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小芭:一个不想脱离低级趣味的老人,作息健康,志向远大,最得意之事是从不便秘,希望大家关爱她。已出版作品有《欢宴》《蜜罐》等。
你搂着我的脖子响亮地弹我的脑门,呦,我的薄荷糖又胖了。
你不知道,孤独使人发胖,那是寂寞在膨胀。
001我是唐薄荷,她是沈蔷薇
2006年的冬天,我裹着厚厚的棉服站在十字路口为自己谋生活。北方的冬天是清脆的冷,即使没有呼啸而过的北风也会让你不自觉地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想过会遇见你,那时候的我是个贪财吝啬又肥胖的丑姑娘。
可是呢,你偏偏要闯进我的生活里,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那样温柔地接过我递过去的美发沙龙宣传单,认真地跟我说谢谢。
那间美发沙龙其实是家黑店,胡乱地给顾客弄一下头发就要收取天价,然后拿出一小部分钱分给像我这样发传单拉拢顾客的姑娘。
沈蔷薇也干过这份缺德的工作,她很不幸,把传单塞进一个小气的老男人手里,结果挨了一顿打。后来她就把这份不错的工作让给了我,我很幸运,把传单塞进你的手里。
我是唐薄荷,她是沈蔷薇。
我先遇见你,你却喜欢上了她。
那天,路上的行人表情恹恹,这是个疲惫不堪的城市,大人小孩穷人富翁,他们的表情都是恹恹的,像是穿着厚厚的棉衣行走在一口大大的蒸锅里,身上弥漫出让人失落的味道。
你却那样朝气蓬勃地路过我身旁,干净的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烟灰色羊角扣大衣里穿着黑色的T恤,上面用白色的胶漆喷着“医舞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那是学校医学系街舞社的名字。我发现你的鞋子很干净,裤脚也不脏,所以尽管我知道发廊老板只会毁了你柔软的头发,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向你走过去。
“庆店三折优惠,去看看吧。”鬼才知道,这里每天都在庆店。
你的目光落在我通红的手指上,伸出修长手指接过那张土得掉渣的宣传单。
“谢谢。”你这样说,嘴角噙着挺让人羡慕的笑,我猜你们的舞蹈一定又取得了什么骄人的成绩,所以你的眼睛才会那么明亮,像是碧绿的叶子轻轻地在湖中心荡开的涟漪,一点一点覆盖住我的不平静。
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我眼前匆匆地过,我和他们的缘分只有几秒钟,然后各自散落天涯。可是你呢,偏偏要折回来,脱下自己手上那副大红色的手套塞进我手里。说实话,那手套可真丑啊,一只大一只小,我猜一定是哪个傻姑娘熬夜送给你的礼物。
我果然没有猜错,后来你告诉我,那是你的第五任女朋友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这姑娘眨巴着一夜未眠的猩红眼珠央求你一定要戴它一辈子。后来你给她讲了三个冷笑话,没想到她的笑点那么低,足足傻笑了三小时。
所以你们分手了,你不喜欢笑得像哮喘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傻姑娘。
我看着你离开的背影,烟灰色大衣在北风里微微地卷起了边,我知道这样的温柔无关爱情,也许你是在怜悯,也许你只是找不到垃圾桶丢掉这副丑得吓人却被强迫带了一周的手套而已。
要怎么办呢,那时的我不仅贪财吝啬肥胖之外,还有点自作多情和想入非非,我想也许你是喜欢上了我,又或者,是我喜欢上了你。
002忧伤的长颈鹿喝醉了
你的头发终是被店老板给毁了。
它们参差不齐地立在你的头顶,一眼望去像一片胡乱生长的薄荷花田。
那时候我正和沈蔷薇蹲在河坝边看着浑浊的河水被厚厚的冰层压得死死的,她忽然伸出细长的胳膊一指:“你说他会不会喜欢上我?”
