢舍三爷,找回了羽涅……他低着睫听着,忽然抬起眼来看着她,只觉悔得肠子隐隐发青。他竟自顾自地任性赴死,让她独自一人在恐惧中挣扎跋涉。
他偏过脸,望向别处,青印却作死地凑到他脸前来:“怎么,你要哭了吗?”
某人板着脸道:“胡说。”
“嘁,主人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泪流成河了。后悔了吧?知道错就好,看你以后还敢这般任性!”
他站起来,不理她,一脸别扭地找墙角蹲着去了。
过了不久又回来了,闷闷问:“后来呢?”
“后来?”她顿时眉飞色舞,“后来用舍三爷提到的法子召来了九羽,九羽还带了一个人,你猜是谁?”未等他猜,她便急急揭晓答案,“是玉兰!是玉兰啊!玉兰还活着啊!”
陌途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惊喜,略略思索便明白了:“想是玉兰渡过此劫,反而脱离树体,得以自由了。”
“正是这样啊!玉兰还带走了隐儿,今后她游历江湖,也不会孤单了。”她欢欣道。
“你说舍三爷提到了寂灭海王……他是认为那婴灵妖树与寂灭海王有关系吗?可是寂灭海数百年前就不存在了,海王也在那场神妖大战中死去了啊。再者说,你们家只是个凡间的普通人家,会与寂灭海王有什么关联呢?”沉思良久,不得其解,“然后呢?”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审视的目光,冷森森地向青印扫过去,盯得她心头发毛。
“然后?然后我就让九羽去给你找药了,呵呵呵呵。”她忽然心虚起来,左顾右盼起来,“嗯,该给你去煎服补药了。”说罢站起来就想溜。
他冷冷的话音从背后传来:“然后你便让九羽去往仙界找天枢星君,拿你自己换救我的仙药。”
她讷讷地站住了。在他锋利的目光中无地自容,半晌,憋出愤愤的一句:“九羽不是血鸠,分明是只多嘴八哥。我这就去拧断他的鸟嘴!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给我站住。”寒冷透骨的音调。
她乖乖站住了脚步。
“滚回来。”又是一声命令。
她立马顺溜地滚回到他脚边,这时才反应了过来:“喂,小子,我不是你的主人吗?你怎么能对主人呼来喝去的!”更可恶的是,她还如此听话……
他瞪了她一眼,她刚刚竖起的毛立刻软了下去,哼唧道:“那时我不是走投无路了嘛。除了向仙君投降,哪里有别的办法?”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臂,狠狠地把她拉到身前,她见他眼中燃起的火焰,忽然觉得他要欺主犯上,揍主人她一顿。
他却在僵持半晌后一把将她推开,满面颓然道:“你有没有问过我能不能接受这换来的生命?你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说丢下我便丢下,让我今后如何依托你这不负责任的主人?”
“你……你那时昏着哪,我问你你也得应答啊。”
他不答,一副对她失望透顶的样子,在平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像个木头人一般不动不说话,背影透着深深的灰心绝望。其间,她数次拿着好吃的前去诱惑讨好,他却半眼也不肯看她。最后她身子一低,伏到了他的背上,揽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软声道:“好啦,大猫不生气了。我保证以后无论怎样,都不会丢下你了。”
他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半点。
她使出了撒手锏——伸手去挠他的下巴。他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身子却不由得软下来,最后干脆直接枕到了她的腿上。享受了半天,咕噜了一句:“既做了我的主人,就要对我负责,要一直陪着我,不准离开我。以命换命的行为,你自以为是为我好,其实是自私又愚蠢的事。实话告诉你,就算是你拿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也不会独活。”
她微笑着答应着,心底却暗暗震动。冥冥之中,她和陌途两人的命运像是打了个死结,解不开,扯不断,坦坦然然,生死同往。
旁边传来一声咳嗽。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九羽满脸“不堪啊不堪”的神情,用鄙视和批判的目光盯着他们:“喂,这里是我家,二位光天化日之下举止如此轻浮,简直没羞没臊,要考虑下主人我的感受好吗?”
陌途白他一眼,懒懒翻了个身,换成趴在青印的膝上,慢吞吞飙出一句:“挠背。”
青印虽涨红了脸,却不敢违逆她家宠物的旨意,伸出爪子挠挠挠挠……这哪是她家宠物,简直是她的祖宗啊!
九羽气哼哼地甩袖而去,心中无限悲愤。好心好意把他们带到家里来养伤避难,供吃供住,替他们打水煮饭,还要动不动被醋劲大发的黑毛恶意攻击。他九羽风华绝代,倜傥风流,何曾吃过这等亏。
二
晚餐桌上,摆了几样精致菜肴,有荤有素有煲汤,色香味俱全,营养丰富。
这全是九羽的杰作。九羽是个十分注重生活品质的……呃,鸟。不但居所精美,饮食也很是讲究,而且喜欢亲自下厨。食材都是他定期飞到一些城镇里采购来的,不过青印他们并不是白吃白住的,她腰间的乾坤袋中还多的是从董府中搜罗来的财宝。九羽为补偿自己所遭受的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损失,已是狠狠讹了她一笔房租。
总之,青印和陌途还是跟着沾了大光,尤其是陌途,养伤之际,能吃到这般有营养的饭菜,对身体大有好处。只是九羽每每伺候这对“忘恩负义的狗男女”用饭时,心态都极度不平衡。好在这俩吃货见到吃的便忘乎所以,完全看不到九羽臭臭的脸色。
陌途照例懒懒地倚在青印身上,让她来喂。九羽看得眉头跳跳,忍无可忍。前些日子陌途脊骨有伤,坐不直,倚着便倚着了,现下脊骨也长好了,坐直应该没问题了吧!
