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更。
太子还未醒来。
疲累的士兵们早已睡去,四周只有风声。
“青冥”坐在帐中,看着双目紧闭的太子,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巧合,众里寻他,他却来的不紧不慢。
外面的风猛的吹进来,将烛火吹得晃动,“青冥”转头去看,魏十六自外面走进来,已洗去了全身的狼狈,即使之前那场混战已疲累不堪,双眼仍炯炯有神,只有右手上包着的纱布才可以知道曾经的那场战斗有多惨烈。
“他还未醒吗?”他走进来,看了眼床上的太子,总算,如“青冥”所说,他还活着,现在已经有了鼻息,只是昏睡。
“还要昏睡一段时间。”青冥看着魏十六很自然的在他旁边坐下,之前高高在上的高深莫测似乎一下淡了许多,他是将他当作可信任的人了吗?
“王爷不去睡吗?”
“手疼的厉害,怎么睡?不如,你陪我喝酒,”他像变戏法一样自怀间拿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来,“本王宫里带来的美酒,保准比你之前喝的那些拙劣的烧刀子来的爽口。”说着倒了两杯,又放下酒壶,笨拙的拿起一杯递给“青冥”。
“青冥”不客气的接过,送到唇边喝了一口,果真极易上口,入口清洌,是一等一的好酒。
“你连兔肉都不舍得分给本王,本王却是对你大方的很,是不是?”魏十六喝了一口,眼睛睨着“青冥”。
“青冥”淡笑:“王爷还真记仇,这样吧,”她放下酒杯,“把你的右手伸过来。”
魏十六一怔:“做什么?”
“剁下来烤着吃,反正已经废了。”
魏十六笑了,难得的眉梢眼角尽是笑意:“能变成香喷喷的烤肉也算废得其所了。”说着将包着纱布的手递了过去。
手轻轻的放在“青冥”的腿上,“青冥”将层层纱布解开,他的表情漫不经心,手上却十分小心,烛影晃动将他清秀的脸照得分外柔和,魏十六一手拿着酒杯,眼睛不自觉的定在他的脸上,显得若有所思。
纱布被全部解开,露出可怖的手,五根手指已经完全没有皮肉,手掌也有一半不完整了,血水自伤口处不断的渗出,实在让人触目惊心。
“其实剁了也不错,至少没这么吓人是不是?”魏十六看着那只手,自嘲道。
“青冥”却抬头看着魏十六道:“带我逃难时王爷就没想过将我扔下?或者把我当成肉盾也是不错的?”
魏十六一笑,道:“你若成了白骨,谁来治那些恶鬼?如果真将你当成肉盾,我便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青冥”垂眸,他果然只是想着击败那些恶鬼,并不是重承诺,这才像他本来的样子不是吗?他不再言语,自怀间摸出一段七彩羽毛来,放在那五节指骨上。
咒语轻轻念出时,那段七彩羽毛化成点点光亮,将魏十六的坏手包住,只是一瞬间,魏十六甚至没有任何感觉,那些光亮暗去,魏十六的右手已经完好无损了。
“这算是多谢王爷守护之恩,还有这美酒。”“青冥”执起酒杯向魏十六扬了扬,喝了一口,神情如常,就如同她方才所做的不过是替魏十六将解开的纱布又包好而已。
即使见多识广,又经过了刚才的人鬼大战,魏十六仍是神情骇然,他收回手,凑近看个仔细手,分明方才还血肉模糊,现在却完好无损,他又将五指握紧松开,来回动了几次,果真与未受伤前一样。
他不由又看向“青冥”,竟是半晌没有说话。
“青冥”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倒酒喝,那纯美的酒味很容易让人上隐,黑白分明的眼在烛光下越喝越亮,很快将那壶酒喝个精光。
“所以,你并非易容,而是像方才那样用了这段羽毛?”忽然间,魏十六那只右手伸过来,轻轻的抚在“青冥”的脸上,“怪不得那天捏你脸的时候,手感是真的,你是谁?为何要扮成青冥的样子?”
“青冥”向后躲开,心想,他到是明白的快,坐正,道:“小人不懂王爷说什么?”
