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问我将来想干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在电视上,看到人家同龄的孩子满脸稚气地宣布,未来要成这个家、那个家的。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妈妈焦虑,别人家的孩子四五岁就开始学习钢琴、提琴,我还什么都不会。她把一切她认为最好的教育尽可能都给我,她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全身心地培养女儿。她安排我学习、补习,周六学钢琴,周日学绘画,周二晚上打网球,周三补习英语。我的时间表比妈妈和爸爸的还紧张,再也不能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北京的生活,就是忙。我开始感觉到,一切都在飞奔着,迅速地变化,日新月异,让人眼花缭乱,就像波菊尼的画“上升的城市”一样。大街上的人多得如同海洋,每个人好像都在奔跑着,慌慌张张地寻觅着,他们脸上紧绷着,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我再也感受不到和老奶奶在一起的宁静。报纸厚厚的一摞,充满了广告、信息,美女、名人照片,电器、药品广告无孔不入,电视节目上昨天还宣称是真理的,今天就被批判成为谎言了。今天的真理,明天可能就是荒谬。昨天的破旧民房,明天就是摩天大楼。周边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动,睁眼看见的都是过眼云烟,“速度”“变化”“奔跑”的景象开始渗透了我的生活。我再也没有了悠闲和玩耍,我忙个不停地学,早上起来就要上学,海量的作业不用说了,回家就马上做作业,做完作业就要练琴、绘画,我累得倒头就睡,我没有时间去回忆、去思念。
我,融入了城市。紧跟随着大城市的步伐飞奔,我终于不再想儿时那浩瀚、璀璨的天空,老奶奶也渐渐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宇宙、天空、星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会再思索天上、地下、人间,我在追赶大城市孩子的步伐,我的大脑被课程、钢琴、英语填满了。那一段《大同》和《桃花源记》的生活,成了记忆的波纹。我再也没梦见过那条咬自己尾巴的蛇了,我的梦都和考试有关,要不是考试不及格,要不就是看不懂考卷,要不就是没有复习,要不就是迟到了,错过了考试。我在大城市的竞争压力中,紧咬牙,坚挺着。
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也没能出类拔萃。我被各种功课、训练填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我对什么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既不想成为艺术家,也不想成为数学家,学习成绩也并不突出,不上不下中不溜。妈妈看出来了,上这么多的培训,耽误了学习,她终于停止了让我学钢琴、绘画。我身体结实,跑跳又快,妈妈又安排我学习网球、游泳,这样既能够锻炼身体,还可以考大学的时候加分。一年之后,我还是令她失望,我的运动成绩也是平平,根本达不到加分的水平,我终于放弃了网球、游泳。
高二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开窍了,学什么都不像以前那么抗拒了,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一下进入了班上前几名。我的数理化成绩突出,总分名列前茅,妈妈爸爸高兴极了,我终于顺利考上了大学。妈妈和爸爸都开通,说让我自己选择,他们不干涉。报专业的时候,我试着问:“天文学、天体物理怎样?”我小时候望着浩瀚的宇宙夜空,那是世界上最美丽、最震撼的画面。当在电视中看到哈勃望远镜拍下的宇宙、银河、星空的照片,我就失神得忘记了手中的碗。“天文”的想法立刻遭到了爸爸和妈妈的否定,尽管爸爸是工科院校的教授,可是,在这个经济是一切的年代,光懂得天上的星星,哪里能生存呢?
