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小所受教育、竞争意识和社会价值观的影响下,我们的思考和行为模式太习惯不停地找事情做,不停地去努力获得什么、占有什么、改变什么。因此,相比去做点什么,什么都不做反而变得很困难,需要较高的悟性与修行。当负面情绪蔓延时,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并不代表消极逃避的态度,也不代表一切如常、什么都不会改变;恰恰相反,什么都不做是另一种积极的态度,是直面现实,也是改变的开始。
去年夏天我学了几次游泳,但一直感到无所适从,摸不着门道。我是个擅长跑步和登山的选手,很懂得用力、奔跑与攀登,在跑道和山道上我都健步如飞,但是在水里我却完全是笨手笨脚的旱鸭子。当我又一次在水里用力扑腾,打出无数白色浪花还是让自己的身体不停往下沉,并精疲力竭时,我沮丧地坐在游泳池边。这时我看到旁边一个人什么都不做,他只是四肢放平,就让自己的身体浮在水面上,轻松又安静,当时的我真是惊讶不已。
负面情绪也是如此,你越用力挣扎,它来得越迅猛,反弹得越厉害。你什么都不做,仅仅试着观望它、亲近它、了解它,然后做到理解它、接受它,它反而会平静下来,甚至消失不见,就像一个叛逆的小孩因为被理解和接纳而变得乖巧。
如何亲近你的负面情绪?不要费力抑制,不要刻意改变,也不要去评价,只要试着静静地观望它。这是了解的开始,就像我们认识一个陌生人,如果事先预设立场,脑中带着预期的想法、判断去认识他,或者带着想改变他的冲动,那么我们无法真正认识他、了解他,看不见真实的他,只有放下成见,放弃改变他人的渴望,花些时间静静地观察他,我们才能认识到真实的他是怎样的。不抑制,不改变,不评价。面对我们自身的情绪,也唯应如此。
有不少朋友写信给我说,当ta遭遇负面情绪的时候往往憎恶、讨厌,受不了自己。当我们遭遇生气、愤怒、悲伤、痛苦、无助、羞愧、绝望等情绪的时候,批判的大脑会跳出来,总在那儿责备自己。“你太没用了!”“我真受不了你!”“我讨厌你。”于是我们不仅遭遇之前的负面情绪,又添了自责,这感觉太痛苦了,以致我们的内心只想赶紧脱离这痛苦,无法忍受与这负面的情绪相处哪怕一秒钟。
我自己常常如此,因某事恐惧、生气时,带着羞愧会自责。前段时间,某大学邀请我作演讲嘉宾,去参加一个公益性的演讲大会。当时我欣然同意,也写了演讲稿,之后要安排一次视频试讲活动,但是随着试讲日期临近,我一天比一天焦虑,害怕自己讲得不好,我害怕试讲失败。我甚至想象自己站在200人的会场,颤抖、磕磕绊绊地在台上演讲,底下的观众发出笑声的场景。恐惧与压力让我喘不过气,也让我没有心思好好准备演讲。在视频试讲时我很紧张,又受到对方花了不少时间弄音频和视频设备的影响,可想而知,那次试讲虽谈不上很糟糕,但是一点也不成功,也无法让我自己和对方满意。对接的小姑娘提出再安排一次试讲,可是我已经被自己的恐惧牢牢控制了,还有羞愧、自责、负面的自我评价围追堵截。“你的表现实在太差了。”“你实在太没用,太懦弱了。”所以,我的内心根本无法动弹,只想尽快脱离这恐惧与压力重重的境况。第二天我告诉她自己严重的恐惧与不自信,同时带着深深的歉意告诉她我不参加演讲了,好在对方很理解我,也不勉强,我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却开启我探索自己恐惧的来源,也让我明白遭遇负面情绪时,唯有直面,唯有接受,才有出路。
Feel the Fear and Do It Anyway一书说,恐惧有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恐惧事情本身;
第二个层次是害怕失去背后的价值;
第三个层次是真正的恐惧,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应对这个失去。
比如我害怕面对许多观众演讲这事情,就包含了这三层恐惧。我害怕演讲本身,害怕讲砸没面子,害怕没有办法,没有能力面对讲砸之后的状况。如果当时,我敢于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而不是逃避,我能够接受最坏的结果,觉得讲砸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相信那时我不会逃避。