对面两人紧紧相依,一句句让人头皮发麻的对话飘进九羽耳中。
“乖,张口。”
“啊……”
“来,喝口汤。”
“烫。”
“我来吹吹,呼,不烫了,再吃一口……”
“不要这个。”
“乖,这个有营养啦。”
“……”
“吃一口,就吃一口……”
咣当!
九羽把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够了!我受不了了!死黑猫,你是伤在背上,爪子并没断,犯得着让人一口口地喂吗?”
陌途瞥他一眼,嘴角浮过一丝冷笑,也不去理他,只对着青印嘴一抿:“我要吃那个。”
“我受不了了!死黑猫,你有完没完啊,我那时候让印儿喂我还不是为了激你活过来!你至于这么百倍、千倍地恶心回来吗!”
陌途眼神一冷,倏地坐直,一扫柔弱病态,抄起一碗鸡蛋羹狠狠地按到了九羽的……俊脸上。
“印儿也是你叫的吗?”
九羽抹去脸上残羹,不气不恼,反而对着青印妩媚一笑:“印儿,九哥平生最恨的便是他人使用燃羽召唤术,可是印儿不同,你还有两次召唤我的机会,九哥很期待哦!”一个媚眼儿飞过去。言下之意,显然指的是很期待被她摸……
青印花了大半天才灭下的火突然被浇油,不由得大慌,却见陌途已端起一碗热汤泼了过去。这次九羽早有准备,灵活避过,欢快地逃了出去,自我感觉胜出一局,留下一路嚣张的笑声。
陌途站起来就想追去将那死鸟胖揍一顿,青印急忙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按在椅上:“不要跟只八哥计较啦!”
他横她一眼:“莫不是我打他你心疼?!”
她急忙对天起誓:“我怎么可能管他?我是心疼你好不好!你才是我的猫,我不疼你疼谁?你伤才好,打不过他啦,等好踏实了,再揍他不迟。”为了安抚她家的猫,她无情无义无耻地再次将九羽置于不堪之地。
一边安抚,一边抚着他因愤怒竖起的毛耳朵。半晌,他才顺下毛来,半个身子郁郁地趴在了她的腿上,仍是闷闷不乐。青印默默抚了许久,忽然道:“陌途,那时你忽然决定醒来,是因为听到九羽让我喂他吃饭啊?”
他的牙咬得咯吱一声响:“何止喂他?他还舔了你的手指。”
青印倒吸一口冷气:“这你都知道?你当时不是闭着眼睛吗?”
“我就是死了也看得到。”恨恨说完这一句,他突然抓住她的一只手,扯到自己嘴边,张嘴衔住她的食指,想要咬一下又狠不下心,只拿牙慢慢地磨,磨得她直痒到心里去。
死鸟舔了一下,他必须百倍千倍地啃回来,心里方能平衡一点。
这般撒娇耍赖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简直让青印哭笑不得。
只是凡事总有个度是不是?
青印跟陌途是同住客房,同睡一床的,五年多来他们一直如此,有时候陌途是巨兽形,有时候是猫形,也偶尔是人形。现在他身上有伤,变换身形会扯坏背上的绷带,所以就一直维持着人形。晚上睡觉时,他可不管自己是个男人的外形,四肢绕上来,将他家主人箍住,蹭一番、磨几磨、拱几拱才肯睡觉。
青印也习惯了宠他,由着他撒够娇,但今晚他提出翻算旧账,让她把摸九羽胸口的那一把,翻成高利贷偿还他,就太过分了。
他是一条胳膊揽住她的脖子,一条腿又压在她身上时候,恶狠狠提出这个要求的。
青印尴尬地打着商量:“陌途啊,等你变成猫形时我摸你一百遍好吗?”
他怒目一瞪:“你摸九羽时,他也没变成死鸟啊!”
“你现在是男人的样子,我摸起来很尴尬啦。”
“摸,还是剁手?你任选一。”他冷冷地下了命令。
在威逼之下,青印伸出手去,敷衍地隔了衣服放在他的胸口:“好啦好啦,摸啦,乖啦快睡觉。”
他却执起她这只手,用力朝自己的领口塞了进去,还用力按了按,让她的手心密实地紧贴他温热的肌肤,强横道:“整夜都不准拿开。”
青印泪流……于是她就被迫维持着这个尴尬的姿态直到入睡,手心底下,一直传来他隐隐的心跳。直到次日醒来时,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换了姿势,手伸在他的衣服里,绕在他的腰后搭着,他的衣襟全部散开,她的脸贴在他赤裸的胸口,状态相当沦丧。
她看他睡得正熟,悄悄地抽出手,下床,蹑手蹑脚地溜去找九羽。九羽扫了一眼她身后,见没有拖油瓶跟来,立刻眉开眼笑,一把拉住她的手:“印儿是来私会九哥的吗?”
这举动吓得她一蹦蹦到墙角去,惊恐地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道:“不要开这种玩笑了!让陌途看到,会先抽了我的筋,再拔光你的羽毛!”
“嘁……”他不屑地撇撇嘴。
她凑上前去,小声问道:“九羽哦,我跟你说,陌途自打醒来,腻歪得简直要人性命。”
九羽眼睛一亮:“没错!你也厌烦他了吗?我替你将他一脚踢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