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诡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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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前(6). 抚娘村

我顿下了手中的擦拭,双手勾紧她的脖子搂在怀里,将未干透的泪全部抹在她衣领上。不用张口问也知道,她是有原因的,一定是有极重要的原因。她是我的亲妈,虽然终年默不出声木无表情,但竭尽所能地照顾着我,从未曾怠慢过。

我们抱了一会儿,直至她轻轻地推我。我松开她,继续想办法帮她止血。额角磕破了一大块皮,翻出血肉,还鼓起一个不小的包。我不知道是否严重,急着想出门去找我爸来处理。她费劲地抓住我的衣摆,焦急地指着自己的嘴,迸出些语句。

“娆囡,别、找你、爸。”

我回望她,带着疑惑,但也不再多问。心里大致也明白,长年累月的不说话可能导致声带退化,现在要她多说几句是困难的,可能还会拉伤。

她努力地摇头,目露哀求。我只得作罢,打一盆井水将手中的血巾洗浄,反复地在伤口旁擦拭和按压,直至血流终于止住,慢慢凝结。我一边忙着手中的活,一边细看手下的这张脸,本是熟悉得闭着眼也能在心里勾画出完整的模样,但现在却觉得有些陌生,可能是因为有了鲜活的表情,也可能是我突然发现对亲人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么了解。

我的生活或许本充满着各种谎言,无论是善意还是愚弄,这点让慌乱了一夜的心隐隐地冒出些愤怒的火花。

我挺直脊梁端坐在我妈面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或者更坚强一些。

“妈,娆囡不是小姑娘了,今天发生的怪事到现在还不想告诉我原因吗,妈?”我捏起她的手,轻轻摇了再摇。

她闭着眼将头依靠在墙上,疲惫地点了点头,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一句一顿说会儿歇会儿的,就算是言简意赅,也说了整整一夜,直至晨曦微透,鸡鸣遥传。

她说的事,让我如同在酷暑和腊月间反复穿梭,整身抖一阵汗一阵,直至无力地伏倒在她怀里,将头深埋温暖安宁的气息里。

我妈说她装痴作哑是没有办法的自保,被人贩拐卖也是自愿的,因为当初本是走投无路了。而那个被我认为是她家乡的“青罗梭”,其实与她毫无干系,她来自一块叫“禁摩索”南疆沙域,与“青罗梭”略音近罢了。“禁摩索”在任何地图上都没有明显地标出来,或许连名称就只是个发音。禁摩索人自成一族,她离开时还剩一百多号人,他们比抚娘村民更封闭,一代复一代地盘踞在远离人烟却无比干净清明的不毛沙地,终年靠狩猎一些毒物和种植一种叫“迷途”的药草,然后与特定的几个药商以物换物地过日子。

禁摩索族人互相授受独特的文化,除了做生意必须的大陆普通话和南疆方言,基本不沾染现代文明,并以膜拜一种名为“迷途佛”的宗教为信仰。这些本没有什么特别,这世上多得是自成一体的族群,他们神秘而隐晦地散落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跟所谓的现代文明作着最顽固的抵抗。

但“禁摩索”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异处,其一是那里的人能活很久,就算生存环境再干涸险恶,都能活上两三百岁。其二是禁摩索女人或多或少都能通灵,最强的人还能直接招灵,所以她们大多会被长者授习一些抑灵术,用于遇到恶魂时能自我保护。其三是禁摩索人禁止女性与外族通婚,否则会被驱逐,还要承受折寿三成的命数。

而我妈以上三点就占了后两点,她能通灵且是禁摩索族女人中少见的强,左眼能直接视灵,但离最强还是差了一步,招不了灵。另外,二十岁那年她和一个药商的儿子好上却被发现,之后被族人流放至沙漠深处,等待天定生死。结果她凭着强悍的天赋,通过不断地哀求沙漠中游荡的亡灵指路,自己摸索着走出了沙漠。薄衣无食地行走了几天几夜,直至晕厥在一个繁华的少数民族市集边,被人贩捡到。

她说她被我爸带回抚娘村的第一天,就知道这个地方有着莫大的问题,因为她的左眼看见一具具被浓厚血气包裹的死魂,他们紧裹破烂的尸衣,像一柱柱倒插的香头,密密匝匝地布满抚娘村的半空,像一袭洞眼密集的渔网,罩拢在整个村子的天顶。

我试图想像我妈嘴里的画面,骇得不敢再往窗外撇上一眼。怪不得她总是把半边的头发侧挡在左眼前装瞎,还只爱低头行路。

简略地介绍完自己,我妈稍许迟疑后,继续描述着抚娘村的秘密,总结下来也就两组三个字能概括:被诅咒,难破解。

说到底,她并没有真正搞明白抚娘村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将会怎么样。但她把能知道的及考虑过的枝末细节,用干涩的言语大致给我理了一遍。

她觉得抚娘村人应也算自成一族,而且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就受困于一种恶毒的诅咒,这个诅咒显然与繁衍有关。出生自抚娘村的女人不能生育,生育必死。而嫁进抚娘村的外乡女人只能生出一个正常的孩子,并生育后五年内必死。

也就是说,这条算计缜密的诅咒原意并不想要抚娘村人立即断子绝孙,而是让他们生生世世遭受一种无法成家的痛苦,他们无法保护自己或配偶,还让带上抚娘村血统的下代全部陷入一种绝望的繁衍陷阱,注定遭受妻离子散的悲局。

只要抚娘村的男人不放弃娶妻生子,这个悲局注定破不了,无法有完结的一天。但他们一旦放弃,抚娘村人将在几十年后,彻底灭族。

何其痛苦的活法,怪不得抚娘村男人的脸上总延弥着无解的麻木和深沉的疲惫。我无法理解置整个族群于生死两难的天谴恶咒,到底要由怎么样的恶因引起。

“但是你没有出事啊,你生下我后一直活得好好的,说明那个咒对你无效,对吧?”

