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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迷墙(4)

“大火,咱俩不至于这样儿吧?”在我觉得自己已经瞪成雕塑睫毛落满了尘埃的时候,宋儿微微一笑静静地将头转了过去,吐了口烟,挪开了视线,“知道为什么我录下我跟她的这段儿话吗?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要给你听这个吗?我就是觉得如果有一天我原来跟刘丹有过一腿的事儿让你知道你肯定心里不痛快,所以我主动告诉你,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比你自己从别人那儿听来强。”宋儿又吐了口烟,“但看来你现在还是不痛快了,那你说怎么着吧,事儿已经这样儿了。”

“我没不痛快,我就是觉得你丫挺操蛋的。”我哼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

“大火,为了这么烂的一个妞儿,咱不至于吧?哪儿都有这样儿的女孩儿,把身边儿一圈儿人都睡了,还在中间挑拨关系。搁’文革‘的时候丫这样儿的叫破鞋,改革开放以后叫大喇,摇滚圈儿里这样儿的叫果儿。”宋儿仍然坐在那儿,用我反感的长辈语气心平气和地说。

我并不搭理,朝门走去。

“你不是爱看三国吗,刘备说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你忘啦?”宋儿站了起来,但脚下没动。

我并不理会,夺门而出,门关上后漆黑的楼道和肮脏的墙壁瞬间将我吞没。

走出黑暗的楼道后夜空猛然乍现,我甚至觉得有如阳光灿烂般的晃眼。现在想来,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人心叵测被人玩弄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在进行一次被蒙在鼓里的裸体表演。我自顾自地陶醉着,却不知道无数目光早洞穿了我的遮羞布。

好吧,我承认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心里本来也没丫刘丹。宋儿,你确实人长得精神打架牛B,但是,高纯纯,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最爱的高纯纯。我疾步行走着,空中的月亮像一个瞳孔般诡异地注视着。

等等,如果我把这一切都告诉高纯纯……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慢了下来。对,宋儿,我是真的喜欢高纯纯。或者说,我爱高纯纯。你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6

从宋儿家出来以后,我在一家肮脏的小卖部里用公用电话呼了刘丹一个,让她速回电话。接着我叼了根儿烟闷声不响地坐在甘家口儿的马路牙子上。夜已深了,但不知道是因为月光还是路灯,街道上仍然很亮堂。两边的楼宇是默片时代般的黑白两色,它们和我一样沉默不语,内心却充满波澜。

一根儿烟还没抽完,电话铃响了,我蹿了过去。

“想我啦?”电话那边传来刘丹故作甜蜜的声音。

“你丫是傻B吗?”我平静地说。

“怎么了你?”刘丹的声音很懵懂。

“我就问你是不是傻B!”我猛地吼道。

“大火,是严大火吗?你谁啊?”刘丹收了温柔换出泼妇的声音。

“我就是严大火,我问你是不是傻B。”

“你抽什么疯呢大火?我刘丹!”

“知道你是刘丹,你这儿还跟我装傻呢?你今天找宋儿干吗去了?”

听筒无语了。

“我说你说的话怎么恁么顺呢,敢情你这儿上午刚跟别人说完!你告儿我,你到底不想忘了谁啊?”

对方仍是无语。

“问他妈你丫话呢!”我骂道。

“那你说怎么着吧。”刘丹冷漠的声音。

“我说怎么着?是你说你应该怎么着好不好!你丫回家躺床上自己好好想想去!别他妈让我在甘家口儿再看见你,听见了吗!”我吼罢,愤怒地将听筒摔回电话,捋了把头发扬长而去。

走到二里沟中街口,我坐在马路牙子上抽完了一整盒烟才回家。到家后我躺到床上,仍兀自觉得气没有撒完,而刚才和宋儿目光对峙照眼儿时他的那双眼睛却开始无比清晰地扑来。那奇异的目光似乎咄咄逼人,又仿佛平易近人。像是要吞噬我,又像是要拥抱我。有些寒冷,却又有些温暖。我几次翻身,却仍然还是挥之不去。随之而来的,是宋儿那像飞鸟般翻越护栏的身姿。他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做着那个潇洒迅捷的动作,不知疲倦。直到最后高纯纯那倾城一笑在我房间的天花板上浮现,才罢休。

就这么辗转一夜,第二天一醒来,我就呼了侯亮约他中午吃饭,说想喝两口,其实主要是想大概知道宋儿的动静,昨天那种情况,基本上可以算是和宋儿掰面儿了,如果他要动我的话,侯亮不会不知道。

“怎么样啊你最近?听说你天天跟吉他较劲呢,干吗啊,要玩儿摇滚啊?”二里沟中街一家小破炒菜馆里,侯亮咂了口小二,眯缝着眼对我说。

“没有,我就是闲得没事儿。”我随口答道,寻思怎么说到宋儿。

“你倒是真有闲心,你现在可不知道棍儿中什么样儿了。”

“棍儿中怎么了?”我微一诧异。

“你不知道?”侯亮颇有深意地一笑。

“我真不知道,怎么了?”