我有个朋友第一次做主持人,她在台上紧张得口齿不清、脸色苍白,全身颤抖之际,她的内心升起这样一个声音:“失败了又怎样!失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当接受了最坏的结果,认为失败了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时,她就变得镇定和从容了。克服了最初的恐惧之后,她的第一次主持很成功。很多人会把这叫作“触底反弹”。已经到了最坏的情况,之后的情况就会变好。恐惧像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当你触及它的底线,转过脸去直面它,准备跟它大干一场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是的,但我想重点强调的是:真正的勇气并不是能够做到控制恐惧、摆脱恐惧,而是做到不逃避、不自欺、不缴械投降,始终直视恐惧,全然接受恐惧,并与恐惧和平共处,一起同行。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就讲了一个与恐惧同行的故事。印度少年派因遭遇海难,被迫与一只巨大的老虎理查德·帕克待在同一艘救生船上,一开始他对老虎极端恐惧,为了躲避凶残的老虎,将自己挂在船尾的一根杆上,离老虎远远的。后来他开始转过身来,直面老虎,他敢于直接与它对视,对着它大声嘶吼,开始像马戏团里的驯兽师那样驯服老虎,在恐惧中学习如何制造钓竿,如何捕鱼,如何寻找淡水,以及如何利用鱼肉和木棍,这样循序渐进地让帕克学会了安静,从而赢得一个和平相处的局面。到后来他甚至可以杀死老虎,但是他没有,而是选择与恐惧同行。他说:“对他的恐惧让我保持清醒,照顾他的需求让我得到意义。”
面对恐惧如此,面对其他的负面情绪也是如此。当你开始亲近它、直视它,并接受一切时,你会发现负面情绪的来源,看清它真实的样子,你会找到一个更真实的自我,发现更有力量的内在。当你进一步去拥抱自己的负能量时,与它共处时你会有所成长,变得强大。你亲近它、直面它、理解它、接受它时,一切就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你的负面情绪就像一阵风吹来的一朵乌云,一会儿又被一阵风吹走了。
人本主义心理学大师罗杰斯说:“当我尝试着聆听自己,聆听发生在我身上的经验时,当我尝试把这同样的聆听态度更多地传达给另一个人时,我就越发地尊重复杂的生活过程。我越单纯地希望成为我自己,越希望能够理解和接受我自己以及他人内在的真实,就越有可能激发出较多的变化。”
请你亲近并接受负能量,同时也一并亲近和接受拥有负能量的自己,无论这是盛怒的自己,还是悲伤无助的自己,或者恐惧不安又脆弱的自己,都请你一并接受吧。因为这样的你是那么真实,那么值得爱与被爱。
灵魂的距离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边
一、语言有时有助理解,有时也是误会的开始
我们常说,要做到理解他人、接纳他人。但知易行难,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另一回事。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要做到理解与接纳他人并不容易。在沟通和理解的层面上,我常常怀疑一些词汇表达的含义并不经常存在,如“完全理解”“感同身受”“深有同感”“余心有戚戚焉”等,大量存在的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对牛鼓簧”的现象。因为无论外貌、语言、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受教育程度、思维模式还是表达方法,我们每个人都千差万别,是那样不同,要做到理解与接纳谈何容易,更何况还要达到深沉的程度。我甚至偏执地认为就算两个人面临同样的境地,有同样的行为,内心一样感受到愉悦或者痛苦,如果这愉悦或痛苦的感受是有具体指标的,如形状、颜色、软硬程度等,我相信这两个人的指标也会不同。就像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所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我觉得世上也没有两种完全相同的感受。
有一个有意思的笑话,说,一老外上餐馆吃饭,问女服务员:“小姐,睡觉一晚多少钱?”结果被服务员大骂臭流氓。其实老外很无辜,他问的问题是:“小姐,水饺一碗多少钱?”这个老外说汉语引起误会的笑话非常经典,相信很多人都听过。对于老外来说,现代汉语中的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这四声是相当难学的,他们往往由于没有把握好声调闹笑话。
因为语言不同引起了误会的例子在生活中随处可见。我有个朋友在日本的餐馆打工,顾客跟她说,请给我纸巾,我要擦鼻水。由于她日语不好,只听懂“水”这个词,凭借自己的猜测,她给顾客倒了一杯水,结果闹了笑话。
