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个人对看一眼,各种猜测心知肚明,宋子和也不澄清,继续喝了口酒。
不想交,就不交了。
他从来不乏追求者,从小学到大学,即使上了班,医院里也有护士在追他,但是,怎么说,他总觉得那些人不是他想要的,她们只是陌生人,不相干的人,他甚至不想花时间照母亲所说的那样“培养感情”。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不是。
那你到底在等什么?
他偶尔也会问自己,在等什么?
脑中莫名的浮现出文心爱的脸,他马上甩了甩头,可能真是的醉了,不然怎么会冒出这么古怪的想法?
等到再晚些,几个同事搭出租车回家,车不是很好叫,有一个同事住在老城区,他想了想,和他上了一辆车,正好,很久没有去看父母了。
出租车一路高架,下来时车速减慢,旁边的同事指着路边的一处空地,道:“就是那里,上次的违障搭建倒塌的地方,现在铲车都铲平了,死了三个人。”
他看过去,觉得眼熟,等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已经生锈的篮球架时才想起来,那里似乎是他高中时打篮球的地方。
“停车。”他冲前面的司机说。
“你家到了啊?”同事在旁边问。
“不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不回去了。”说着他下了车。
如果没有那个篮球架,他几乎认不出这里了,他工作了,搬出了老城区,就算偶尔来看父母,走的也不是这条路,以前回家都会经过的地方,此时完全的陌生,他踩着瓦砾走到篮球架下,架子上扯着好几根铁丝,看来那不再是篮球架而是用来晒衣服的桩子,所以才一直存在着,而没有被拆掉。
篮球架上锈迹斑斑,他伸手抚了下,一手的铁锈,原来这就是时间的痕迹,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年光阴,而它确实留下了痕迹。
他侧头,看向路边,那里以前有个围栏,自己打球时,那个脸儿小小的女生就喜欢在那里偷偷看他,他一直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表情冷漠的运球,投球。
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也不管篮球架上的锈迹,靠在上面,看向天空,以前,他都是躺在地上看的。
这样靠着,其实前方的视线会被篮球架板挡住,却让他看到那块朽得的不像话的板上写着几个字,不是多年前留下的,而是新的痕迹,用白色的修正液写着几个字,昏暗的灯下,他仔细的辨认,终于看清那几个字。
宋子和,我回来了。
他愣在那里,有些难以置信的重复的看了好几遍,确实是那几个字,自己没有看错,他呆呆地看着,简直措手不及,不用看字迹,不用猜那是谁写的,他已猜到那是谁写的。
原来,她没有忘记。
原来,她还记得他。
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不想交,就不交了。
“文心爱。”他忽然笑起来,眼角却已经湿了,猛然间明白,他其实是这么在意着这件事,不是关系浅的朋友,不记得就不记得,不见便不见,她不可以不记得他,不可以出现了又消失,他其实一直在意着。
车将他载回医院,他跳下车冲进医院,此时天已黑,医院里远没有白天那样人来人住,他直奔文心爱的病房,走廊里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回荡。
他想见她,好想,如同那年文心爱亲吻他的那晚,他彻夜未眠,等到第二天,他早饭也没吃,奔跑着去找文心爱的心情。
然而历史似乎重演,病房是空的,就像那年的不告而别。
他喘着气,忽然之间手足无措,心里又是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也许只是又去上厕所了,他不死心的跑回服务台想问护士,迎面却遇到沈英文。
“不好了,子和,五楼二床的病人不见了。”
“五楼二床?”他愣在那里,“是文心爱吗?”
车在黑夜中缓缓的前行,外面的霓虹在黑色的车身上画出扭曲的光晕,同时透进车窗玻璃照在文心爱苍白的脸上,她有些绝望的看着窗外,终究又被他找到了。
人被好好的放在单架上,旁边还有医生打扮的人照顾她,她完全的无动于衷,任凭他们检查自己的脉搏和血压,就如同她是多么被小心珍视的人一样。
“大嫂,老大帮你找了本城最好的私立医院,刚才那破医院哪配得上大嫂娇贵的身子。”旁边一个胖子,长相凶狠,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要叫我大嫂,”文心爱微微的皱起眉,道,“杜宁呢?”