“谢迅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高一那小孩儿吗不就是,成天老特牛B,丫怎么了?”

“丫现在要疯啊。”侯亮不屑地说。

“就凭他?”我更不屑。

“那可不。”

“操,借丫俩胆儿。”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丫特别不顺眼,孙二羊张三金他们现在成天跟这孩子混还美呢,其实早就让谢迅给架空了,面儿上他们俩还是大哥,其实现在棍儿中所有孩子都听谢迅的。”侯亮不忿道。

“真的假的啊?”

“蒙你丫干吗啊!谢迅现在还勾搭你们学校原来那拨儿特不服你的高三的那帮人,也不知道是要干吗,反正我瞅着丫不地道。”侯亮又拿起小二喝了一口。

“这些事儿宋儿知道吗?”

“他能不知道吗?你甭看宋儿平时跟谁都笑呵呵的,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侯亮道。

“那宋儿什么意思啊?”这才是我关心的正题。

“宋儿看人特准,他告儿让我们防着点儿那个叫谢迅的,别跟他处,说丫心术不正。”

“我觉得也是。”我假装开玩笑道,“那宋儿觉得我怎么样儿啊?”

“你啊,就一傻B呗。”侯亮大笑道。

“去你大爷的,别废话。”我故作轻松,“真的真的,丫怎么说我?”

“嗨,还能说你什么啊,宋儿说过,棍儿中严大火能交;孙二羊有点儿假;张三金是一粗人,太愣,但人也不坏。就那谢迅不地道,少和他打交道。”侯亮飞快地吃菜,嘴吧唧得很响。

“是吗,宋儿最近怎么样?”我问。

“还那样儿吧,你最近没见着他?”

“没有。”我撒谎道,“他最近说要打架没有?”

“没有,打什么架啊?”侯亮抬头一脸迷茫。

“那什么,就是彪子呗,后来丫有信儿没有?”

“还真没信儿了,那孙子倒是打得起输得起,还真没再递葛,但听说现在阜成门一带他名头也很响了,倒也没人敢招他。”

“那是,丫多壮呢。”

“可不吗,也就宋儿能跟他较较劲。”

“是呀,欸,那这事儿完了以后宋儿没跟你们交代什么?”我低头假装喝酒。

“没有啊?交代什么?”

“那我哪儿知道啊,没说再捂彪子一顿?让他这么不长眼。”

“没有,宋儿说了,这架哪儿完哪儿了,打完就完了,之前咱们也给丫打进医院一次了,差不多就得了。”

“噢,谢迅那小丫挺的老呲屁,不灭他一道?”

“目前还没跟我们说。”侯亮一凝眉,随即恍然大悟般地笑道,“嗨,大火,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要是动棍儿中的话,我肯定跟你说。你放心,真要是动,也是灭丫谢迅一人儿!”

“噢,没有就好。”我若有所思,却也笑了。

7

那天后,我渐渐和侯亮越走越近。孙二羊张三金成天跟谢迅混,我想找他们也见不着人。其实侯亮除了不会穿衣服成天瞎打扮之外人倒也不坏,请客结账时也爽快。我开始频频出现在侯亮家,反正他白天也经常不去学校。我在他家用近一周的时间没日没夜地看完了他库存的所有漫画,在合上最后一本漫画时我有一种经历三生三世轮回天马行空的感觉,眼前全是星矢野比赤木晴子和乱马,眺一眼窗外的甘家口儿街道,如劫后余生,岁月静好恍如隔世。

侯亮给我看了他画的日本漫画人物,虽都是临摹,但画得出乎我意料的好。他还画了一些简单的四格漫画,也很有趣。有一天我们喝美了,说一起成立一个漫画组合,我出点子故事他来画,不假时日,中国的藤子不二雄必横空出世。

除去漫画,每次在侯亮家我都会手淫。没办法,对于青春期血气方刚且尝过一回甜头的未成年雄性北京人来说,黄色游戏简直是比天下第一奇毒“爱你一棒槌”还功效猛烈的催情利器。在侯亮的房间内,你往往能看到我们双双坐在电脑前,神秘而又郑重地盯着屏幕,画面中依稀是一衣着暴露之女子,但具体其何所为也不得知。玩儿着玩儿着,往往有人甩下一句“我先扛一管儿去啊”便冲进厕所,不一时满面红光地踱出卫生间,神清气爽地坐回到电脑前。

那时我们几乎把天堂鸟的所有游戏玩儿遍了,诸如“圣少女战队”“美少女特攻队”等一系列,尤其是“梦见坂”这个只按回车就能通关的游戏,实乃居家旅行手淫扛管儿的神作。到后来我们把“梦见坂”打得实在是通透得不行了,在哪儿和谁干吗闭着眼睛都知道,便由侯亮操作键盘我执笔写了一部攻略投到了《大众软件》杂志社。毕竟国内还没有黄色游戏的攻略,寻思何人甘愿挺身而出做领路人似也是舍我二人其谁哉。没几日我们收到了回信,信中称此攻略文笔清晰脉络通畅,但游戏内容不符合我国现行法律,望我们选择非十八禁游戏写作。

