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相思莫如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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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3)

“春恨十常八九。忍轻孤、芳醪经口。”很显然,词人自己也难以避开春恨春愁。所以,每当春去匆匆,风雨摧花时,心中莫名怅恨,只有借酒遣愁。这其实是自嘲,因为自己的执迷。聚散离合、来去得失,真不是说看穿就能看穿的。

“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这是唐代诗人王建的《宫词》。词人在此引用其中诗意,意在说明,桃花飞落,是因为它要结实了,而不是春之无情,造成绿肥红瘦的局面。

花如此,人亦如此。年华老去,却有了笑对悲欢离合的恬淡;铅华洗净,却有了坐看风起云涌的平静。人间之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重要的是心态。但是,能够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世间又有几人?所以,年华逝去,功名未就,还是会有无数人怅惘悲凉。

许多事情是不能重来的,去了也就永远无影无踪。多年以后,回首往事,纵然能够举杯痛饮,却终究找不回旧时心情。当然,风雨飘零,落红无数,还能对酒当歌,虽是借酒浇愁,心境却属难得。

人生就是这样,不经意间,人已天涯;不经意间,情已陈旧。如果可以,谁都希望青春永不落幕,爱情永不枯萎。可惜,那些在最美年华相遇的人们,却总是在某个路口、某个黄昏,默然离分,从此两处迷离。

追忆似水年华,其实就是回望烟雨长路,看流水东去,落花成冢。其实,我们早已知道,是非恩怨、悲欢离合,转头即空。悲伤也好,欢喜也好,惆怅也好,快意也好,时光总不会停下脚步。与其寻寻觅觅,悲苦萧瑟,不如坦坦荡荡,随遇而安。

蒋捷·一剪梅: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人生如梦,梦里纵然花开无恙,山水相依,可是梦醒之际,却是两手空空。生如尘埃,我们总是被时光带着,走过南北西东,走过春秋冬夏,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去向何处。某年某日,我们终会发现,最无情的莫过于时光。

时光匆匆流走,总是寂静无声。世间之人,悲伤也好,欢喜也好;煊赫也好,静默也好;萧瑟也好,安恬也好,时光从不会偏爱谁、怜惜谁。往往是这样,越是让人留恋的东西,越容易被时光带走。如花美眷,风流缱绻,很短暂;纵横四海,气冲霄汉,很短暂。总是在匆匆之间,花谢水流,物是人非。

春天里,有莺飞草长、杨柳依依,有百花鲜艳,春水旖旎。可这些都只是瞬间的幻梦,只需几番风雨,就能让人走出梦境,遇见花落无痕。其实,世间许多事都是这样,经不住风雨飘零,经不住时光洗礼。恬淡悠然的人,可以笑看风云起落;多愁善感的人,只能枉自悲伤寥落。

蒋捷,字胜欲,号竹山,宋末元初阳羡(今江苏宜兴)人。先世为宜兴巨族,咸淳十年(1274年)进士。长于词,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宋末四大家”。其词多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恸、风格多样,而以悲凉清俊、萧寥疏爽为主。

南宋灭亡后,他深怀亡国之恨,不愿入元朝为官,其气节为时人所重。那些年,他隐居江南,与山水草木为邻,与诗酒云月为伴。日子看上去清逸疏淡,却掩藏不住他内心的苦涩悲伤。山河破碎,故国不在,没有谁能坦然面对。蒋捷做不到随遇而安,所以在很长时间里,他只能在山水之间放逐自己。不过我们知道,山水云烟,遮不住愁。

所以,他乘船经过吴江时,见春光正好,却莫名地生出无限悲凉。离乱颠簸,羁旅天涯,那份苦楚不是春光可以消逝的。实际上,心静如冰,万事皆如冰。明艳的春光与凄楚的神魂在强烈地对照着,春深似海,愁深似海,在时光的流逝中,春愁却无法排遣。于是从看似明朗的声韵中我们听到了夹杂着风声雨声的心底的呜咽声。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人们都说,情不知所起。其实,很多时候,愁绪这东西,也是不知所起。突然之间,风起云散,便会兴起哀愁。聚散离合,可以成愁;浮沉起落,可以成愁;花谢花飞,可以成愁;潮起潮落,可以成愁。但是,这些愁,与国破家亡之愁,绝不可同日而语。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此时,词人眼中所见,是这样的景致。这是山柔水媚的江南春日,染柳烟浓,烟雨迷离。文人雅士来此,若不是心事重重,定可以临风对月,沉醉无边。但是,此时,面对烟雨江南,词人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或许,他也会想起杜牧那首《江南春》,想起那两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宋虽然偏安苟且,至少还有江南烟雨可以浸润诗情画意。可是如今,旧时物事,亭台楼阁,都只如云烟。身为游子,彷徨四顾,前程茫茫,时光空抛,有家难归,他怎能不惆怅莫名呢?可是,惆怅又如何?王朝更迭,世事浮沉,谁都没有办法。面对江南好景,他只能借酒浇愁而已。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舟行碧波,人在画中,山水无恙,江南梦好。这样的画面本来是让人神往的。可是,当江上小舟载着这薄醉之人继续行去,醉眼惺忪地经过令文人骚客遐想不尽的胜景秋娘渡与泰娘桥时,他却无心欣赏。

本来,小舟闲悠,酒旗招展,词人在愁绪之中,临风把酒,已有几分醉意。但是行经秋娘渡与泰娘桥时,风吹酒醒,雨滴心帘,只觉风入骨、雨寒心。明明是春天,却有了几分冰寒的秋意!漂泊憔悴,偏逢上风雨凄凄,定是难言的况味。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这样的句式,是某种特定心态借助意象的表现方法。它让人可以产生听觉上的风声雨声、视觉上的飘飘荡荡、触觉上的凄寒冷落,然后是心态上的苦涩酸辛。多美的江南春色,可是在漂泊之人这里,却是风雨交加,凉意直透心间。风景再好,也要有好心情去欣赏,才好。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天涯漂泊,风尘仆仆,最渴望的永远是归去故园。词人家国之恨在心,羁旅悲戚之情更甚,所以他更加渴望家的温暖。他多希望,立刻回到故里,洗去尘埃,调笙焚香。

这里采用了反衬的手法,词人想象归家之后的情景:结束旅途劳顿,换去客袍;享受家庭生活的温馨,娇妻调弄起镶有银字的笙,点燃熏炉里心字形的香。作者词中极想归家之后佳人陪伴之乐,思归之情段段如此。可是,想象越美好,现实就越凄苦。不管相聚之后是红袖添香还是绿窗调瑟,此时他只有自己。江南烟雨就在那里,无边春色就在那里,他却全无兴致。心若荒凉,人间处处都是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