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相思莫如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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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红尘何处著相思(4)

贺铸·青玉案:锦瑟华年,谁与共度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有时候,寻寻觅觅不如从未相见;有时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灯火阑珊,蓦然回首,谁都憧憬那样的刹那相逢。但是,很多时候,即使相见时无比欢喜,却终究敌不过尘缘浅薄。尘缘这东西,最让人无奈。如果注定只能享受片刻,谁也无法求得白首到老!真实的情况是,世间有无数美丽的相逢故事,最终只换得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仓央嘉措,他是六世达赖,也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他的故事让无数人探寻和沉默,却也不过就是聚散离合而已。经历过,悲伤过,他也只能借着灯火,写下顿悟般的《十诫诗》: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求之不得,得而复失,于是终于明白,许多事不该贪求,许多人不该痴恋。这世上,许多人注定只能与我们擦身而过,许多事注定只能与我们遥遥相对。该放手的时候就应放手,该离开的时候就应离开,拼命追索,苦心纠缠,只会搞得满心凄凉。有时候,甚至连初见时的美好,也因为离得太近,遍寻不着。

既知遥不可及,却又念念不忘,这就是痛苦的根源。所谓距离产生美,给自己山高水远,成全对方的碧海蓝天,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爱情这东西,不知所起,突然间就开满心房。那些灿如春花的相逢,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知道,这首词所写的相遇,到底发生于何时。只知道,当那个女子蓦然间走入词人的世界,只是瞬间,就已经让他魂不守舍了。但是,许多个日子,他只能孤独地思念。她是他荒年岁月里最美的风景,可惜尘缘太浅,只能怀念,不能相见。

贺铸,字方回,又名贺三愁,自号庆湖遗老。长身耸目,面色铁青,人称贺鬼头。贺铸年少读书,博学强记。任侠喜武,喜谈当世之事。十七岁时离家赴汴京,只做过些右班殿臣、监军器库门、临城酒税之类的小官。由于所任皆冷职闲差,抑郁不得志,自称“四年冷笑老东徐”。

晚年退居苏州,杜门校书。不附权贵,喜论天下事。能诗文,尤长于词。其词内容、风格较为丰富多样,兼有豪放、婉约二派之长,长于锤炼语言并善融化前人成句。用韵特严,富有节奏感和音乐美。部分描绘春花秋月之作,意境高旷,语言浓丽哀婉,近秦观、晏几道。其爱国忧时之作,悲壮激昂,又近苏轼。

似乎总是这样,越是怀才不遇的才子就越是多情。贺铸平生,际遇不佳,仕途颠簸,很多时候,这才华横溢的词人,只能在如烟似雾的情感世界,寻找些许安慰。此时,他闲居横塘,某年某月某日,遇见那个女子,不禁意乱神迷,要随佳人而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多情的才子,独自怅惘的时候,或许终究会明白,相见不如怀念。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不得不说,这是一次美丽的艳遇。默然相逢,刹那莲开。词人多希望,那女子能为他停留,纵不能花前月下,诗酒流连,至少能让他多看几眼。但是很遗憾,片刻之后,她就离去了,只留词人在原地,黯然神伤。

横塘,在苏州城外。据龚明之《中吴纪闻》所说,贺铸曾有小筑在姑苏盘门外十余里,地名便是横塘,他常常往来其间。曹植的《洛神赋》中有这样的句子: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很显然,在词人眼中,那偶遇的女子,就如曹子建笔下的洛神,步履轻盈,衣袂翩翩。或许,她也是这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情起只需瞬间,情灭遥遥无期。有时候,我们在人海深处遇见某个人,只是彼此对望几秒,此后却会长久孤单思念。爱情太美,谁又能轻易放手?那日,词人的那次相逢便是如此,偶然的邂逅,却让词人情难自禁。但是,佳人的脚步在横塘匆匆而过,他只有遥遥地目送她的倩影渐行渐远。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基于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遗憾,词人开始想象佳人的生活。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其实,这样的心思许多人都有过。偶遇某个心仪之人,便忍不住去想,那人所居何地、所依何人、所恋何物。可也只是想想而已,世间有许多人注定与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擦肩而过以后,从此便踪迹全无。

词人多希望,在那女子的锦瑟年华里,能有他的身影。他多希望,他所遇见的,是她的如水情意,而不只是刹那的停留。可是没办法,她有她的方向,他有他的旅途,错过就是永远的遗憾。

在《诗经》里,痴情的男子为了那临水而居的女子,上下求索,望断秋水。那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里,没有蒹葭,没有白露,在词人茫然的想象里,女子所居的地方,有的是,月桥花院,水榭楼台。我们早已知道,这样的地方,总是藏着无边的寂寞。纵然年华正好,无奈庭院深深,这是旧时无数女子心底的伤痕。词人自问自答,设想陪伴佳人度过锦瑟年华的,除了没有知觉的华丽住所,就是无边无际的春花秋月。词人心中,有念想,有憧憬,却都是徒劳。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南史·江淹传》中有这样的故事:江淹曾经宿于冶亭,梦见自称郭璞的男子,说他有笔在江淹身边多年,希望江淹归还。江淹于是从怀中取出一支五色笔还给了他。这里用彩笔代指才情高妙。按照词意,这里并非写词人自己,而是写那个身在月桥花院、只有春知何处的女子。

寻而不见,觅而不得,词人只好茫然地遥想佳人独处幽闺的怅惘情怀。飘飞的云彩舒卷自如,芳草岸旁的日色将暮,伫立良久的佳人,蓦然醒觉,不由悲从中来,于是提笔写下了柔肠寸断的诗句。庭院深处,除了笔落流年,琴酬明月,真没有多少事可做。

想来想去,却只想出了这样的心事: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里虽然没有李后主问愁几许的绝望,但是情已起,意已浓,却无处落脚,惆怅与落寞,也是不言而喻。

愁思在心,剪不断,理还乱,是很难说清楚的。但是在这里,词人却再次自问自答,将这愁绪,交给了缥缈的意象。没错,他满怀的闲愁,如满地春草,刬尽还生;如漫天飞絮,随风飘荡;如江南梅雨,连绵不断。闲愁,不是离愁,不是穷愁,正因为闲,所以漫无目的,漫无边际,缥缥缈缈,捉摸不定,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这样的愁情,可与之比拟的,恐怕真的只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忧愁也好,寂寞也好,他终究会明白,独自寻觅,只能换得满目凄凉。爱情这东西,即使两个人彼此钟情,说过天长地久,也未必能如愿以偿。更何况,词人只是单相思。有时候,相见不如不见,相知不如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