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学期,一直到升进高二,宋子和果真没有再来过文家,而文心爱的成绩竟然保持在一个中等的水平没有掉下去,所以父亲打消了给她再请家教的打算。
生活一成不变,若一定要说,就是变得越来越重的课业,连偶尔可以放松一下的体育课也经常会被其他课的老师占用,不放过任何时间的给他们上课,复习再上课。
文心爱也只有在早上做广播体操时会看到宋子和,在做转身运动时从千万人中看到他的身影,而他仍是一派冷漠的表情。
有很多次,文心爱觉得宋子和与她的视线对上过,但转眼又移开了,一切似乎只是错觉。
杜宁倒是会经常出现,自那次后他就一直顶着我光头,一段时间下来已经变得噌亮,他还一直说这是他最满意的头型,戴上墨镜很有黑帮老大的味道。
他很迷黑帮的东西,据他说他有整套周润发的黑帮片,还有整套的《蛊惑仔》,电影院里只要一有黑帮片或是枪战片就会拉着她一起看,看完就会不停的说谁的枪怎么帅,换作他是片中的主角会怎么样?
文心爱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她是个不太会发表自己见意的人,杜宁拖她去,她就只好跟着,但不管怎样,她与杜宁变得熟悉起来。
杜宁总是对外面人说她是他女朋友,她纠正了好几次,杜宁却屡教不改,最后文心爱自己也放弃了,但杜宁却没对她做什么越轨的行为,他似乎知道文心爱并没有当他是男朋友,他只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让文心爱接受他,为此一起玩的几个哥们儿都嘲笑他从食肉的霸王龙变成了食草的琼瑶叔叔,他不以为意,总是笑骂道:你们懂个屁。
这一年的冬天比起往年都要来得冷,而今天是除夕,明年又是新的一年了,文心爱听着小区里爆竹声声,看着窗外飘起的雪花,忽然想到,去年下雪的时候宋子和说再也不会来给她补课了。
一年了啊,时间原来真的这么快,电视里在播联欢晚会,歌舞上完就是小品,像每周都要进行的小测验一样,千篇一律到麻木,爸爸在另一个房间里用电话在给一些老上级拜年,也不停的接听下属们的拜年电话,也是统统的千篇一律。
文心爱打了个哈欠,觉得新年每年都这么过,无聊透顶。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来看,没有一条祝福的短信,高二上半学期都结束了她仍是没有朋友,连初中唯一的好友胖妮也渐渐失了联系,她并不觉得失落,相反的,如果有人给她发祝福短信,才是件奇怪的事。
手机翻到通信录,停在一条号码上,其实她都能倒过来背了,但每天还是照着上面的号码,非常虔诚的读一遍。
从没有打过一通电话给他,甚至短信也没有,文心家曾经拿了好几道疑难的数学题想打电话给他,但按通话键时又没了勇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了勇气。
而今天是多好的一个契机,给他发条祝福的短信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游移起来,脑子里拼命想着,该说什么祝福的话。
窗外一朵烟花忽然在空中爆烈,“砰”一声,绽放出最美丽的亮点,文心爱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去看,然后手机不期然的响了起来。
她一愣,一瞬间以为宋子和与她心有灵犀打电话过来,而满情忐忑去看时,屏上显示的却是杜宁的电话。
“出来一下,心爱,我就在你家楼下。”那头杜宁的声音与此时喜气极不搭调,似乎被困在死一般的困境中挣脱不得。
她只觉得不对劲,还想再问时,杜宁已经挂了电话。
她披了外套跟父母说想去看烟外,便急急忙忙的往外去,然后看到自家楼下的不远处,杜宁低着头坐在花坛上,正在狠命的抽着烟。
他不是说戒烟了?至少她没有看到过他抽烟,她忽然有些怯,觉得杜宁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慢慢的走近他。
“杜宁。”她低低的叫了一声,掸掉花坛上的雪,坐在他旁边。
杜宁拿烟的手颤了颤,抬起头看她,文心爱看到他本来透亮如星子的眼此时满是血丝。
“你怎么了?”她有些发急的问。
杜宁却扔掉了烟,忽然伸手将她整个人抱住,脸闷在她的发间,唇就贴在那朵纹身上:“我外婆死了,她死了。”
声音如悲鸣般,似乎压抑了很久,此时挤破声带与鼻腔就要爆发出来,有温热的液体自那朵纹身上滑下来,被领口吸尽,文心爱听到杜宁的话,脑中顿时空白一片,不知如何是好。
她伸手回抱住杜宁,却因此被他抱得更紧,她完全不挣扎,只是不知所措的拍着他的背,应该说些什么的,他一定很伤心,但文心爱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错的,没用的,只是跟着杜宁哭起来,口中不断说:“没事的,没事的。”
雪忽然大起来,文心爱边哭边看到自眼前风过的大片雪花,又一次觉得眼前的雪花一点也不喜气,有的只是寒冷与没完没了。
除夕那天,杜宁的外婆去世了,同一天却是他新妈妈的生日,那天听到杜宁外婆去世的消息,杜宁的父亲甚至没有放下欢庆的酒杯,而老人家在所以人都回家过年的情况下,走得格外的孤独。
之后的整个寒假到开学后的一个月,杜宁再也没出现过,文心爱打了他好几次手机,他都没有接,就像是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在这之前的大部分时间,文心爱的世界里都是孤独与隐忍,如同被禁锢在一个琉璃屋里,痛苦与哀伤都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会理解她,她也不想让这样的痛苦与哀伤让别人知道,但是她忽然觉得杜宁也有这样一座琉璃屋子,她不知道他有多痛苦,而他也不想将所有的痛苦给别人看,就算偶然说到伤心的事情,他也是无所谓的,或者干脆是愤怒的,却从不显示脆弱。
然后有一天,杜宁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光光的头上头发已经长出来,人意外的消瘦,他没有穿志恒技校的校服,一件红色的夹克衫,背着黑色的大背包。
“文心爱,我要走了。”他站在夕阳下冲她笑,笑容再不复以往的灿烂。
“去哪里?”文心爱盯着他身上的红色夹克衫,觉得那红太过刺眼。
“不知道,反正不想在这里待,不想再看到那个人,”杜宁眯着眼,“其实我早想一个人浪迹天涯去外面闯闯,但我放不下我外婆,现在好了。”他耸了耸肩,似乎再无牵挂的样子。
“浪迹天涯?”似乎是太过遥远的四个字,却让文心爱的心用力的跳了跳。
“对,离开这里,谁也别想再给我伤害,”他正色道,瘦削的脸朝着夕阳,被镀上了一层美好的金色,却无端的落寞而孤独,“要不要跟我一起,文心爱?”
文心爱怔了怔,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开玩笑的,并没有人伤害你不是吗?你比我幸福,所以没必要离开,”他又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那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或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娶你的。”他伸手摸她的头,将她的头发揉乱。
文心爱任他胡作非为,然后听他说了声“再见”,潇洒的转身而去了。
眼前只剩那一抹红,灼痛了文心爱的眼,没有人伤害我吗?我又比谁幸福?文心爱看着那抹红终于消失不见,脑中久久的回荡着四个字: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