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金銮殿中。
“朕昨天想了一晚,觉得当日玉华公主以发为信向十三表明心意,十三两日后也已允婚,算是相情相愿,天作之合,而太子昨日在殿上虽是一片真心,但不免一厢情愿,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公主嫁于十三也算是门当户对,朕决定,也不用等大年初二,三日后就把婚事办了,朕今天就书信大汗国国君告之此事。”
今日的皇帝说话颇有些威仪,不似以前常以询问的口气开头,很没底气,此时这句话说出来听上去说一不二,并不需要有人再提意见。
凤翩怔了怔,抬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皇帝。
不错,那仍是皇帝,只是带着淡淡的鬼气,她忽然明白昨日的担忧是什么,那鬼在魏祁月那里未得逞,皇帝那边却已中了招。
她又侧过头去看不远处的玉华公主,她脸上带着胜利的笑。
“恐怕,早了些,”正想着,站在最前面的魏十六忽然发话,“两国联姻,并非儿戏,三日之后办喜事,就算寻常人家也太过紧了些,何况还要通告全国,诏告天下,大汗国方面接到喜迅也必定要有所反应,这区区三日绝对是不够的,公主大婚如此草率,以后必然遭人笑话。”
魏十六沉着声音,一字一顿,末了冲一旁的公主笑道:“公主,你说是不是?”
他说的合情合理,口气也根本不容辩驳,公主沉着脸,不作回应,却算是默认了。
“不如,仍是大年初二吧,皇上意下如何?”魏十六又看向朝上的皇帝。
下朝时,凤翩跟在魏祁月之后,两人没有坐轿,而是慢慢的在宫道上走,今日风大,夹着风沙,魏祁月眯着眼冲凤翩道:“翩翩,今日那皇帝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被附身了。”凤翩摸着腰带上的环佩,也是睁不开眼,夹着风沙的寒风将她的脸吹得生疼。
“附身?”魏祁月一惊,“难道昨天那鬼不止去了我的太子府?”魏祁月说话间不动声色的站到了向风的一面,替凤翩挡去了部分风沙。
“很有可能。”
“怪不得一反常态,”魏祁月皱起眉,走了一段才道,“若那公主是鬼,他为何非魏扶风不可,若是想吃了他,断可以夜晚潜入吃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的非要嫁给他?”
“可能她是真的想嫁给他呢?”不远处有人冷冷的说了一句,双手负在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却是魏十六,他看了眼被风吹得脸颊发红的凤翩道,“你们两人若是想去魏扶风的府中,加我一个。”
魏扶风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坐在院中一个人默默的擦红樱枪的枪头,地上停了好几十只麻雀,三人进来时将麻雀惊的一下子飞走了。
佣人上了茶,三人这才发现,几日不来,这府中的蛇鼠虫蚁多了很多,竟然还有很多鸟在檐下筑巢。
魏扶风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天生招这些东西,纤纤却与我相反,连府中的大花猫也不敢近她身,所以她在时,府中就会清静些,”说完眼睛看向凤翩,声音木纳而轻柔,道,“凤大人,纤纤在府中有没有闯祸?”
“纤纤啊?”凤翩笑了笑,“还算乖,说春节会买几斤肉回家和她爹一起过年。”
“还说,十三叔你是她抢来的,孤男寡女处了半个月,不得已才娶她的,十三叔,是不是啊?”一旁的魏祁月很快接话,一双眼玩味的看着魏扶风。
魏扶风脸一红,握着拳放在唇间轻轻的咳了咳,哑着声音道:“她就是喜欢胡言。”
“若真如她所说,十三王爷你也算被逼无奈,现在正好解脱。”凤翩看他满脸绯红,笑道。
魏扶风怔了怔,没有接话,而是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
魏十六始终在一旁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凤翩与魏祁月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魏扶风,两人间似乎有种默契,太过熟悉才能有的默契,他不由看了眼凤翩,她身上仍穿着上朝时才穿的道袍,蜜色的脸上双颊淡粉,一双眼华光灵动,整个人神采飞扬,此时笑着,似乎在发着光一般,而那太子也与她一样,在她身边淡淡笑着,说不出的相得益彰。
他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看魏扶风。
他之所以与魏扶风交好,是因为两人同样凄惨的童年,只是他更倔强一些懂得争取,而魏扶风则听之任之,一个人静默面对一切。
他手指在茶碗中轻轻的捞去一截茶梗,侧着头看凤翩放在石桌上的细白纤手,十指尖尖,未染丹蔲却散发着淡淡粉红色光芒,他任着视线凝住,声音冷冷的插进魏祁月与凤翩两人调笑中,道:“十三哥,你知道那公主为何一味要嫁你?”那样的冷意如同在不错的气氛里插进了一柄冰冷的匕首,让人心里猛的一寒。
魏扶风愣了愣,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幼时我对她不错。”
“幼时?”