然后我就看到了你。
你乱糟糟的头发就像冰层一样压在我的胸口让我突然间沮丧极了。沈蔷薇吐了个好看的眼圈,涂着明黄色眼影的大眼睛眨了眨,说:“我猜他一定有女朋友,可是我现在特别想做一个第三者。”
我带着那副蠢透了的红色手套拉住蔷薇的胳膊,声音低得要陷进尘埃里去:“要不你换一个人,我上一次见他就是那件T恤,一看就是个穷小子。”
“少土了你,那是社团的衣服,你看他的外衣,至少够我活一个月!”她把烟蒂在地上拧灭,又从口袋里拿出一粒薄荷糖放进嘴里。
那时候我就知道,顾林海你完了。
你以为你是情场老手,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甩掉一个为你织了一夜手套的傻姑娘,可是你遇到了沈蔷薇,这姑娘的魔法会让你直接从老手变成婴儿,她一笑,你就连哭都不会了。
所以当沈蔷薇走向你的时候我一个人悄悄地溜掉了。你看我,总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那年冬天可真冷啊,我的额头顶着热烈的北风一路小跑,塑料的鞋底硬邦邦地敲在地面上哒哒地响,我听到什么东西哗啦一下子碎了,我想那是春天到了,植物打碎了土地钻了出来。
春天都来了,我得做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去辞掉了发传单的工作,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遇见第二个你。那个老板挺惋惜,他往我手里塞了十块钱,说:“你才拉来了一个客人就要辞职,真可惜。”顾林海,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你被我坑去了五百块,可是后来当你再次遇见我的时候你却说,薄荷糖你怎么辞职了,我还想带着舞社的朋友给你捧场呢。
你就是傻,我就是坏,你是光明正大地泛着傻气,我却是藏着掖着的跟你使坏,你看着我一脸正义凛然的表情告诉你,那家理发店是黑店,所以我辞职了。那时候我特别该死的在你眼里读出了心疼的味道,你一定是在心疼我,你以为我被黑店的老板坑了工钱,事实上我却拿走了他十块钱。
你的五百块的五十分之一。
后来的我更坏,我企图抢走你感情的五十分之一。
那天的沈蔷薇都对你做了什么呢?
你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不错的姑娘,她看你的眼神里带着崇拜和欢喜。我的好姐妹沈蔷薇从我的口袋里掏出去三快钱买了一盒冰激凌,然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扣在那女孩泛着潮红的脸上。接下来她揪着你雪白的衣领给了你一个薄荷味道的吻。
我可真心疼啊,心疼那三快钱,真的,我都疼出了眼泪。
你愣愣地看着小妖精一样的沈蔷薇,她却一脸抱歉地擦了擦自己的唇说:“对不起啊,看错了,我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呢。”
那个脸上糊着冰激凌的女生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你却和沈蔷薇一起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沈蔷薇带着我去喝酒,她神秘兮兮地靠在我耳边说:“小薄荷,顾林海的左脸颊有一颗小酒窝呢。”
我早就知道了,你一笑,那颗浅浅的酒窝就会跟着笑。可是我没有见过你的小酒窝,因为在这之前你都没有好好地对我笑过。
那晚的酒可真好喝,我第一次在喝酒的时候没有计较过酒钱,不心疼,所以喝得特别带劲。回去的时候夜已深了,沈蔷薇搀着我跌跌撞撞地往寝室走,路灯下有细碎的金灿灿的光,像是在下着金色的雪。
我的影子打在阴森冰冷的墙壁上,脖子显得细细长长,像一头忧伤的长颈鹿。
2006年的12月19日,在我生日的最后一秒,我看到一头喝得烂醉的长颈鹿,它忧伤地耷拉着脑袋向前走。
003你说那样的女生可真肤浅啊
你和沈蔷薇告白的时候我正蹲在天桥下卖荧光棒,我们之间隔着一个结实的大铁门,两堵掉了漆的墙以及上千个挥舞着荧光棒尖叫的年轻人。
我的口袋里装着一瓶三块八的大宝,我得对得起咱这张脸,我想从你眼中看到些与疼惜无关的色彩。
演出开始了,我捧着荧光闪烁的彩棒远远地看着舞台上的你,距离很远,舞步精致,台下的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你的名字。有一瞬间我突然很想问问你能不能看到台下的我,看到我这张为了你涂了厚厚一层大宝的脸。
那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表演,不止因为你们的舞蹈编排得精彩,更因为你在最后拿着话筒大声喊出的那几个字。
你喊沈蔷薇的名字,你喊我爱你。
你用了爱这个字眼让我忽然间觉得很心酸。
散场,人群缓慢涌动着走散,你却在人海中牵起了沈蔷薇细细长长的手。你说蔷薇你的手可真凉啊,手凉没人疼,不过以后我会好好心疼你。
我捧着荧光棒冲散在人群里,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深深的藏蓝色天空下不多时就被雪绒花隔了一层又一层。人群里有女孩子的尖叫声,有孩子欢快的笑声以及男生印在女孩子额上响亮的吻。这些惹人羡慕的风景落在我的眼睛里就变了味道,像是堆积了陈年的灰尘,差点呛出我的眼泪。
我扔了你给我的红手套钻进了一家网吧里。
我的身边坐着一个抽DJ的小姑娘,她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妩媚又青涩的笑,对话框里弹出一排宋体五号字:你把领子往下拉一拉。
这姑娘亮晶晶的黑指甲就在键盘上飞了起来:300,我过去找你。
我一下子怒火中烧,翻遍了口袋掏出卖荧光棒赚来的42块5以及那瓶大宝砸在她身上。我说你不能这样,你,拿着钱,给我回家去!