“你别想瞒我,你别忘了本王之前还抱着你去逃命,全身都给我摸过,你是女人。”
“青冥”眉一皱,道:“我可以再将你补上去的肉去掉的。”
魏十六也是眉一皱,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手,道:“你若是内奸,本王的手废掉便废掉了,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六王的人?”
“不是。”
“那你在太子身边又是为何?”
“受人之托,护太子安全。”
“谁?”
“死掉的青冥。”
若这话是前几日说,魏十六必是不信的,此时竟然觉得这并非不可能,他盯着“青冥”,本来的剑拔弩张缓下来,他站起身,走到太子床边,负手而立。
“若你所说是真的,你可否愿意跟着本王?本王保证,以后无论怎样,都保太子不死。”
“青冥”摇摇头:“我答应青冥只保太子暂时安全,人命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等他一醒我就要走。”
“要走?”
“嗯,许久未回家了,要去掸掸灰尘,走的时候屋顶也漏了,也要好好补补。”
“若本王硬要留你呢?”
“你拦得住我吗?”“青冥”反问。
“我偏拦呢?”魏十六气的咬牙,平时阴冷惯的人,在他面前竟已经发了好几次怒,而等到回过身看到“青冥”,他竟然还在抿嘴笑,“你真该杀。”
“青冥”这回没有顶回去,只是看着魏十六笑道:“王爷多送我几壶美酒带回去吧,方才的酒好喝的紧。”
魏十六应是怒极,却反而笑了,冷冷盯着“青冥”道:“本王就算扔了也不送。”
“一壶也不送吗?”
“不送,”魏十六向“青冥”逼近几步,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叫凤翩?”
“青冥”一怔:“王爷怎么知道?”
“那玉笛上刻的难道不是你的名字?”
“青冥”叹气:“我以为你相信那是笛子的名字。”
“笛子本来就没有名子的,何况是这么好听的名字,配一支冷硬的玉笛岂不浪费?”魏十六盯着她,向她走近几步。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青冥”点头,人朝后退了几步。
魏十六一笑,忽然一伸手,手已扶在“青冥”的腰上,“本王要看你原来的样子,女人的样子。”他双眼忽然发亮,灼灼盯着“青冥”。
“青冥”只觉全身一寒,后退了一步道:“其实我只是个妖怪,去了人皮就是畜生面孔。”
“畜生面孔也要看。”
“怕吓到王爷?”
“经过方才一战本王的胆子已经非常大了。”
“你真是固执。”
“留不住你,看看你长什么样总行吧?”
“都是皮囊。”
“皮囊也看。”
“王爷……”“青冥”想弄晕他开溜了,这么难缠的王爷,以后自己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他的手不动声色的摸近怀间,考虑着是要用让他昏迷一个时辰的药还是一天的。
“你们是谁?在干什么?”然而忽然间,一个声音冒出来。
两人皆是一怔,同时回头去看。
太子已经醒了,睁着眼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他又问了一遍,微眯的眼带着疑惑和陌生。
“青冥”收回手,向太子跪下道:“小人是您的仆人,太子,您醒了。”
“太子?”太子的表情明显一愣,眉微微蹙起盯着“青冥”,然后又转开眼看着帐顶,好一会儿才道,“可能我睡太久脑子不清楚,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是,”“青冥”应了一声,看看魏十六,见他眉峰皱紧盯着床上的太子,便凑上去,轻声道,“王爷,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出去讲。”
魏十六这才移开视线,随“青冥”一同出帐,却在出账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太子,若有所思的出去了。
“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似乎哪里不对劲。
“他被那些恶鬼吓得岔了气,我们救下他时,他的魂已经有一半离开了身体,我将他们又打了回去,所以他醒来后会不记得很多事,行为举止也会比较怪。”“青冥”站在魏十六身旁,比他整整矮了半个头,外面的风很大,卷起黄沙吹过来,她睁不开眼,用袖子挡着脸道。
“怎么个怪法?”
“说不清,可能……”他心里惦量了一下,“可能脾气也会改变一些。”
“有这等事?”魏十六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忽然又想到什么,道,“他已经醒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青冥”心里在笑,不能为已用,也决不让其他人所用,他是在赶他走了。
“明天,天一亮。”
“他”醒了,而他只要知道“他”在哪里就好,不用为他之后的祸福操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