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三爷面露忌惮之色,同时又心起贪意:“这血鸠之羽非但杀伤力极强,将其点燃,还可召唤本尊……死丫头,你哪里得来的这等宝贝?”
青印听到“召唤本尊”四个字,愣了一下,陌途并没跟她说起这羽毛还有这作用啊,可此刻顾不得这些:“舍三爷,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财宝,只是需要那袋中的药物救人性命。您不是让我追查家传宝物,交换羽涅吗?这官衙的董知府与我家的灭门案颇有牵连,那袋中所装药品,也有不少案发时董知府从我家中洗劫来的,所以我只是拿回自家的东西。还有,我且问您,羽涅可好?”
舍三爷没有回答有关羽涅的事,疑惑道:“这董知府……与周家灭门案有牵连?”
“是。董知府当是幕后真凶的手下。”
舍三爷面露迷惑,抬眼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顿时面色大变。此时他们正巧站在那片竹林空地当中,一株巨大死树倒伏在地,遍地是巨鼠鼠尸,土地散发着焦臭之气。当初他与方艾交易时,只道是凡人间的恩怨情仇,自己也没兴趣多问,便将方艾化为了恶诅。现下将目光落在那巨树上,不由得面色大变,移步上前,仔细看了看那树的枝叶,猛地后退一步,骇道:“婴灵阴木!”
“什么?”
舍三爷连连摇头:“这种婴灵阴木,专吸婴儿精血,结成状似婴儿的妖果,妖魔服食一颗,抵寻常妖精修炼百年。据我所知,千年之内,有此树种的唯有寂灭海王,而五百多年前的一场神妖大战,整片寂灭海被诸神围攻,化为沸腾岩浆,后凝结成黑色荒原。海中亿万海民并那寂灭海王,均被熔化,骨灰都凝结在那灰岩之中。这婴灵阴木,不应遗种在世上,莫非……莫非……”说到这里,脸色青绿可怕,恨声道:“不好,要惹祸上身!”
手一抖,竟将那乾坤袋丢到青印怀中:“这些财宝三爷不要了,归你了!你记着,若有人问这董府中出了什么事,你切不可提三爷的名字,就说全是你干的!”
青印捧着乾坤袋,一头雾水:“哎?”
四
这时,竹林小道上奔来那个小童——他总算是追上了。远远看到舍三爷,大喜,迈着小短腿追过去,嚷道:“三爷,三爷,那个女人抢走了乾坤袋,快抢回来,抢回来啊!”
舍三爷回过头来,拿手一指小童,厉声道:“闭嘴!”
小童吓得一激灵,原地站住了,呆愣愣看着他。
“辛苦养育你五年,还是这般不成器!别的蛇童都心毒手辣,做事利落,唯有你,交与你几样差使你给我办砸几样!就让你来收个酬劳,我还不放心怕出岔子跟了来看,果然又被人劫了!不过……”他顿了一下,“也幸好跟来,险些惹下大祸。”
小童被舍三爷一顿没头没脑地责骂,骂得一愣一愣的,两行委屈的泪水顺腮流下。
舍三爷见他这副样子,恨得跺脚:“你看,你看,说你几句就哭!这世上哪有动不动就哭鼻子的蛇童!这五年来,我被你愁得老了足足有一百多岁!全怪你!”手指一转,竟指到了无辜旁观的青印的鼻子上,“全是因为你,毁了我的蛇童!”
青印恍然大悟,惊喜地看着小童:“你是说——他是……他是羽涅吗?”
“可不正是这不成才的东西!你这个死丫头就是个丧门星,凡是与你牵扯上的生意全部赔光!你给我听着,董知府的家财我不要了,给你;你周家的宝物我也不要了,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这个臭小子,我也不要了,还你!”