魏扶风似乎想起当年的事,淡笑了下,道:“十六,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公主来这里求学时长得奇丑无比,额头上有一大朵红色的胎记,所有皇子都欺负她,包括太子你,”他看向魏祁月,“你与我们几个年纪相仿,虽是叔侄之分,但也安排在一起念书,屡屡被人欺负,就拿公主出气。”
“我?”魏祁月指指自己,笑笑,“我有那么不喜欢丑人吗?”说着,看了眼身旁的凤翩,只因为他常说凤翩长得太丑。
“所以,我与她关系最好,就因为我与她同样常受人欺负。”魏扶风继续道。
“但是那块胎记呢?”凤翩忽然在旁边问道,“你不是说她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为何现在公主的脸上一点踪迹也没有,还有,你说她奇丑无比。”
魏扶风一愣,点头道:“的确,她现在的样貌与幼时太过不同,但她那时年幼,长大总是要变一些的。”
“是不是变太多了,”凤翩侧过头,正好看到魏十六的眼停在她的脸上,她冲他笑了笑,道,“就算女大十八变,但一颗胎记变没有,奇丑变绝美是不是变太多了,你说是不是,十六王爷?”
魏十六不置可否,手指敲着石桌桌面,淡淡道:“说不准,有人不是可以从男人变女人。”
凤翩摸摸脸,知道他在说自己,只是笑了笑,又转向魏扶风,问道:“那日宴上,十三王爷你坚决不允婚事,何故之后三日期限未到王爷便急急允了?难道家中内人太过凶悍,公主却貌美,王爷是动了心了吗?”
魏扶风抬眼,看到风翩眼中的神情,语气虽是调笑,眼神却是带了几分认真的,他不由沉吟了一下,低声道:“我是以国家大局为重而已。”
凤翩不以为然,看着那些停在枝头的鸟儿,道:“贫道修行,多少也有些所得,我不妨告诉王爷你,我瞧那公主并不是人,王爷,你这样仍是要娶了那公主吗?”
执有手中的杯子轻轻的晃了晃,魏扶风似乎并没有太大惊讶,而是脸骤然间有些苍白。
风翩看着他的脸色,又问道:“还是王爷你本就知道公主不是人?”
魏扶风半天不做声,四周鸟雀“啾啾”,他半晌才抬起头,似乎刚从思绪中回过神,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说这些的,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其实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事,之后她就开始不像她了,至于是不是人,我并不知道,”他抬起头,看向魏十六,“十六,你可还记得,公主在京求学时九哥和十哥最喜欢捉弄她,有一次竟然扬言要将玉华沉入‘封井’中?”
魏十六想了想,点头道:“那只是吓她罢了。”
“并不是,而是真的那样做了,我是看着那帮宫人在十哥的指挥下将玉华扔进’封井‘中的。”魏扶风苍白着脸,低声说着。
“‘封井’是什么?”一旁的魏祁月忍不住插嘴。
“是宫里那些嫔妃宫女们明争暗斗杀了人后弃尸的大井,在皇宫最西边的西华阁里。”魏扶风答道。
“西华阁不就是冷宫?”魏祁月道,“竟然有这么一口井?”
“宫里什么没有?至于’封井‘身为皇家子孙谁人不知?太子,你竟然不知道吗?”一旁的魏十六冷冷地问道。
魏祁月一怔,笑道:“我从不记这些阴暗的事,这样不觉得累吗?”
魏十六哼了哼,不与他争辩,却听那边的凤翩,道:“十三王爷,莫听他们打岔,你继续说。”
魏十六一怔,随即冷冷笑了,这女人越来越没大没小,他伸手惮了惮衣袖,冷声道:“的确,别听太子打岔,继续说。”说着冷冷瞪了凤翩一眼。
那头魏扶风继续道:“我当时是阻止不了,眼睁睁的看她被扔进井里,被他们用大石将井盖实,本来准备去唤人来救,无奈我出身低微没人当我是皇子,竟无人听信于我,我只好又跑回去,却看到那百斤重的大石滚在了一旁,一只滴着水的手自井里伸出来,”魏扶风说到这里停了停,似乎那段记忆太过恐怖,他的脸苍白的厉害,“那时天已黑,月却极亮,那只手就这么攀着井边,然后另一只滴着水的手也伸出来,一起攀住井边,不一会儿玉华公主的头也伸了出来,瞪大了眼,满脸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