得到的回复还算是较积极的,但我们当时实在是没什么心思玩儿非十八禁游戏。那会儿刚出的《星际争霸》就放在侯亮家电脑桌上,碰都没人碰。

“我听说,高潮分阴蒂高潮和阴道高潮,有这么回事儿吗?你碰上过吗?”有一天,侯亮不知道从哪看来了这两个新鲜的名词,向当时被传为床上圣手的我请教。

“碰上过,很常见,就是阴蒂的叫的声儿小,阴道的叫的声儿大。”我信口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人世间有一种东西叫阴蒂。

“那女的分这两种,男的分吗?”侯亮小眼珠子转了转,继续虚心询问。

“男的也分,就是阴茎高潮和睾丸高潮。”

“这个我懂,咱们扛管儿就是阴茎高潮吧?那睾丸高潮怎么弄?”侯亮眼中迸发着求知之光。

“以后你就懂了。”

“真没劲,你给讲讲怎么了?你都试过啦?还有什么,你再给我讲讲。”

“还有很多,比如前列腺高潮,包皮高潮和阴毛儿高潮。”鉴于侯亮之刨根问底,我只得把我知道的下三路那一系统的名词都说了一遍。

“大火,这别的听着还勉强能懂,这个阴毛儿高潮,是怎么个意思啊?”侯亮瞳孔在眼眶中转了数周,神情迷茫而认真。

“就是你射的时候有人同时拔你毛儿,那种高潮就叫阴毛儿高潮。”我被自己出口成章的创造力惊呆了。

“我操,真牛B!那你说咱们扛管儿的时候,要是自己给自己拔毛儿,能达到阴毛儿高潮吗?”

“你回头试试呗。”我头扎在漫画书里,余光看到侯亮五官凝重地陷入苦思,右手轻轻地扽着自己的头发。

可见,科学的性教育对青少年的健康成长是多么多么的重要。

就这么混了些时日,除了去侯亮家耍,就是在家看书弹吉他。日出日落,宋儿也并未带人出现在二里沟中街堵我。我的忐忑也随着操他妈我这是为了高纯纯为了真爱要不服就码B翻车跟丫宋儿喝了我怕谁啊等一系列混蛋逻辑而消退,心下渐安。

8

这天我照例在家看《三国》弹吉他,但这些天来我把Am、Dm、G、C四个和弦用各种排列组合弹来弹去,却还是弹不出《Don’t Cry》的味道。弹到最后,我心中大骂宋儿耍心眼儿告诉我的和弦不对。到了下午,我把琴扔到一边,一通梳洗打扮后,我叼上一根儿烟,背着吉他走出家门。

我要去见高纯纯,我决定了,我要把宋儿背着她的事儿全告诉她。她应该远离他,远离这个负心人,去爱一个她应该爱的人。

走出二里沟中街,我径直往甘家口儿十字路口的121路车站走去。这是我一出胡同儿时的灵光乍现,不由得我自问为什么早没有想到去121路车站守候高纯纯这样的妙计。这样一来既不像在校门口蹲点儿那么招摇,也省去和崔凯什么的熟张儿闲扯,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更自然更轻松地和高纯纯独处。只要我说我也去西八里庄办事儿就成了,我们将同乘浪漫的121路公共汽车欣赏北京城温馨的街景,而我身后背着的吉他也将证明我的与众不同,下车后我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给她来一段儿才艺展示,弄不好,还可以送她回家知道她家住在哪儿。

生活的困苦和逆境总是会带来灵感。

我在121路车站从四点一直等到七点,整整三个小时。刚开始我还一直摆出很帅的姿势,背着吉他迎风捋发,但没多会儿我就累了。五点多的时候空中点点滴滴地下起了雨,雨并不大但很凄迷,不由得我随着行人一起欲断魂。到七点的时候雨停了,天空是昏暗的棕色,我疲惫地坐到辅路的马路牙子上,很快屁股也坐僵了。就在我等得身心不安脑中涌出种种猜测的时候,高纯纯出现了。

她从晚高锋的人海中破浪而出,仿佛刚刚由未来返回又似来自远古。她低头默默不语,没有发现坐在辅路上的我。天气热了,她只穿了一件衬衣和一件校服,但冬日里她羽绒服上的红色却又燃烧在我眼中。从上次卡拉OK比赛到现在,我有多久没见到她了?为什么她又变漂亮了?为什么我竟无法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我操,为什么时间没有让我觉得淡漠而却令我更加饥渴?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短短一瞥,我就如此确定我爱她爱得更深了?

无人理会我内心那些炙热的疑问,就连我的最爱高纯纯也一样。她从容而又轻稳地走上站台,在人群中穿梭几下,明眸皓齿孑然不群,仿佛一株在寻觅合适土壤的异花。她走到车站站牌下停住了步伐,静静地绽放在了那里,破旧的车站登时如仙宫阆苑,光彩迸发。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