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着他告诉他吧。”我说。
“嗯……”瘦三儿气息均匀地应了一声,说道,“记住喽,你也一样,学点儿本事比什么都强,别成天瞎混。”
“嗯。”我应罢,转身走出包间。
站到房门外昏暗的楼道里,一楼的迪曲声隐隐可闻。我和孙张二人对视无言,一种窒息后呼吸顺畅感扑面而来。虽然全身而退,但作为知名痞子,这番受制于人,居然还被人教训什么“多学点儿本事”。这种被人当崽儿的感觉令我们像被强奸了一般恼怒羞愧。走出几步后,思维重新正常运转。宋儿招着瘦三儿了?怪不得这几天不见,他刚才呼我是不是就是要说这事儿?
“咱们上哪儿玩儿去啊?别蹦迪了,我早烦了。”刚走到一楼,刘丹就一脸开心地挽住我的胳膊。
“什么上哪儿玩儿啊?我们这就回家了,你刚多大啊?我哪儿有闲工夫陪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玩儿!”我不耐烦道。
“嘿!我哥说了,让咱俩交朋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儿啊!”
“我可没答应你!我有朋友了!”我想到高纯纯。
“甩了啊!”
“凭什么啊?你让我甩我就甩啊?我该你的啊!”
“操,严大火,你丫是爷们儿吗?刚才当着我哥你恁么,现在你又牛B上了?”
“谁他妈了?”我一甩刘丹的胳膊,“是我要跟他单滚他不抻我的茬儿好不好?要不你现在叫他下来,不就瘦三儿吗?我谁都不怕!我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呢!”我吼道。
“嘿,严大火,你别给脸不要脸啊!”刘丹说。
“嘿,成啦,误会,误会。都消消气,我请你们吃肯德基,走吧!”孙二羊出来圆场。
“不用,我请你们吃,你们俩都来!随便点!”刘丹一变脸笑道,孙二羊和张三金朝我无奈地一笑。
那一夜的肯德基之行完全是一个盘道大会,前半程,刘丹把她哥的各种事迹还有她在三里河一带怎么呼风唤雨进行了生动的描述,说到尽兴处当真是一脸无法无天。对此,我方的张三金同志毫不示弱,把他哥的事迹及他在白塔寺一带怎么横行霸道也进行了详尽的阐述。有哥就是好啊,我和孙二羊都插不上什么话。在这过程中,孙二羊和张三金吃了N个鸡腿汉堡和炸鸡块还有土豆泥,白吃就是爽,也能拉近关系,他们立即和刘丹称兄道弟起来。对此我很不忿,一直没怎么搭理刘丹,她买的东西我也都没吃,就自己一人儿坐那儿。
“以后要有谁招你们,你们就给我打电话!不吹牛B,给你们拉来一二百人没问题!”刘丹拍着胸脯说道,孙二羊和张三金立即肃然。
“我哥因为捅人折过,进去一趟路子倒广了,现在满北京城白道儿黑道儿全有面儿!
“我现在一个电话,叫来的人能把这肯德基坐满了,你们信不信?
“我刚入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各种小头儿就都哈着我,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三哥的妹妹,要是惹毛了我,他们知道是一什么下场。”
刘丹滔滔不绝着,口儿实在是太正了。这估计跟她身边的环境也有关系,谁要有恁么一哥,也肯定得成这样儿。我偷偷地瞥了她几眼,其实,她倒真能算是个小美女,而且小胸脯也发育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我正盯着她出神,刘丹突然扭头对我喊道,白了我一眼后她接着就又笑了。我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你刚多大啊就美女?你也就初一初二吧?”我轻蔑地说道。
“我都初三了好不好!”
“有吗?我怎么看着你这么嫩啊?跟崽儿似的。”
“你才崽儿呢!”
“交过爷们儿吗?”
“你觉得呢?”刘丹针锋相对。
“打过啵儿了吗?”
“怎么着,要不你来试试?”