我立即想到自己这个长到十六岁还能拥有亲妈的抚娘村“例外”,不由更为困惑,既能有“例外”,那说明恶咒是有破解口的。

“你不是有灵术吗,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怎么破解这条咒,为什么?!”

妈闭起眼摇了摇头,泛起丝苦笑。

“我只是普通的禁摩索女人,只会几招简单的抑灵术,怎么可解得了横行百年的中原秘咒。”

“那,那是为什么你没有……”我一边问着,一边发现自己心里其实早有个不想细究的答案。

“因为,你不是抚娘村人的种。”她了然地苦笑,空洞的目光从我脸上轻掠而过,像把锐利的刀刃,无情地划破了我心存的侥幸。

我禁不住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震惊中掺丝难言的羞耻。

自己果然从来不是什么“例外”,只是一个顺因。我妈被放逐时,发现自己已经怀了身孕,最后只能顺着人贩子的做法,尽快找到一个保护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的寄身之所,至于什么样的男人来接手,她都不曾在乎过。

“我爸……爸,他知道吗?”我怔愣许久,有股整个人生已被颠覆到支离破碎的虚脱感。

妈沉默了许久后,摇摇头却又接着点头,话音恍惚。

“大概早有些明白了,他并没有看上那么笨,”她抬起眼望出门去,似在凝视遥远的过去,一点点的泪花闪烁在眼角边,“你爸只是不舍得……说穿。”

“娆囡,他是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勿要怪他,你不能怪他,为了我们俩,他都不肯要自己的娃。”

拭去她的泪,我却暗吁一口气,堵在胸腔间的重压松动一大块。幸好,我爸是个好人,太好了,他真是个好人,好到愿意尽心养育别人的孩子,也不愿再让我妈为自己生育,怕她遭受血咒的一个善良老男人。

我恨不得马上去跪倒在他面前,忏悔自己先前对他所有的成见和猜忌。

“但是,娆囡,他保护不了你,你得自己想办法。”妈止住了哽咽,用手背胡乱地抹尽最后一滴泪,她坚定地望着我。

“抚娘村人并不善良,他们被这诅咒困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这个,”她拍了拍手中的骨灰罐,“听说可能是最有效的一种。”

“它是什么?”我赶紧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

她看起来非常疲惫,眼窝下青了一大圈,声音已干涩,每个音都在偏离它的常规。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但它是用抚娘村死去女人的骨粉烧制的,怨气极重,专门用来融噬魂……”我妈辛苦地说着说着,突然渐渐失了声音。

我急了,赶忙站起身满屋子地晃,想找出什么东西可以帮助她润喉。

我妈也急,捏着自己的喉部拼命地抠出些音节,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只能破气般的“嘶嘶”声。

我看着心疼,连忙抓住她的手。

“妈,你不要说了,等能说时再继续说!”

她却焦急得直摇头,哼哧了一会儿,终于挤出几乎轻不可闻的两句。

“娆囡,你、要走。”语气强硬,如此坚定。

“必须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没时间……”

话音又消失了,她只能用力地抓住我肩晃着,似要把自己的意思给我摇进脑子。

我呆呆地看着她,其实并非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可是,走?能到哪里去,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山里女娃,最熟悉的地方只有抚娘村和市里的学校,身份证才刚刚领到,还不如一纸学生证有用。

何况宏伟的人生大计正在前头不远处等着我,考大学多赚钱,从村里人嫉恨难耐的目光中,风风光光地挺胸走出去迎接前途无量的新生活。现在就走必跟丧家犬一样,能流浪到哪里去?

更何况,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必须要逃?

“妈,我不走好不好,至少不是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和爸都会保护我的,对不对?”我像小时候闯下了不可收拾的祸,总是钻向她的怀,讨要糊弄过去的方式。

我妈也像那时一样紧紧回抱我,但没有再刮我的鼻子,揉乱我的头发。因为这次我并没有任何错,要说唯一的错,或许是我不该在今晚来月事。

天色已经大明,朝霞在窗外烧红了半边天,轰了大半夜的闷雷消匿无踪。我躲在熟悉的暖怀里,拼命抚慰自己的恐慌。我还有家,爸妈都爱我,一切和以前没啥不同。真的,没啥不同,恐怖的夜已过去,连雷都没打,而自己依旧安好。

然而,窗口外伸出一只头发蓬乱的脑袋,一双瞪着浑圆的小眼往屋内紧张地扫视,终于捕捉到抱成团的我们。

我注意到那双眼里浓重的慌乱和不安。

“姐、姐,”顾宝石熟悉的结巴声,带着哭腔艰涩地响起,“他、他们要来、抓、抓你,快跑!”

“快、快、快跑!”他再三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