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馄饨不可能吃到天荒地老,一杯清酒不可能一醉不醒,人生的道理上,如果不是身心的伴侣,就会是匆匆而过的路人,短短不过六十载,擦肩而过多少人,没有人能说得清。
并排走在街上的两人,借着月光同行,却一路无言,也许是今夜发生了太多事,耗光了彼此的气力。
月上枝头,寒气跟着愈发明亮的月光,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温度迅速降低,笼罩着人周身,钱惊鸿步履不稳,驻足将身上单薄的杏色外衫拉紧,一碗馄饨并不足以让他弥补今晚的消耗。
突然一件还带着体温和熟悉味道的外袍,罩在自己的头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只听得闷闷的一声嘱咐,“到城主府,应该安全了,夜深露寒,你早些歇息,还有一个人要来,我得守着。”
钱惊鸿将衣袍扯下,裹在自己身上,扭头,姜魄也不见身影,只有指尖触到布面上的温度,才能告诉自己,今夜发生的一切是真的,自己死里逃生的回来了,站在城主府门口,无视守门的问好,抬头望向门牌上那三个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的金漆大字,像这义剑城一般井井有条,似乎谁也不能偏离轨道。
心里却没有出门时的荒凉,有一丝暖意。
深夜的城主府,静悄悄的,除了巡逻的守卫,基本上没有人员走动,钱惊鸿径直回自己的神算斋。
占据整个义剑城玄武区的城主府,历经多代修建,方得今日规模——
前府恢弘大气,庄严肃穆,处处显示出中原江湖第一霸主的绝对权利。
后府亭台楼榭,雕栏玉砌,奢华难挡,其层度一点也不亚于大内后宫,虽没有大内后宫的三宫六院七十二殿,但处处透着江南世家应该有精致与巧妙,尤其是钱惊鸿所住的神算斋,虽没有义夙煌所居住的“望东院”那样富丽堂皇,却匠心独运的建在后花园的人工湖中心,湖水与城外护城河水底地共渠,一年四季活水流通,这座一共二层的小楼以大理石为基稳立于湖心独领风骚,楼顶镶有一枚掌心大小的夜明珠,昼采日光,夜扫湖面,四下湖水环绕,仅有一条潮退时露出的梅花石桩通往楼内。
盛夏之时,湖底种下的映日荷,钻出水面,傲阳开放,粉嫩娇艳的簇拥着湖心小楼,入夜晚风拂过,满室荷香袭人,凭栏而望,珠光与月光交相辉印,为波光粼粼的湖面,镀上一层如梦如幻的光晕,诗般美不胜收。
晨起,若俯身于一楼木栏边,伸手便可摘得碧色荷叶,汇叶心晶莹的朝露,集露水上炉,煮上一壶清茶,就着湖内新鲜到刚冒头的莲蓬饮下,唇齿含香,惬意悠然,若再赋诗一首,挥墨点荷落画宣纸,多少红尘纷扰随着那不经意拂摸鬓角的风儿逝去,实乃是人世不可多得的晨起之趣。
古往今来,此景此境,多少文人雅客梦寐以求。
月圆,潮涨。
湖中的水已经盖过了通往神算斋的梅花石桩,气运丹田,飞跌至湖面,就着月光,衣抉翩翩,湖面仅仅只多了几圈涟漪,便见人已经轻描淡写的提袍落在楼前。
吱哑一声,门应声而开,却没有侍候多年的哑婢迎出来用手语告诉自己热水已经备好,屋内漆黑一片,没有蜡烛,镶在墙壁上的夜明珠已不知道为何没有亮,钱惊鸿心沉了下去,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已经见怪不怪了,从怀中摸出火拆子,正要抖动,忽然,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快得来不急反应:
“谁?”
身型一动,足尖点地后退三尺有余,左腿抵在门槛,后仰下腰压低避过直面袭来的气劲,展臂平衡身体,抓扶门槛,就力翻转起身,飞出室内,半势“神龙摆尾”灵活落地,反手摸向袖中的金算盘正要回出,时间的沙漏就如定格一般,嘎然停止——
“江湖传闻‘义剑三杰’神算子钱惊鸿,为人精明,事无巨细,策无遗算,就是武功极差,看来真的没有说错!”
钱惊鸿闻言微微闭眼,不去看抵在自己喉部的夺命三尺,平复因方才动作而起伏不已的呼吸,袖中的手指摸到算盘边缘,触那冰冷质地的熟悉花纹,金属质感随着指尖传至脑海,手指未动,颈间的冰冷的剑峰已经更进一厘,锋利的划破皮肤,血液从伤口涌出,汇成一条线染红高立的蜀锦领口。
”如果你想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大可以用你的命来赌一把!”
一点伤口就大惊小怪就要找鬼医的钱惊鸿,今夜早已经痛得麻木,此刻硬气挑高下颚,异常镇定的跟偷袭者对执,“顾小二姐已经跟顾大小姐商量好了吗?”借着撒下的月光,看清来者,冷哼一声,“无双楼不会吝啬到为一桌没有动过的酒菜,追杀到别人家里来吧!”
“什么顾大小姐,顾羽衣她也配!我才是顾家大小姐。”顾霓裳愤愤不平呸了一口,手臂抖动,剑尖更进一寸。
”本少没兴趣听你们的‘家丑’,要银子去前头账房,不会少你一分,更何况本少没有买你无双楼的任何消息。”伤口加深,血液溢出的速度加快,很快就已经让钱惊鸿有些步履不稳,眼前发黑。
城主府守卫严密,现在正值巡逻的守卫换班之际,她能够寻这个空隙无声无息的闯进来,到底还是自己轻看了顾霓裳。
“现在有一桩生意……”顾霓裳收敛面上的情绪,却无法掩饰眼破釜沉舟的疯狂。
袖中的手握紧金算盘,手指卡进金算盘最后‘分’与边框的中间,尖锐的棱角扎进指节,现在只有这种十指连心痛能让,失血过头而愈发混沌起来的头脑,保持最后的清醒,只能奢望现在有守卫能够发现远在湖心的神算斋的不寻常。
“本少做生意从来都是自情自愿,”钱惊鸿故作不耐烦打断顾霓裳的话,垂头,目光落在脖间的剑身,“这样的生意,本少没做过,也不会做。”
“如果是关于‘新月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