我们俩对看了一会儿,又都乐了。
“别说,你们俩还挺般配的,都够有病的!”张三金笑道。
“你真会聊天!下回我还得请你!”刘丹立即又笑成了一朵花儿。
“去你大爷的。”我倍儿不屑。
后半程气氛融洽了些,四人展开了各种黄笑话和知名痞子的糗事演讲大会,让刘丹笑得扭在地上的是孙二羊的“爸,我都十七啦”的段子。聊着聊着就到了肯德基关门的时间,众人一边留着各自的呼机号一边朝门口走去。刘丹一副跟孙张二人相见恨晚状,故意对我爱理不理的,却又不时偷偷看我。对此,我也摆出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嗨,都是兄弟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走出门口,张三金道。
“这话我爱听!”刘丹笑盈盈道,同时瞥了我一眼。
“刚才在滚轴儿里都是误会,你哥我们也都仰慕很久了,一直就说想认识认识。今天也算缘分一场,下回有机会你跟你哥说一声儿,我请你哥吃饭。”孙二羊道。
“嗨,没问题。我哥人倍儿好,用不着客气!”刘丹自豪地说。
“刚才你哥说宋儿的事儿,他是跟你哥有梁子吗?”我憋了半天了,终于问道。
“他跟我哥递葛,我哥要收拾他呢。”刘丹满不在乎地吃着没吃完的冰激凌,头都不抬。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说话,孙二羊和张三金也都面容有变。
“你们跟那个叫宋儿的熟是吗?”刘丹觉得气氛不对,抬起头,眼珠一转,问我。
“还成吧。”我答道。
“丫恁么操蛋,你们还加他玩儿?”刘丹不屑地说。
我们三人无语。
“他有事儿你们管不管?”刘丹问。
“那肯定得管。”我答道。
“是吗?”刘丹眼珠又一转,“那,你们自己小心点儿吧!”说罢,她转身离去,融进了夜色。
3
之后的几天我居然天天都在和刘丹见面,这完全拜刘丹同志的攻心战术所赐。她非常有心眼儿,眼珠一转,蔫有主意。她每天都来我们学校,到我们学校门口儿以后,她都是先呼孙张二人下楼,因为她知道我总是跟他们俩在一块儿。我们仨下楼以后,刘丹就和孙张二人巨熟巨开心地打招呼,那架势,外人看了绝对以为他们仨人一定已经两肋插刀推心置腹了一辈子。孙二羊和张三金也真拿她当好姐们儿了,一直商量着找时间歃血结义。
刘丹极大方,孙二羊就够大方的了,刘丹比他加一个更字儿。她请我们吃甘家口儿最贵的新疆饭馆,羊肉串儿三块钱一串,抽烟请我们抽十五块一盒的红塔山,饮料请我们喝听装的可乐。最终,就连不给她好脸的我,也没有抵挡住这些待遇的诱惑,堂而皇之地加入了“吃喝拿”一条龙的阵营。
“你脚多大的?前几天我刚送我一哥们儿一双皮蓬签名款的耐克儿鞋,早知道我就送你了。”在听说孙二羊喜欢皮蓬后,她这样对孙二羊说。登时,孙二羊眼中迸出了绿光。
“我前两天刚送我哥们儿一个摩托罗拉的板儿砖汉显,早知道我就送你了。”在听说张三金想把自己的数字呼机换成汉显呼机后,她这样对张三金说。张三金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儿下面,一个劲地说“不忙,不忙”。
“前两天我刚送别人一个索尼的超薄WALKMAN,下回我也给你一个。”刘丹看到我那又厚又笨的随身听后,对我说道。
我动心了,刘丹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说实话,全甘家口儿的痞子都梦想能有一个银白色的超薄WALKMAN随身听。就算落不着这个,一双牛B的运动鞋,或者一个大板儿砖汉显机,哪怕真要说让她当我女朋友,我也不亏啊?
可见,人都是贪婪的。没错儿,我也想从她身上得到些好处。但我一直摆出一副对刘丹嗤之以鼻的样子,几天来,我都冷眼看着她和孙张二人神聊,并假装没有发现她一直在偷偷看我。
就这么和刘丹不知所谓地混了几天后,宋儿又呼我了。我回给他,电话中宋儿说有事儿让我去他们学校找他一趟。我预感到这个电话和瘦三儿有关,挂了电话见孙张二人正和一年级骨干谢迅在一处打牌,便一道去了湿中。
在湿中校门边上有一条胡同儿,那里是湿中所有不良少年的聚集地。我们走进去,在一个大石台儿处见到了宋儿和农王侯亮,宋儿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耐克羽绒服,像美猴王一样坐在石台儿上,剩下的几十个穿着湿中校服的小痞子三五成群地散在周围,像花果山上的群猴。
“有日子没见了,成天玩儿什么呢你们,呼你也不回。”宋儿冲我微笑道。
“是你成天找不着人好吗?我们还那样儿呗,凑合。”我笑道,众人走过去,宋儿长腿一展跳下石台,和我一起靠在石台边,向我们递过烟盒。
“什么事儿啊?”我叼上烟,宋儿掏出一个精制的ZIPPO给我点上。一阵风刮过,烟在随风飘舞的火苗中几经周折终于被点上了。孙张谢也各接过了烟,谢迅接烟接得格外谦卑。寒气逼人,我靠着的石台就像北极的一座冰山。
“丫猩猩呢?”我问。
“这几天没见着他是吧?”宋儿也点上一根烟,表情平缓地望着他的正前方说。
“是啊……”我说。
“嗯,其实要说能打和身板儿,薛辉是挺出色的。”宋儿吐了口烟道。
“丫那么大个儿,身大力不亏。”我应道,“他怎么了?”
