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磁性的男中音仿佛从天而降,重新回到黄婉萍的生活里。
“在干吗?”他问。
“你还知道问候我?”黄婉萍抽咽。
“想知道你如何过日子。”他停顿了一下,“怎么还哭了?跟孩子似的?”
一句话又勾出黄婉萍更多的委屈,眼泪不停地落下,“都怪你。”
“怪我。周末,也怕打扰你,所以才没联系。”他解释。
她继续哭。
“一个人在家?”他问。
“嗯。”
“好了。把眼泪擦擦,去梳洗打扮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一个小时后,黄婉萍坐上了汤煜峰的越野车。
他转着方向盘,将车子驶上了高速路。速度超快,他将高速路当成了F1赛道。她和他一起享受这种速度感,并不问他要去哪儿。不管去哪儿,就算下一刻车子栽下悬崖,只要能跟他死在一起,她就无怨无悔。
他开着车,偶尔转头望一眼她的脸。这个女人,确实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哪怕刚刚哭过,还红肿着,依然是漂亮的、妩媚的。只可惜,仅仅是漂亮而已。她没有紫月那样美丽的眼神,所以至多不过令男人产生身体的欲念,而不会有心动的感觉。这就是美女与美女的区别吧。
车子到了郊区,在一片碧绿的油菜地旁停下来。郊外的空气,清新得让整个肺部都得到清洗。泥土的气息,和着野花的香气,在空气里飘浮。黄婉萍几个小时前还阴云密布、痛不欲生的心,也随之兴奋起来。
吃了一顿农家饭。这里没有奢华的陈设,没有悠扬的钢琴曲,却有一番黄婉萍从未体验过的特别情调。正宗的土鸡炖蘑菇、山芹炒肉丝……菜是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身边陪着这样一个男人。黄昏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野花的花蕾散发着诱人的花香,这一切不断地撩拨着黄婉萍的神经,令她身不由己地沉浸在甜蜜中,恍若回到初陷情网的少女时代。这时候,她最渴望的是他指着前面那个农家旅馆说,今晚住这儿吧……身体里那扇门重新被打开,心里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渴望。多少年了,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的身体产生这样强烈的渴望。那种意念仅仅在大脑里一闪,便足以让人销魂。她一点一滴享受着这新奇的、刺激的、梦幻般的美好感觉,期待他说出一句话,哪怕是给一个暗示也好。与这样的男人惊心动魄地爱过一回,哪怕事后立即死了,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他始终没说。他没有流露丁点儿留宿郊外的想法。
他当然看出了她的心思,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这两天怎么过的?”他问她。
她从语气中听出了牵挂和关切,心里暖暖的。
“你是怎么过的?你去哪儿了?出差吗?”她不想说这两天的不堪心情,反问他。她太想了解他的行踪。
“我在度假村,陪姐姐。”他答。
“你有姐姐?没听你说过。”黄婉萍有些惊讶。
“现在告诉你晚吗?有个姐姐。”
“亲姐姐?”
“亲姐姐。”他答得很肯定。
黄婉萍放下一颗心,转而又好奇地问:“什么度假村?你姐在度假?”
“温泉度假村,算是我们家的后花园吧。姐姐不度假。那边环境好、水好,她长期在那儿住着。”
“姐姐在那儿工作?”
“她不需要工作,如果她愿意,整个度假村都是她的。”
“幸福的女人啊。”
“曾经不幸。”
“为什么?”黄婉萍感到意外。
“感情受过伤害,离了婚,如今单身一人,形单影只的。”
“看来你们姐弟俩感情不错啊。”
“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汤煜峰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这条命,是她给的。”
“呀?怎么回事?”
“我生过一场大病,做过一场大手术。现在的身体里,有她移植的……”说到这里,汤煜峰打住了,眼神忧伤,有些说不下去。
黄婉萍心里地震了一般,“器官移植吗?”
“正是。”他很淡定。
“天哪!”黄婉萍心里抽筋似的疼了一下,“移植什么?”
“姐姐不愿我和人说这事。”
“对不起。”
“没事的。”
“你看起来,不像是做过大手术的人。如果你不说,我看不出来。”她说。
“请一流的专家主刀做的手术,恢复得还算可以。”他带着笑意,语气淡然,就像谈天气。
“那姐姐康复得怎么样?还好吧?”