《圣经·创世纪》第11章里有个巴别塔的故事,试图为世上出现的不同语言提供解释。故事说,原来人们说一种语言,拥有一样的口音,他们齐心协力要建一座通天塔,已建成的塔繁华美丽、高耸入云。此举惊动了上帝,上帝想阻止这个工作,于是让人们说不同的语言,当语言不通时,这个塔便建不下去了。“巴别塔”隐喻人类情感交流受阻,象征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就算我们有同样的语言,人与人交流的阻碍也依然存在,沟通时还是会产生误会。阻碍的因素有说话时的噪声干扰、注意力不集中、肢体语言、观念习俗、思维模式、表达与倾听的方法等。
印度人平时表示赞成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晃”头,头像倒过来的钟摆一样晃,不懂印度肢体语言的人会以为他们在摇头,在表达“不”的意思,这就是肢体语言的不同导致的误会。
《水浒传》中宋江出于好心纳了卖身葬父的阎婆惜为妾,买下乌龙院金屋藏娇后,因为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很少去看望阎婆惜。听说学生张文远常去找阎婆惜,某一天,宋江就决定去探查一番。其中有段对话非常有趣。宋江问:“大姐,你白天都在做什么?”他其实是在探阎婆惜的口风。阎婆惜回答:“我干什么?我左手拿了一个蒜瓣,右手拿一杯凉水,我咬一口蒜瓣喝一口凉水,咬一口蒜瓣喝一口凉水,从东边走到西边,从西边走到东边……”阎婆惜想要传达的意思无非是生活无聊,却用了一大串无意义的话拐弯抹角地陈述。这种带有隐喻和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也同样会使交流受阻。
有一次,我做好一份红烧肉,将前一天的一小碗剩饭倒进锅中,与残留的酱汁翻炒。我跟男友说:“这份剩饭我吃吧。”男友带着不满抗议:“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不舍得分一点给我吃?”这句话让我吃惊不已,在我的观念中,剩饭不仅不好吃,吃剩饭也不利于身体健康。我的本意是自己吃剩饭,将今天新焖好的米饭留给他吃,这是一种爱的表达。而在他的语意中:炒饭是个好东西,好东西不应独享,要与喜欢的人一起分享。这种对比,暴露出我俩在“吃炒饭”这件小事情上持有的逻辑差异。
共同的语言有时有助于理解,有时也是误会的开始。语言本身会自设障碍,成为理解的绊脚石。池莉写过的一篇文章叫《话语是一个美丽的陷阱》,讲20世纪90年代初期一个长得比较难看、不会一句德语的中国女孩嫁给了一位德国人。朋友们都认为她为了梦想放弃语言交流,牺牲太大。但是几年后,发现虽然她依然只会说简单的对话,但和德国人养育了两个漂亮的混血儿,他们非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告诉作者:“说话不重要,最简单的对话足够用,亲密的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眼睛,是表情和动作。”这真是接近于真理的体会啊!作者又说:“任何一种最细微的因素都能够改变话语的顺畅流通,使之产生多重意义。于是,我们的生活中便充满了絮叨,充满了隔阂和攻击,也充满了谩骂和扯皮。”
蒋勋在《孤独六讲》中关于语言孤独,也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作者那时在巴黎读书,房东是个开餐馆的宁波人。有一天,他听到房东的妈妈——一个宁波老太太,在和一个法国人说话,说话速度很快。她以为老太太在说法语,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她说的不是法文,是音调如同唱Do Re Mi的宁波话。“宁波老太太说宁波话,法国老太太说法文,两个人说了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冲突,没有任何误会——也没有机会误会,这是我第一次思考到,共同的语言是误会的开始。我们会和人吵架,觉得对方听不懂自己的心事,都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语言。”
影星苏菲·玛索做客杨澜的《天下女人》时,有网友问苏菲:“你是否因为貌美而收获更多爱情?”苏菲回答说:“爱是一颗心遇到另一颗心,而不是一张脸遇上另一张脸。”即便肤色不同,说着不一样的话,只要一颗心懂得另一颗心,理解便可达成,爱也在此间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