“考古学呢?”小时候,一个考古队到农场落脚,他们在农场几十米的地下挖出了大量的陶器,我渴望有自由的空间,在野外的生活能够让我回到我的童年。这个想法更是被坚决地否认了,妈妈希望我能学习和时代衔接的专业,那时候,金融、计算机、商业管理最热门。可是,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既不想成为金融专家,也不想经商,更做不了电脑程序。最后,爸爸认为,我应该有厚实的基础科学功底,他建议我学数学。一来,学数学是一种基本的理性训练,二来,学习数学转行干什么都容易。
我选择了数学,我喜欢高中的数学,是由于数学有种美。我记得毕达哥拉斯说过,宇宙的本真是“数”,“数”是万物的原理和生成之本,“数”决定事物的性质和力量。他还认为,“美是和谐”。他以天上的行星为例,日、月、五星都是球形,悬浮在宇宙中,球是最完美的立体,圆是最完美的平面图。行星的运动秩序是和谐的,每个星球之间保持着和谐的距离,沿着各自的轨道,以固定的速度运行,这产生和谐的音调和旋律,他称之为“天体音乐”。据说,他还发现了“黄金分割”。
可是,我不是数学天才。大学第一年,我就感到大学数学与高中的不同,我真的感到糟糕透了,我苦苦地熬到了毕业,拿了文凭,我再也不想数学之美了。
房奴、闪婚、裸婚、剩女时代的困惑
在大学的四年,正赶上中国飞速地发展,别的同学好像都比我清楚该干什么,在校期间就有做小生意的、研究股市的、读研究生的、出国留学的。大部分大学教授的子弟都上研究生或者出国了,可是我却不觉得这是我的道路,我既没有学术的进取心,也没有“镀金”“开眼界”的愿望。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那一阵,我特别怀念儿童时期那童真无忧的生活,想起和老奶奶一起的时光,在夜空下,她教我认北斗星,“看到那颗星星,往家走就不迷路了。”我始终没有找到心中的北斗星,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的生活,让我内心空荡荡的。从那时候开始,很多年没有出现的那条断尾蛇,又开始在梦中出现。
找工作,再次打击了我的自信心,毕业一年多了,我还没有工作,只好在家待业。我面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有一个金融机构的IT工作,有上千人报考。我是“过五关斩六将”,顺利地通过了网上的考试,幸运地进入了前50名。又通过了网络面试,我又进入了前10名。最后一关是去公司面试,就在去公司面试的时候,我被刷了下来,至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人家不要我!
我经历了几次失败的面试后,经一个阿姨指点,我才知道面试还有那么多秘密,掌握了面试的技巧,我终于被一家IT公司录用了。可是,试用期后,我就被辞退了。据说,那个公司的老员工们一致反映我不能积极主动地承担责任,不会和他们搞好关系。我更困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打交道。这简直让爸爸妈妈无限恼火,一定是我没有好好地干。我考了公务员,那考题怪异得就像是美国研究生通考的GRE,我的分数过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还是没有被录取。那一铁锨断了我的官运,我就再不考公务员了。
23岁了,我“失业”在家,我总感到我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我失去了找工作的勇气,我不想再被考、被问、被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在网上寻找寄托,只有上网,我才能忘了现实的失落。我开始搜索网上的神秘事物,我颇有兴趣地在自己的神秘世界里畅游着,UFO、魔法、玛雅预言、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大预言让我痴迷,和现实相比,我会更喜欢我的神秘世界。神秘世界带我脱离了现实,让我回到老奶奶讲过的天上的世界。我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忘记了吃饭,更不要说干家务了。
妈妈急了:“这么多年的苦心教育,怎么是这样的结果?不出国、不读研究生、不找工作,难道你就这么混下去?你们这一代,就是被娇惯坏了,不能吃苦,只能享福。这样不上班,会变得越来越消极,越来越失败。”爸爸也“妇唱夫随”,抱怨自己的学生:“现在的大学生对学业不感兴趣,倒是对生意情有独钟,本科生就开始做生意,有个研究生现在就开起了公司,还雄心勃勃地准备公司上市,说‘不上市,就上吊’。有个研究生做实验,还要讲价钱。”爸爸和妈妈忧愁满容,可是,我的心也像是千疮百孔。
我感到委屈:“现在和你们当年不一样,你们那时候上学不交钱,毕业了国家分配工作,不管工作好坏,你们端着铁饭碗。你们不用自己找工作,不要面试,哪知道如今大学生的苦?用父母的钱上大学,心中能没有压力吗?我们从一入学就开始有了生存的压力,大学三年级就要考虑找工作,还要考虑嫁人,还要买房、生儿育女,竞争这么激烈,我们容易吗?我早就受够了!要是我脆弱点,我也要跳楼!看看我们学校的女同学,还被‘包养’呢!难道你们愿意我像她们那样子吗?”