“在那家私立医院等你。”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胖子抓着头,道:“大嫂你知道老大兄弟遍天下,找个人再方便不过,要不是大嫂你出了事,前几天就应该找到您了。”
文心爱咬住唇,本以为回到这个城市是安全的,杜宁再怎样也不会想到她会回到这里,不过看来,她错了。
唇角渐渐的咬出了血腥,猛然觉得那只是途劳的愤怒,她终于松开唇,继续绝望的看着车窗外。
眼前光影交织,不知不觉间似乎又看到那道白色的修长身影。
他长大了,身高与杜宁不相上下,当年的稚气淡去,冷漠却犹在,出色的五官退去了青涩有种迫人的吸引力,那是与杜宁的强势不同的,虽然冷漠却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像很多年前的感觉一样:只要有宋子和在,一切都不可怕了。
那夜兵慌马乱,她全身都痛,他却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用属于他的语调和口吻,即使岁月变幻,他也清清楚楚的可以分辩出来,像尖锐的利器刺进心里疼痛不堪,她以为这样的呼唤是假的,如同之前的无数次她从梦中醒来时的怅然若失。
然后他是真的,当她动完手术清醒过来,他穿着白大褂就这么靠在病房门口打量着她,眉眼嘴角全是属于宋子和特有的神情,他是真的,那一刻她完全确信。
真的百感交急,她几乎就要哭出来,梦见无数次,思念这么久,终于又见到他了,然而最终,却选了当作不认识他,强迫自己转开眼不看他。
十年光阴,早就无事人非了,宋子和可能还是那个宋子何,但她不再是原来的文心爱,如果那句“宋子和”叫出口她又该如何解释这近十年的境遇,因为那是赃污不堪的,她不想让他知道,永远也不要,所以即使形同陌路,即使他跑到她的床前咬牙切齿的说,文心爱,你不认识我了吗,她也只能漠然,真的像个陌生人。
眼中猛然间流下泪来,那几日一直强忍着的泪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流,顺着眼角滑入发间,狂乱而心痛,旁边的胖子吓得半死,拼命拉着一边的医生道:“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哭了,是不是伤到了?”
而她只当什么听没听到,只是放肆的哭泣。
“大嫂,别哭了,老大看到会杀了我的。”旁边的胖子在求饶。
私立医院没有公立医院大,但是走进去,才知道各种设施远比公立的好上太多,到处可见的绿色植物,从医院大厅的装潢,护士的服装,到病人候诊的长沙发一律的采用暖色系,病人一进来就有专门的护士全程陪同,给病人家属休息的专门场所提供各种免费饮料,这一切早已颠覆了医院的一般概念,更像是一个健康会馆。
此时医院的大堂里坐着一个人,修长而结实的身材整个仰躺在真皮沙发里,白色的衬衫衣领随意的开着,外面是一件驼色的外套,头发剪得极短,衬得一双眼分外的明亮,他双腿交叠懒洋洋的看着大门的方向,即使没什么表情,全身迫人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这种危险的气息渲染了整个大厅,以至于他周围都没有人靠近。
所以胖子上来时只觉得背后发凉,他缩着脖子,似乎肥胖的身体会因此缩小一点,对着沙发里的男人道:“老大,已经把嫂子接来了,但她不肯见你。”
男人抬眼看了下胖子,胖子的冷汗马上冒出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人呢?”男人沉着声音,却意外的沙哑好听。
只是胖子全没有心思在意那声音好不好听,结巴道:“在门外。”
男人没再说什么,人直接站起来,往门外走,胖子马上跟上去。
文心爱坐在车里,其实伤已经好了很多,不用像以前那样只能仰躺着,他看着男人出来,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心爱,我抱你进去,”一见到文心爱,男人原本的狠劲与戾气全部隐去,脸部冷漠的线条转为柔和,一双眼反而更亮,这让他与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似乎一下从阴霾中透出几缕阳光,整个人有了温度,他笑道,“伤口是不是很疼,待会儿让医生好好查查。”
文心爱推开他的手,低着头:“你就当我因为这次事故被压死了,放过我不行吗?”