说罢拎住羽涅的领子,往青印那边一丢,脚边卷起一阵风沙,刹那间驾风而去。
羽涅急了,哭着追去:“三爷等等我啊……”
青印急忙去拉他:“羽涅不要追了,跟我走。”
他挥着小爪子就打她:“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我不要跟你走呜呜呜……”
青印跟他说不清楚,只能揪着他不放,拉扯间,一条青绿色薄衫从他怀中被扯了出来。羽涅一看,扑过来就抢:“还我,还我!你还我啊!”
青印举着衫子不让他够到,问道:“这是什么啊?”
他好不容易抢了回去,终于崩溃,抱着衫子趴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对她呜咽道:“这是我姐姐留给我的,你这个坏人,你若给我撕坏了,我打你哦!”
青印蹲在旁边,幽幽道:“我猜,这件衫子,是舍三爷将你抢走时,你刚刚洗完澡,光着屁股,你姐姐从身上脱下来包裹你的,是不是?”
羽涅抬起一双泪眼,满是疑惑:“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你姐姐啊,傻瓜。”
青印催着云端柳叶返程的时候,因为背上多了一个小负担,不得已放慢了些速度。羽涅环着她的脖子,趴在她耳边问着:“你真的是我姐姐啊?”
青印不答反问:“舍三爷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我是他扣下的抵押品,我姐姐会拿宝物换我回去。”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他说那是我的亲姐姐。”
青印心中一软,嘴角挂起微笑。舍三爷这个老蛇精虽然狠毒又抠门,对羽涅却肯说这个善意的谎言,免去他懂事后为父母恩仇所累,心中还是有一丝善意的,于是顺着说:“对啊,舍三爷没有骗你,我是你的亲姐姐。”
羽涅紧紧揽着她的脖子,开心的泪珠滚进她的衣领里。
赶回百回洞时,天才刚刚蒙蒙亮。早就有小鼠精站在外面张望等候,见她来了,急忙报信。石门轰然而开,棋山山主亲自迎了出来。青印站稳了脚,羽涅从她背上跳了下来。山主见她带回一个娃娃,有些诧异,刚想询问,只见娃娃的赤目一瞪,一种若有若无的阴凉之气透骨而入,惊得他一个趔趄,退出老远,脊背贴在了石壁上,哆嗦着声音道:“蛇……蛇童?”
蛇亦是鼠类的天敌。
青印忙安抚:“别怕,这是我弟弟。”
山主岂能不怕?心中之苦若滔滔江水,滚滚而来。这不是猫便是蛇的,日子可怎么过!青印领着羽涅匆匆跑向陌途所在的洞穴,还不忘询问山主:“一切都好吗?”
“神兽还是那样昏着,婴儿早就喂饱,由小人的十七夫人搂着睡了。”
十七夫人!青印不由得多看了山主一眼:“你有几个夫人?”
“目前有六十三个。”
“……”青印顿了一下,“那这洞中的小鼠精们……”
“有的是在下的儿女,有的是孙儿,有的是重孙,有的是重重……”
“了解了……”青印冷汗下。原来这百回洞中的千百只老鼠都是一家啊!当初胁迫那只小鼠精时,还道手气好抓了个鼠精小王子,却不料这洞中遍地都是“王子王孙”。不得不说,山主很辛苦。再看向山主的目光,就多了三分佩服,七分同情。
青印一进入那洞穴中,就急忙扑到陌途身前查看。他仍是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昏睡,那两只被勒令留下来照料他的小鼠精,她走时它们缩墙角蹲着,回来时它们还缩墙角蹲着,竟是一夜没敢挪动一下地方,哪能指望它们照料陌途呢。
伸手探一下鼻息和腕脉,它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脉搏虚浮而紊乱,情况果然更不好了。
青印跪坐在巨兽身边,取下腰间的乾坤袋,解开黑色勒绳,手往里面急急地一掏,惊得冷汗都下来了:“里面的东西呢?”袋子里居然空空如也!
