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听乙藏说,那女子已被当作了害人妖怪,让那位知晓上天意旨的老族长着人绑缚到东南群山中,每逢初五、十五、廿五的深夜子时,便命族中火黎遗民一齐跪拜祷祝,用他们祖先蚩尤大族长遗留下来的火性气息,镇压那水性女子身上的妖气。据说,等这样的祝祷镇压做满七七四十九次,那合寨人的灾星便真正能魂飞魄散,再也不能给村寨作乱。老族长说,到了那时,上天便会体恤他们一片诚意,从此再也不给村中降灾。
“原来如此!”听得这一番鬼话连篇,醒言心中顿时豁然开朗。盯着眼前二鬼,再将此事前后思忖一下,四海堂主便有些快活起来:“哈!如果这俩鬼灵说的是真的,那她就还没死!”想到此处,少年心情大好,一时差点没高兴得蹦了起来。
努力按捺住心中喜意,醒言看了一眼面前这几个人鬼,想了想便安排道:
“我们这样,琼肜你来陪这几位鬼叔叔在屋里玩,我和你雪宜姐出去查探一下!”“好!”
琼肜脆脆地应了一声,便朝这几位鬼灵叔叔嘻嘻而笑。略去琼肜与那几个鬼煞如何玩耍不提,再说醒言,和雪宜一路悄悄向村寨西南的族长家蹑足而行。刚才听了蓝成之言,醒言觉着要想解开村寨中种种的古怪,察访到那曾经来访的水精,关窍便该落在那位似乎德高望重的苏黎老族长身上。这时候,夜空中正是乌云密布,四处一片黑暗,正好掩住他们的身形。渐渐地,醒言便和雪宜靠近了族长家那个坐西朝东的院落。按着醒言一贯的少年心思,等接近族长家,他便要请那位梅花仙子在院外替自己把风,自己则施展龙宫秘术“水无痕”,隐身进去探人隐私。
只是,才刚刚靠近那竹篱院落,醒言却忽然停住。静静地朝那处院落看了一阵,他便轻轻朝旁边女子一摆手,悄声说道:
“今晚莫去了,我们先回。”说罢便和雪宜一道又悄悄地折回。
原来,刚才在黑暗中,醒言忽然感觉到前方那院落中,一股勃勃的草木生气逼人而来。看样子,显然是苏黎老族长家那些翠碧异常的草木,正在暗夜中舒展着它们的气机灵觉。而在醒言的灵觉中,这个看似寻常的黎家院落,现在就像是伸出了无数条绿气纷萦的气机触手,在朝夜空中不住地伸展探动。这种情况下,则即使隐身,也未必瞒得过那些“耳目”。
只不过,虽然未能入内探得究竟,但此行也不是一无所获。光看那些在黑夜中仍然警觉异常的守户草木,醒言便知道,那位苏黎老绝非只是像他所说的那种稍能通灵的糟老头。
“嗯,那我就明日再来拜访。”回头望望那个院落,醒言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再说等他和雪宜回到宜雪堂,推开房门一看,却发现小琼肜正在听两位鬼叔叔讲故事。这小女娃儿,一边浑身发抖地听着鬼故事,一边让那两把火影纷华的朱雀刃,在他俩头顶上盘旋飞舞。
“我怕鬼故事哦!”见醒言神情古怪地看着她,琼肜百忙中认真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又转过脸去,催促那两个可怕的恶鬼叔叔快接着说故事。烛光中,她这位醒言哥哥看得分明,那两个正搜肠刮肚竭力给小女娃儿讲故事的凶灵恶煞,现在已是头角丝丝冒汗,狼狈不堪。
见得如此,醒言一笑,便又去和蓝成说了会儿话,希望能再探听出些虚实来。只是此后这番详谈,醒言只听出昨晚洞房时门外那声鬼哭是蓝成发出,其他则一无所得。即使就这鬼哭细问蓝成,问他为什么要在自己与二女洞房时发声示警,蓝成也只是一脸懵懂,说自己只知道一定要阻止他们洞房,否则便会出大祸乱。至于具体为什么,他却只是摇头,什么都说不出。