男人的笑容一滞,还是伸手过去:“先进去再说。”
文心爱有些无可奈何,却也不再说什么,看着车内的轮椅道:“我坐轮椅进去。”
男人眉一拧,忽然伸手,一把拎起旁边的轮椅用力往车外一扔,轮椅翻了几下滚在一边,把旁边的人吓得不敢出声,文心爱也吓得面无人色。
“现在还坐轮椅吗?”男人盯着她。
她握紧了拳,不敢再说什么,男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她抱起,往医院而去。
“你瘦了,心爱。”男人的声音又温和起来,动作轻柔,似乎刚来的愤怒根本没有发生。
文心爱微微的发抖,任男人将她抱进专人病房,放在床上。
“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男人搬了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文心爱只是摇头,刚才说物是人非,变得人不止是她,还有眼前的男人,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变了,以前只是装模作样的凶狠,别人再怕他,她却从未觉得他可怕,后来随他浪迹天涯,他也千万百计的照顾她,甚至还劝她继续读完高中的学业,那时候她觉得他其实是很有责任心的,所以当他说心爱,等我们有了钱,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时,她真的答应了,她也不能不答应,因为在她看来她再不会回去那个出生的城市,更不可能再见到宋子和,身边有的就只有他。
然而最后她却坐了牢,从那时她才知道他其实有很多事瞒着她的,比如贩毒,比如黑帮,他正一点点的变了,她那时才恍然,而等她坐牢出来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变得让她不认识了。
“心爱,让我照顾你吧。”
“心爱,嫁给我不行吗?”
“心爱,就算你不肯跟我在一起,我也会缠着你。”
“心爱……”
她曾经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因为当时他们是如此相似,但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她没办法睁眼只眼闭一只眼的无视他的所作所为,如果她没有知道真相,没有坐牢,她可以会继续天真下去,但现在,只有逃开。
但是他不放过她,无论她跑去哪,他都能找到自己,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却霸道的干扰她的生活,他甚至直截了当的说,文心爱,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别想逃开。
而那样的喜欢是不是太让人心惊胆寒了?
她的头发是出狱后留长的,此时软软的散在枕上遮住了她半边脸,脸上的皮肤在台灯下显出玉一般的色泽,然而睁着的眼却漆黑如墨,还有颈间那只紫色的蝴蝶,让她整个人在如精灵般的甜美中带了股魅惑的气息,而那气息几乎夺人心魂。
男人看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摩挲那个纹身,文心爱却往旁边躲开了。
男人的手在半空捏紧了拳头,似要生气,却忍住了。
“我叫医生进来替你检查。”他站起身,起身的一瞬,脸与文心爱离得很近,能听到她因为他的靠近忽然紧张的呼吸声。
他一笑,有些苦涩,走到门口时道:“我说过,我是毒贩,为了你的安全,我不会太干扰你的生活,与你有太多接触,你可以去工作,可以交朋友,可以自己找房子住,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但是有一点,”他回头,细长的眼看着她,“你别想逃开我,你要记住这一点。”
文心爱的手下意识的抓紧床单,在男人就要转身出去时,她忽然叫住他:“杜宁。”
杜宁一怔,回过头,眼中多少带着些期盼:“什么?”
“你不要贩毒,我就嫁给你。”她说。
他愣住,却马上笑了,走在上凑近文心爱道:“你觉得我现在的情况能全身而退吗?你信不信,我今天退出,没天就会暴尸街头。”
文心爱因他的话,大眼用力的眨了眨。
“这需要时间,心爱,”杜宁伸手揉着她的头发,“等时机成熟,我带你到隐姓埋名到国外去,离开这该死的一切,但在这之前,你不能离开我。”
他的手极尽温柔的抚过文心爱的脸,终于被那柔滑的触感引诱,想低头亲吻文心爱的脸颊,然而凑近时,文心爱直接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叫道:“不要。”
他表情一寒,这才慢慢缩回去。
他不想对这个女人动粗,虽然有时候忍无可忍,但那是文心爱,他不想做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他逼着自己退回到门边,看她还是固执的捂着自己的脸,忽然自心底涌出一股无力感,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或者说她根本不想知道,而他,是不是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