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话,又看到少年胸前喷着斑斑血迹的褴褛衣裳,立时大怒,回头娇声喝骂:
“好你这小妖神!不说本宫倒忘了;好,既然你有骨气,本公主就成全你!”说着,灵漪儿便退后几步,把手一招,那樊川便打横飞起,“吧唧”一下摔到醒言面前。然后便听四渎龙女随意说道:“醒言,这神怪就交给你了,随你处置!”话音未落,那把刚才不知跑到哪儿去的瑶光神剑,便应声飞回少年手中。“这……”
看着恶人被绑得如端午粽子般扔在自己面前,还任由自己发落,醒言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处置。此时,那些在浈阳城头的官吏民众全都在极目朝这边观望。虽然,似乎那法力通天的少年道士放出豢养的神龙之后,妖神已被斗败,现在已是风平浪静,景气清和,但刚刚吃了那一番天大惊扰,彭襄浦他们死也不敢随便打开城门,再去围观看热闹。
再说醒言,踌躇了一下,对上樊川那满含恨意的双目,倒反而镇静下来。略微思忖一下,便见他提剑上前,似乎就要有所举动。
“不要!”当他刚刚跨前两步,却见一个女子打横里奔出,伴着一声哭叫,全身护在樊川前面。“彭小姐你这是?……”
原来此人,正是浈阳县爷彭襄浦的掌上明珠,彭润兰!忽见官府小姐奔护在妖神面前,醒言、雪宜几人顿时大为诧异。却听这位刚被灵剑救上岸堤的女子,向他们俯首悲凄恳求道:“小女子求求道爷,不要杀我郎君!”
语罢,便是泣不成声。“郎君?!”初闻此言,醒言大为惊愕。
只不过,也只稍一愕然,他心中便立时如雪亮一般。听她这句话,先前心中所有的疑虑便全都迎刃而解。略一迟疑,正待问话时,却忽听横倒在地上的神怪厉声喝道:
“润兰!不必求他!”听身后之人恨声连连,润兰止住悲声,回首说道:“樊郎,若你死了,我又如何能独活?”“……你这又是何苦!”一听润兰之言,原本气势汹汹的神怪立时一声长叹,神情委靡。
瞧着眼前这二人生离死别的情状,醒言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便踏前一步,温言说道:
“彭小姐,我暂时只想先问他几句话,希望他能如实回答。”听得这小道士言语间似乎有些转圜余地,彭小姐顿时便如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连声替樊川应承下来,保证他一定有问必答说实话。见着她身后之人也没反对,醒言便开口问道:
“樊川,你到底是何来历?”一听问话,那神怪傲然说道:
“哼!你这小道士听好,我便是西昆仑风雨之神计蒙后裔,现在南海水侯座下供职,为鼓浪兴涛之神——本神名叫,樊川!”
“呀!是个神灵!”乍听此言,醒言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确认道:“你……你真是海中神将?”“那当然!我又何必骗你。”“那你为何不在南海视事,却来这浈阳兴灾?”交过几次手,醒言对这位神灵倒也不如何畏惧。
听他发问,这位被捆在绫带中的神将却似泄了气的皮球,黯然道:“唉,不提也罢。本神偶因小事忤了水侯,便暂被贬谪,一路游玩到此。”接下来,在欲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的少年的追问下,在场几人才知眼前浈阳这场旱灾,倒不完全是樊川的过错。原来,这位南海龙太子手下的贬谪神将,为了散心,一月多前游玩到浈阳县境,恰遇浈阳受了干旱天灾。无意中循着水脉一路巡游,正好听到那位彭府千金在深闺“照妆阑”前,对着干涸的池塘惆怅着自己花样年华,也这样瞬水而逝。之后,便又听她凭栏鼓琴一曲——那副落寞萧疏的娇婉模样,落在同样愁闷落寞的南海神将眼中,顿时便惊为天人。
于是,满腔仰慕之情的贬谪神将就不管不顾运起神力,立时就让石泉喷涌如初,须臾便将那见底的春池,重又注满一池清水。
就在润兰乍见泉潮汹涌、欣喜万分之时,樊川又破浪而出,踏波来到妆阑之前,对着惊惶的春闺女子言明心意,更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当他说完后,正觉着自己莽撞,心中惴惴不安之时,却听得那位如幽花般寂寥的深闺才女,看他情真意切,竟是一口应允,就此结下了情缘。正是:
自怜照水常看影,更有旁人比伊痴;
比翼愿成同命鸟,称心羞对合欢枝。
当然,这男欢女恋之事,樊川总不大可能说得十分清楚;不过两人结识的过程,也大致如此。只是,虽然樊川、润兰两人你情我愿,倾心相许,但终非长久之计。而这俩情浓之人,竟都没勇气跟那位深重圣门礼仪的彭县公提及。就在这时,为着合县百姓生计,润兰爹爹贴出那张招贤许亲的榜文。这样一来,樊川便觉着是天赐良缘,觉着这是次绝好的机会。毕竟,即使这浈阳大旱是天灾,只要他这风雨之神的苗裔运些法力,从境中四处河川中摄出些雨水来降下,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而可笑之处便在此——因为修葺龙王庙,彭老爷组织的求雨必须延后几天,于是这位正陷于火热爱情中的神将樊川便患得患失起来,生怕老天爷开他玩笑,在求雨一两天前就突然降下雨水来,白白断送他的姻缘。于是,这南海神将在近几天中,就每日里昼伏夜出,夜夜都紧赶着去作法吸附水汽,就连昨夜受伤也不间断。
听他说到此处,挡在身前的彭润兰又忍不住哭泣起来,泫然道:“樊郎,既然知道这几位道士法力高强,能将你打伤,又为何今日还要来赴爹爹这求雨庙会?”听她悲戚,粗莽的神将只柔声说道:
“润兰,我的心意,难道你到今天还不懂吗?”听得此言,女子看着眼前少年手中剑器的锋芒,不禁大恸失声。只是,虽然彭家小姐惊惧,但待醒言听清个中情由,再看看眼前这感人情状,这位原本准备好歹砍上一剑聊表惩意的四海堂主,便实在下不得手去。不知如何是好,他便转过头来,想问问灵漪儿的意见——却谁料,自己身后这三个女孩儿,此时竟个个也是眼圈发红,眸中泪光隐隐……
见此情形,不用开口,醒言也知答案。于是,他便退后几步,拱手说道:“彭小姐,樊川兄,想来你们也非妄言之人,这次便信得你俩。”说到这儿,醒言便转脸对灵漪儿说道:“灵漪儿,还请你将法宝收起,把樊兄放开。”
“嗯,好!”灵漪儿欣然答应,将手一挥,那条捆缚在樊川身上流光溢彩的粉色绫带便倏然松散,如游龙般飞回到灵漪儿身上,缠绕在少女腰腹之间。“这……这法宝是腰带?”
看着那绺丝绫束在少女腰间,正垂下两头绢带在她身周浮风而飘,醒言便咋舌不已。见他惊讶,灵漪儿甚是高兴,夸耀道:
“那当然,我四渎龙宫的腰带,自然不比凡俗!”
听了灵漪儿这话,那位已经立起的南海涛神便不由打量了少女一番,然后就惊声呼道:
“你、你是四渎神宫的小公主‘雪笛灵漪’?”“正是!看来你这神将果然有些见识。”灵漪儿闻言,傲然一笑。正当樊川闻言赶紧施礼之时,醒言却在旁边忖道:“唔,看来他还真是水中神将,那刚才所言又可信了几分……”见少年出神,那四渎公主便笑着对他说道:
“醒言,怎么样?我上次说这‘雪笛灵漪’的名号四海驰名,没骗你吧?”“是是是!其实我也从来没怀疑过——只是没想到四海驰名的‘四海’,是这意思。”这时琼肜也来凑趣,嫩声嫩气地问道:“灵漪儿姐姐,雪笛,就是醒言哥哥那个神雪笛儿吗?”“是啊!琼肜妹妹真聪明。”又见到这几人,灵漪儿正是心情大好。见她这副活泼的模样,那樊川却在一旁奇怪地小声嘀咕:“早就瞧那笛儿不是凡物,却没想到竟是闻名遐迩的四渎雪笛,也不知这少年道士和总领陆上水系的四渎龙宫有甚干系。不过这四渎龙女却有些古怪。传言中不是说她性情冷傲,不轻易与水族少年子弟亲近?怎么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活泼?看她先前龙族圣力,又绝非假冒。”
“呣,今日看到真人,却比水侯那幅画像,竟还要美上十分……”正极小声地嘀咕着,却没想醒言耳目甚灵,听到他这话尾,便问道:“什么水侯的画像?”见他相问,现在已怨气全消的兴涛神将赶紧答道:
“我家南海龙族三太子,向来十分仰慕四渎龙女,便在一次水族神官聚会中,着丹青高手偷隐一旁,绘得一幅肖像,以便挂在书房中经常观看。”
听得此言,醒言立时大叫起来:“哇呀!没想你家水侯竟这般贪恋美色!”
听得少年非议主上,樊川只好尴尬一笑。却孰料,紧接着又听少年压低声音续问道:“樊兄,不知那丹青高手家住何方?我这便想去拜访一回,看能不能求得张副本……哎呀!”刚说到此处,涎着脸儿的少年头上便被敲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