将袋子倒过来使劲抖动,却什么也抖不出。正惊慌间,墙边传来弱弱的一声:“不是那样用的。”抬头一看,是羽涅,大概是对卧在兽皮上的獬猫感到害怕,他远远地站着,不敢靠前。
青印急忙招呼道:“快过来,帮我把伤药取出来。”
羽涅看那獬猫卧着不动,壮着胆子走过来,将取物的口诀教与她。她试着念了一下,因为急躁,念错了,药没出来,倒是涌了一地金条。赶紧让羽涅帮着将金条收回袋中,凝神再念,这次对了,出来一大堆疗伤药物。
她在这些药物中挑拣一番,找出数瓶“乾元生骨膏”外敷之用。这药是她们周家秘制,专续断骨。普通人骨伤得再重,一瓶已是足够,可獬猫体形庞大,脊骨断裂严重,因此其用量也要多出数倍。因为要重新上药,青印便喊山主着人去烧热水。
喊了几声没回应,抬头看时,见山主已扶着门边儿两眼发直,几乎要晕过去了——是被刚刚金条的光芒给闪的。
好不容易唤回他的神儿,他便容光焕发地领命而去。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子,之前青印许下的金银报答,此时见到了真货,心中无比喜悦,已在盘算着要给老婆们做新衣服,给子孙们改善伙食的事情,全然忘记了金主养了一只凶悍大猫,这钱赚的,无异于刀尖上舔血……
青印拆下陌途身上之前包上的纱布,给断骨处重新敷了乾元生骨膏,再仔细地包扎起来。扎到最后,手顿了一下,打了个蝴蝶结。不由得嘴角抿起一个笑来,伸手拨了拨他嘴边支棱的坚硬胡须:“我又给你打了个蝴蝶结哦。你再不起来,我再在你头上打个粉色的。”
他却毫无反应,她强弯着嘴角的笑,眼泪却忍不住涌出来。猫的胡须是十分敏锐的,即使是睡着,用手拨弄,也会无意识地抖动。可此时任她怎样撩拨,它都一动不动,就像是……
她使劲摇了摇头,泪珠子甩了出去,不愿去想那个不吉祥的字眼。
再找了几瓶对症的口服良药,扳着巨兽的嘴硬是灌了进去。做完这些事,趴在他身边,几乎脱力。欠着脑袋看了看羽涅,他也是累了,已自动爬到床上去睡了。她往巨兽的怀中拱了拱,整个身子都陷进蓬软长毛中,脸贴近他的胸口,拱来拱去,直到找到一个能听到他心跳的位置,才放松地枕下,含混地嘟囔一句:“陌途,我醒来时你也要醒来。只我一个人醒着,我很怕。”
片刻间,便沉入了睡眠。
她实在是累透了,初遇时的情形又现了,他因伤重现出三尾獬猫的原形,卧在地上不能起来,她便每夜像这样睡在他身边,身体缩进他胸腹间的长毛中。
不同的是,现在她心中更多了无尽的恐惧,害怕他再不醒来,害怕剩她一个人。
她再醒来时,陌途却还是沉睡着。她打起精神,努力地换药,喂药,喂粥,跟他说话,撩拨他的胡须和尖耳。他却只睡他的,不给丝毫反应。
这样一直过了十多日,没有丝毫进展,她的恐惧感愈来愈深重,或许是这样的恐惧感催生了一个梦境。
黑衣的少年拉着她的手,走在一条黑暗的路上。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掌的温暖、手指的力度。她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哪里,只觉得心中温暖喜悦,时而抬眼看他的侧脸,完美的轮廓,墨色的眉眼,如潭的眸光。
如果能这样走下去,不管是去哪里,都是好的。
可是他的手忽然松开了,她莫名心慌,急急地去反握他的手。抓住了,却觉得那方才还温暖的手指此刻已变得冰凉。抬头看他的脸时,他的脸上只有疏冷的神色,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黑寂的远方。她两只手都捂到了他的手上去,焦灼道:“不要紧,我替你捂暖。”
只要你肯牵着我。
只要你不松开。
我会替你把手捂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