这姑娘倒不怕生,把钱揣进口袋里,又拿起大宝看了看,说:“这东西我以前用来擦脚,现在我换了牌子擦。”接着她利落地骂了我一句有病便消失在网吧狭小的甬道里。
十二点的时候你的头像忽然亮起来,这是我们通过网络交谈的第五个月零三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说,不如我们见一面吧。
你显得很开心,一秒钟就发来了两个字:好啊。
我猜你一定是因为得到了蔷薇的芳心而兴奋得睡不着觉了吧。看你开心得上串下跳的样子我可真难受啊。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坏透了的人,见不得你有一点开心。
你一定觉得我不是什么好姑娘,半夜三更地硬是朝着要和你见面,见着了面还硬是要你给我买宵夜填饱肚子。没办法,我的钱全被那个抽DJ的小孩拿走了。可你倒是挺开心,在下着薄雪的夜晚带我去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你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部夹给我,举起矿泉水瓶子哗啦啦地往我的水杯里倒水。我看见有一朵雪花融化在你柔软的发丝上。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面一边听你在我耳边用柔和的声音讲你开心的一天,你说今天你的舞蹈简直要把下面的观众迷死了,你说你的女朋友沈蔷薇一笑你就要被迷死了。
你美滋滋地说得眉飞色舞,然后响亮地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说:“我认得你,你是沈蔷薇身边的那个姑娘,我注意她很久了。”
我假装没听见,问你:“你们街舞社的粉丝很多吧。”
你立即眯起笑眼说,那当然了,每一次表演都人山人海的呢。
我又问你:“那如果有女孩子看了你的舞蹈后爱上了你,跟你告白,你会怎么样?”
你又给我倒了一杯水,说:“那样的女孩子真肤浅啊,我可不答应。”说罢又伸手弹了下我的脑门。
啪的一声,就有一粒丢人的眼泪落进了滚烫的牛肉面汤里。
004沈蔷薇的作风很有问题
我就是那个肤浅的女生。
2005年的夏天,我背着满满一口袋的幸运手链跑窜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里,甚至误闯了男厕所。
那时候你正在冲手,看见我背着大大的包裹冲进来吓了一跳。我可不是那种只会尖叫的小女生,来都来了,总不能放着生意不做吧。
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串莹白的手链骗你说,这是东土大唐的玄德师父开过光的祈福手链,买一条吧?
你果真烘干了手一脸虔诚地接过手链左瞧又看。
“多钱?”
我咬咬牙佯装慷慨地朝你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毛钱进的手链我卖你五十,我可真不是东西,我看到你也咬了咬牙,从钱包里掏出了五百块塞进我手里。
你露出小小的虎牙笑着说:“晚上我们有舞蹈比赛,如果真灵验,我再找你买几条送给社团的哥们。”说完你就朝着医舞堂的方向跑开了。
你的腿可真长啊,踏在翠绿的草地上像极了腾云驾雾的天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