“她不好……”他脸色略现忧郁,“很不好,还在病床上。我盼着她尽快好起来。”
“原来这样……”
了解到这些,黄婉萍忽然理解了隐藏在他眼睛深处的痛。又似乎蓦地明白,当她的眼神毫不掩饰内心的热切渴望时,他却一直能够保持理性的原因。不过,就算这样,就算有重大健康问题导致身体障碍,也无法熄灭她胸腔里疯狂燃烧的爱的火焰。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爱这个男人。如果他不亲口说出来,她真的看不出这是一个做过重大手术的人。她无限怜惜地望着他,恨不能将他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胸怀,用自己全部的爱,来抚慰温暖他的伤痛。
至于移植了什么器官,他没说。她没有追问。望着那双俊美且温柔的眼睛,她想,如果那份痛可以移植,她愿把它们移植到自己身上,替他去承受。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他看看她,说:“回吧。”
“再待一会儿,可以吗?”她说。
“别让家人惦着了,下次再来。”
上了车,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小汤。”
他转头望着她,“哦。”
“如果,我……”她想说,如果我爱上你,我们会怎么样?
他眼神温柔,打断她的话,“别说出来,记在心里。”
或许这就是他的方式?不轻易把爱说出来?这样更好,在心里默默感受,说出来反而不真实。
路灯纷纷亮起。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汤煜峰走进家门,雪岚冷着一张雪白的小脸,独自坐在客厅,看上去生了一天的闷气。汤煜峰换下外套,走到她身边,“谁又得罪我们家公主了?”
“还公主?奴仆都不如。我还是不是家庭成员之一?最基本的知情权都没有?”
“小丫头,你要知道什么?”汤煜峰笑了笑,一副对待小孩子的口气。
“谁是小丫头?要不是妈派我管着你,我才懒得理你那些破事呢。看看你干的什么事?这一天又干什么去了?”
“正要和你商量个事儿,能不能停止你的操劳,让我自己管自己?”汤煜峰笑着,一副开玩笑的口气。
“你脑子是不是发烧啊?”她把手伸向他的额头。
汤煜峰拿开她的手,“是真的,心里就这么想的。”
“可以,没问题。”雪岚一脸满不在乎,“别以为谁都稀罕你,冷血动物。”
汤煜峰用训斥小孩的口吻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找个对象好好谈场恋爱,整天瞎操哪门子心啊?对了,上次给你介绍那个留英博士,有感觉吗?我看人条件不错,没打算发展发展?”
“我不能不遗憾地通知你,又是一个见光死。以后不要再介绍什么对象给我,浪费别人的时间比杀人还可耻,知道吗?”
雪岚转身走进餐厅,站到酒柜边,打开门,取出一瓶十五年藏的五粮液,打开了,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汤煜峰忙冲过去,将酒瓶夺下来,训斥道:“一个女孩子喝什么白酒?还有个女孩子的样儿吗?”
“就要喝白酒!”雪岚突然哇哇大哭,“我就这个样子,你管得着?不让我管你,你也少管我!”
“真不让我管你了?别后悔啊!”
雪岚哭着大声质问:“你去哪儿了?这段时间天天中午出去和一女人吃饭。今天去哪儿吃饭了?吃了一下午,吃到天黑才回来?”
“郊外。”
“郊外?哼哼,哥,真够浪漫的啊!还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绿洲,你不觉得这是对你那片绿洲的践踏?紫月躺在那儿长睡不醒,你刚刚还在她身边一往情深,转眼又跑到郊外和野女人鬼混。哥,这是你吗?这是你干的事吗?你真让我鄙视!”
雪岚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她很少这么对哥哥说话。
汤煜峰扬扬手,“你再喊?信不信我揍你!”
“你打!你打!你把我打死算了!从此再没有人管你的闲事了!”雪岚哭着冲哥哥昂起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恼羞成怒了是吗?被揭穿老底了是吗?”
汤煜峰放下手臂,“雪岚,你疯了吗?”
雪岚失声哭起来,摇着汤煜峰的胳膊,“哥,你告诉我,那女人是谁?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黄婉萍。”
“什么?黄……”雪岚突然清醒了似的,不可思议地盯着哥哥的眼睛,“这段日子你每天跟黄婉萍一起吃午饭?她叫黄婉萍?真的叫黄婉萍?”
这阵子哥哥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女人。从那个女人第一次出现在翠缘庄挑选手镯的时候,雪岚就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儿。为了不让哥哥恼火,她只有装作不知,私底下向周全数次探询过那女人的底细。周全皆一问三摇头,什么也不告诉她。最近他三天两头出去和那女人吃午饭,雪岚一直忍着不快,心想忍几天那女人就该消失了吧,就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没有哪个女人对哥哥的吸引力能够超出一个月。倘若哪个女人与汤煜峰交往能够坚持一个半月,这女人一定不是凡人,雪岚不能不刮目相看。没想到现在居然遇上一个。
装作浑然不知、视而不见,她一忍再忍。到今天,雪岚的忍耐已到达极限,再忍下去不疯才怪。不仅吃午饭,还去郊外玩,雪岚几乎要气疯掉。更让她气炸肺的是那个女人居然叫黄婉萍!哪个女人不行?怎么可以是黄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