爸爸妈妈哑口无言,大学生、研究生跳楼自杀已经不新鲜了,我们大学已经出现了几个跳楼的。有的大学里一个月就有四五个跳楼的,还写出了对联:“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生生不息,教学楼宿舍楼图书楼楼楼有跳。”横批是“前仆后继”。有个艺术系的女学生,很有姿色,她开着宝马来上课的,占了老师的车位,由于“被包养”的事情,在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她一度是“网络名人”,说自己是用“天姿”和“青春”致富。
从此,爸爸妈妈不再指责我了,也不逼迫我了。我“被包养”和做“小三儿”是他们的第一大恐惧,他们宁可我在家里玩网络。我深深地理解他们的忧愁,我也有压力,一个23岁的大学毕业生,难道想在家混饭吗?不是我不努力,不是我消极沉沦,我实在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但是,我有种预感,前方似乎有什么在隐隐地等待着我,那么隐秘,那么浪漫,又是那么地宏大,我却看不见那到底是什么,但它总要到来。
幸运的机会来了!爸爸的一个研究生开了个网络公司,颇有声望,已经成了上市公司。正好网络的神秘栏目招聘,我看到后高兴极了,天天干我喜欢的事情,还能够赚钱。就这样,托爸爸的关系,我成了网络公司神秘栏目的编辑。在这个位置上,不知不觉间,5年过去了。
转眼,我28岁了。同龄人,已经开始组建家庭了。有的已经有了孩子,有的成了“房奴”。有的人为了房子结婚,有个口号“有情人终成房奴,有房人终成眷属”。房价越涨越高,早就超出了我们小白领能承担的界限。我们必须合租才能负担得起,有找人同租一套房,就有了“室友”变“床友”的故事。
“剩女”已经成了北京的社会问题,我的大学哲学老师,一个有过几本著作的才女,40多了未婚,经常在电视上亮相,被称为“齐天大圣”。以我这样的发展,成为“剩女”已经不远了。我有过几次小浪漫,可是,没有真正地恋爱,我深层的情感还没有被触动,我不甘心就这么快地成家立业。我又不愿让父母操心,为了安抚他们,我又和一个同学达成协议“租男友”,过年、过节,租个帅哥回家。
我们时代的价值观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有着太多太多爸爸妈妈不明白的事情,有太多他们听不懂的词汇。他们那时候,结婚是件大事,打算的就是结婚意味着一生一次,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可是,我们这代人的婚姻爱情观,让他们目瞪口呆。“永远”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词汇,这个时代,就是速度,人能够行动的最快速度就是“闪”,“闪”字代替了“永远”“长久”的爱情和婚姻观。
“一见钟情”已经不算浪漫了,“闪婚”“闪离”“裸婚”的事情层出不穷,两个月不见,再见面时候,有人就说“我闪婚”“裸婚”了。再过3个月见面,又说“我闪离了”。一个朋友说,她离婚的速度也就20分钟,证件带齐了,一切全部办妥。我问朋友,怎么这么快就离了呢?她说,结了婚,才发现和原来的感觉不一样了!找不到恋爱的感觉了,还不如离了。朋友的故事都让爸爸妈妈为我担心,他们怕我“闪婚”“闪离”,又怕我成“剩女”“盛女”“圣女”。
他们最怕的还是我做了“小三儿”。有个女同学以最快的速度致富,用青春做赌注,先做了“小三儿”,蜕变到“大奶”。嫁富豪“大叔”,不嫁给富豪的,嫁给富二代也行。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有的在“小三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年,始终也没有蜕变成“老大”。“傍大款、拉着签单的手”,已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了,反而是“快速致富”。
在这个“城市在上升”的时代,虽然身在咆哮上升的洪流中,可我始终感到自己像是个外星人。出入的各种聚会越多,我越感到自己孤独。人家的话题是房价飙升了,物价又开始猛涨了,股市跌宕了,人们在抱怨、发泄,有的人振振有词地分析,我听着就走神。冥冥之中,我感到还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隐性的大网,这网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罩在其中了!我也感到,我时而在网中,时而在网外。28岁了,婚姻、住房、事业,一系列现实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我不能不面对。“我的前途在哪里?我以后怎么生活?”我平静自在的生活,潜伏着对危机的忧患。我无法摆脱衣食住行,可是,我不愿意闷头闷脑地只为衣食住行奋斗。我的前程,不是“闪婚”“嫁富豪”“做小三”“快速致富”,但是,是什么呢?我迷茫、困惑……
从半睡半醒的梦中,我惊醒了,我看到了我走过来的路,看到了原本的灵灵。在西北苍凉的大地上,我找到了我失去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