“让人打了。”宋儿平静地说。
“啊?谁啊?”我惊道。
“谁又递葛啊?抽他们丫的!”张三金目露凶光。
“现在还有敢招咱们的人?”孙二羊笑道。
“二妖寺的彪子你们知道吧?也是一个大高个儿。”宋儿说道。
“嗯,听说过。”我答道。
“今年刚开学的时候,他在阜成门打了我们学校俩孩子,后来我们这边儿又去了点儿人堵他,虽然让他也吃了点儿亏,但我们这边也伤了好几个。”
“然后呢?”我没说听孙二羊提过这事儿。
“这事儿薛辉还是觉得吃亏了,前几天又带了更多的人去堵彪子。把他围住以后看他就一人儿,说要跟他单滚。”
“让彪子打了?”我问。
“对,锁骨挫伤,牙也掉了一颗,俩人重量级差不多,其实没什么大事儿,但前几天……”宋儿说道。
“操。”我骂了一句,脑海中浮现出彪子像个史前野兽般一拳击在大高个儿薛辉的猩猩脸上,后者的一颗白牙缓缓飞向空中。
“那孙子这么能打?”孙二羊一脸诧异。
“你当呐?这孙子现在人称‘阜成门单滚王’。”侯亮道。
“不能让丫白打了啊!咱们现在就叫人,再去堵丫一回!”张三金道。
“咱们的人也不是白打的,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他和薛辉单滚完我们湿中的四十多人就一拥而上把他打住院了。”宋儿说道,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堆原始人拿着长矛扑向一头猛犸象的画面。
“那也便宜他了,丫敢惹咱们,等丫出了院继续打,见一回抽一回,抽到服为止!”张三金不依不饶。
“你丫怎么这么愤啊?你先听着成不成?”农王侯亮道。
“你不愤?我这是帮你们呢好不好?”张三金道。
“你们听我说完,那个彪子走哪儿都是一个人,一人做事儿一人当,倒也算条汉子。”宋儿不理侯张二人,继续说道,“但之后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薛辉前几天放学的时候在回家路上被五六个人围了,就在大马路上,对方都是老B,也不说话,上来就打。而且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带的都是铁棍,这次打得挺严重的,薛辉现在还没出院,除了脑震荡,身上还有好几处骨折,到现在都起不了床,只能吃流食。”
“流食?”我说。
“就是只能喝粥什么的,米饭和馒头这样儿的都吃不了。”侯亮在边上解释道。
“谁干的?”张三金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脚一踩。
“有个叫瘦三儿的,你们知道吗?”
“听说过。”我的心咯噔一下,果然是他。
“号称三里河儿那边儿的头玩儿,我怀疑是他们干的。因为最近咱们甘家口儿很抱团儿,不由自主地就扩张了,跟三里河儿那边儿的一些孩子有过些摩擦。”宋儿说。
我和孙张都没说话。
“这回叫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平常也留个神,我估计他们还会来阴的。但你们也不用怕,我迟早收拾他们的。”非常奇怪,宋儿提到收拾他们的时候一脸微笑,根本没有凶狠的神态。
这是怎么了?我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显然,我对宋儿的信任感和为高纯纯对宋儿产生的嫉妒感冲突混杂在了一起。
“成,没问题,有事儿你呼我就成。”我捋了自己的大中分一下,朝宋儿点了一下儿下巴。又扯了些闲篇儿后我们就撤了,一直没吭气儿的谢迅临了特亲切地说了声“宋哥再见”。
“这事儿怎么着啊?”我们步出胡同儿后,张三金点上一根烟,开口问道。
“帮刘丹那边儿还是帮宋儿这边儿?”孙二羊问。
我没有说话,又捋了把自己的中分头。我听到心中有个清楚的声音在说,别管丫宋儿的死活,让人把他灭了,高纯纯就是你的了。这声音令我惊恐不已,我操,我不是一个很仗义的人吗?我怎么有这么操蛋的想法?
“要说交情肯定是宋儿跟咱们时间长点儿,但刘丹对咱们也不错,这成天请咱们吃请咱们喝的。”张三金说。
“要不然,也有最操蛋的方法,到时候咱们两边儿都不帮,让他们先打一架,看哪边儿强,就帮哪边儿。”谢迅说。
“你们说宋儿和瘦三儿打,谁打得过谁啊?”张三金吐了口烟说。
“宋儿够呛吧,瘦三儿那边儿是正经的黑社会,不是小玩闹儿。那天你没看那包房里吗,都没有两张儿以下的。谢迅说的也对,要不然咱们就别管这事儿就完了。”孙二羊说。
“别开玩笑了,肯定帮宋儿!”我突然张口说。
“嗨,我就一说。”孙二羊愣了一下,笑道。
“要真是码架,咱们叫上所有认识的人,就不信淹不了他们。”我狠道。
“那刘丹那边儿就掰面儿啦?”张三金问。
我没说话,我觉得我脑海里已经乱成一团麻,根本就理不清头绪,不知道怎么办好。
“我觉得啊,也不至于就恁么严重,这架打不打还一回事儿呢,咱们先看看状况,两边儿都先别说什么。”孙二羊说。
“嗯,这事儿你们先别和刘丹说,就先和咱们学校的人说一声儿防着点儿三里河儿那帮人就完了。”我说完,吸了口寒冷的空气,一种清澈猛地渗入脏腑。全身猛地哆嗦了一下,那一瞬,高纯纯的样子像一支利箭般刺透了刘丹和李甜抑或别的什么异性曾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影像,我觉得胸中一紧,那纯洁的笑容如惊涛骇浪般向我拍来,令我几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