又聊了一阵,看看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如墨。又跟蓝成与丁甲、乙藏交代了几句,醒言便抬起手臂,只听“咻”的一声,便将这三个鬼灵收入自己的“司幽”鬼戒。此时局势未明,蓝成又根基未固,如果再让这位道门同仁在荒郊野外游荡,甚是危险。而那黑白无常一样的丁甲、乙藏,又一个劲儿地表达自己随伺“鬼王”之意,见得如此,醒言便索性将他们一股脑儿收入指间的鬼戒,嘱那宵朚鬼王有空时,教他们几个修炼鬼术。他已跟丁甲、乙藏吩咐过,以后蓝成要有什么事,他俩一定要在旁边扶持。
这些使役鬼神的事情略过。此后睡了一两个时辰,窗外便已是天光大亮。和往日一样洗漱完毕,醒言便叫上琼肜、雪宜,一起往村南头的族长家行去。
“有人在吗?”到得院门外,醒言又像昨日那样唤了一声。此时立在院外,再看这篱墙小院,又只是满眼的翠绿欲流,再没了昨夜那样逼人的碧气。略等了一会儿,醒言才听到从院中传来两声咳嗽,然后有人在屋中答道:“咳咳,老朽在。是谁呀?”“搅扰族长了。晚辈张醒言,特偕新妇来跟族长见礼。”虽然隔着院墙,那族长看不见,但醒言说话时仍然双手抱拳,躬身作礼。听得他恭敬回话,那屋内族长便应了声:“哦,那进来吧。”
醒言听了,“吱呀”一声推开篱门,便进到院中。这三人走到院中那棵大樟树下,正要往人声传出的西厢房迈进时,却又听房中传来苏黎老苍老的声音:
“张家小哥,实在抱歉,老朽屋中不方便有女子进入,你还是一个人进来吧。让你两位夫人在院中看会儿景吧。”
“好!”回头跟琼肜、雪宜略略示意,醒言便探手按了按腰中剑,抬步就朝苏黎老屋中大步迈去。
“老族长,您这是在练法术?”
小心地迈入房中,醒言便看到那位干瘦的老村长,正盘腿坐在木板床上,眼皮闭合,口中吐纳呼吸,仿佛正在炼气。听他问话,那苏黎老族长长长地呼了口气,便伸腿迈下床来,呵呵笑道:
“嗬,见笑了!哪里是法术,这只不过是老汉习了些吐纳法儿,闲时练着耍耍,保养残身而已。”
“哦,这样啊。”
醒言听了这答话,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此后又拿眼光在房中扫扫,发现这族长的居室甚是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长条凳、一张梨木桌,桌上放着一只粗陶罐,还有几只喝水的茶碗。看来虽然这翠黎村变得富庶,但族长房中依然朴素如初。朝四处大致看看,整个屋中也只有木门旁靠着的那柄鹤嘴锄,还有土墙上挂着的那柄拂尘,看起来能值些钱。
“敢问前辈,您也修习道术吗?”踱步停在墙上挂着的那柄道门拂尘前,醒言不经意地问道。“小哥说笑了,老汉一个荒村野老,哪会什么道术……”“是吗?”醒言闻言,头也不回,仍是一副好奇的语气,追问道: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拂尘上依附的清气,只有修道人才有呢?”听他问起这话,在他身后的那位苏黎老族长,那满面慈祥的笑容已悄悄凝固,换上一副与他模样极不相称的狠厉神色。只是虽然他脸露凶相,但口中却依然笑答:“嗬,嗬嗬——”“小兄弟,什么是修道人?什么是清气?老汉见识少,你跟我说说吧……”平和的语气中,这个在醒言背后目露凶光的苏黎老,已变得判若两人。一边在口角边龇出白亮锋锐的牙齿,一边朝门旁悄悄挪去,慢慢伸手握起那柄锄头——就在他干枯的双手握上锄柄时,那柄原本暗淡无光的农家锄头,忽然光华暗闪,已变得精光湛然!
“说说吧,什么是修道人……”阴恻恻的语气中,苏黎老已握起寒光湛然的鹤嘴锄,对准那位仍然懵懂不觉的少年后脑勺儿,“呼”一声狠狠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