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意识:从自我到自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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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感受与自我感(2)

意识是活的机体的一个重要属性,在讨论意识时,把生命包含在内可能是有益的。意识无疑既假定了生命也假定了允许机体维持生命的基本装置,而且极有可能,意识在演化中成功地出现恰是因为它极为出色地支持了生命。正如我们在生命自我和生命-心智连续性的讨论所看到的那样,达马西奥认为,“心智源于整个机体”,“心智存在于一个整合的机体中,并为这一整合的机体而存在”。关于整合的机体,达马西奥的看法是:

(1)人脑和身体其他部分通过交互的生物化学和神经调节通路(包括内分泌、免疫和自主神经成分)耦合在一起,从而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2)机体作为一个整体与环境相互作用:这种相互作用既不只与身体有关,也不只与脑有关。(3)我们称为心智的生理操作源于这一结构和功能的整体而非只来自于脑:只有在考虑了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情况下,心智现象才能被完全理解。而环境也部分地是机体活动本身的产物,这强调了我们必须加以考虑的相互作用的复杂性。心智来源于脑活动这一事实显而易见,以至于通常谈到心智时,人们只想到脑,而不会提及机体除脑之外的身体本身(body proper),似乎脑的运转可以独立于机体的身体本身而存在。可是,在对诸多脑损伤患者的记忆、语言和推理方面的障碍所作的研究表明,从最简单到最复杂的心智活动都需要脑和身体本身的共同参与,对于脑来说,身体本身提供给脑的不只是与环境的接触界面、信号输入输出和生命支撑和调节等作用,更重要的在于它还为脑的表征或映射提供了一个基本的主题和内容,因为生命机体的神经管理或脑管理的对象就是身体,并服务于机体的组织不变性。

的确,我的意思是心智来源于神经回路的活动,但是很多神经回路在演化中是由机体的功能要素(requisites)塑造的。只有当那些回路包含了机体的基本表征并且继续监控机体的运转状态时,一个正常的心智才会产生。简而言之,当神经回路不断受到来自物理和社会文化环境刺激的扰动,并且对那些环境作出反应时,这些神经回路就会持续地对机体进行表征。如果这些表征的基本主题不是一个系缚于(anchored in)身体中的机体,那么我们可能会有某种形式的心智,但我怀疑那会是我们具有的心智。

我并不是说心智位于身体里。我的意思是:身体对脑的贡献,其作用不只是生命支持和调节。身体为脑提供了一种内容,它是正常心智活动的重要部分。简言之,没有身体,就没有生命;没有身体,就没有心智;进一步地,没有身体,也不会有意识。

4.4 生命调节方式

从简单的生命形式(如阿米巴虫)到复杂多细胞生命,再到诸如人类这样超复杂形式的有机体,生命调节方式也存在相应的演化-发展,达马西奥将生命调节方式定性地区分为三个大的演化-发展水平:无意识的非心智的;无意识心智的;有意识心智的。

人类用范畴来分类和区别世界中的事物,确定一个事物的范畴这本身就代表着人类对该事物与其他事物相区别的本质特性的深刻认识。因此,上表的划分代表了达马西奥对生命、心智和意识三个范畴的演化-发展关系的根本看法。为什么说意识是生命调节的一种奇妙、高级的方式呢?这涉及意识在生命演化-发展中所带来的新的生命调节和管理功能。

生命机体的生存依赖于对能量来源的发现、吸收和转化,依赖于对生命组织的完整性造成威胁的各种环境因素的防御。如果没有行动,生命机体的代谢和生命机体维持所需要的能量来源就没有能力获得,更不用说规避和化解环境的各种侵扰和危险,如此一来生命机体就无法幸存。然而,单就行动本身而言,如果没有意象(image)的指导,那么生命机体的行动模式不但非常有限,而且缺少灵活性。多样和灵活的行动模式依赖于意象的指导。意象可以使有生命机体在先前可能的各种行动模式中作出选择,并且为行动模式的组合和优化开拓了新的可能性,并将它们用于新的情境并建构未来行动的计划。既然行动是有生命机体生存的基础,而行动的力量只有在意象的指导下才会更为多样、灵活和强健,那么如果一个生命机体能够具有形成和操纵意象的能力,那么这将极大地改善该生命机体的生存。在生命调节的历史中,意识出现为实现这些奠定了前提条件。

4.5 意象与心智

心智在达马西奥的思想中有特有的界定。他认为只有当生命机体具有意象形成的能力时,它才被称为是有心智的(minded)。而从生物学上看,心智是生命在演化-发展中出现了能制造神经映射的大脑后才出现的。

意象和映射 意象是有生命机体分化出具有神经映射能力的产物。在达马西奥的术语中,存在两组词汇:(I)意象、心智意象、心智模式和心智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II)映射、神经映射、神经模式和神经表征(neural representation)。其中,每一组内的词语都是同义词,而I组与II组的可以互换使用,只是I组的词汇通常是在第一人称下使用,而II组的词汇通常在第三人称下使用;“有意识的意象只能在第一人称的视角中得到理解(我的意象、你的意象)。另一方面,神经模式则只能在第三人称的视角中得到理解。如果我有机会在最先进的技术帮助下观看我自己的神经模式,我就仍然是从一个第三人称的视角观看它们的。”意象的神经对应是映射,而映射的心智对应是意象。对于意象,达马西奥认为:

(1)意象是建构的。意象是生命机体在与客体相互作用的神经建构的产物。在生命机体中形成的意象并不是客体的摹本,而是生命机体与客体之间相互作用建构的结果,因此,意象既涉及客体的特性也涉及对客体进行同化的有机体认知结构的特性。“……在被映射的事物与这种映射之间存在着对应的合法概念。但是,这个对应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因此,这种映射没有必要是如实的。脑是一个创造性的系统。与一个会对周围的环境作出镜像反映的、设计好的信息加工装置不同,每一个脑都使用自己的参数和内部设计来建构对环境的映射,从而创造了一个独属于这类设计相同的脑的世界。”客体是真实的,这些相互作用是真实的,因此这些最终以神经模式为物质基础的意象也同样是真实的。

(2)意象是多模态的(modality)和多形式的。意象可以是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和体觉;它可以是在知觉中呈现,也可以在回忆和现象中呈现;它可以是具体的也可以是抽象。抽象的意象或许来自脑对意象制造本身的意象制造。

(3)在语言表达中,最终被理解的语义是由意象来呈现的。“这些我正用以把这些观念传递给你的语词,在我把它们写到纸上之前,最初是作为音素和词素的听觉、视觉或体觉意象简洁而粗略地形成的。同样,这些书写的语词,现在被打印在我眼前,在它们作用于大脑而引发其他非词语的(nonverbal)意象之前,它们最初是由你作为词语(verbal)意象(书写语言的视觉意象)被加工的。这种非词语的意象就是有助于你在心智上呈现与词语对应的概念的那些意象。”

(4)感受也是一种意象。与通常指向客体的那些知觉不同,感受指向生命机体本身的状态,它是关于生命机体本身状态的意象。

(5)意象可以是有意识的,也可以是无意识的。

(6)因此,意象是心智的通货(currency),是心智操作活动的建筑砖块。

“尽管生命管理无疑是人类大脑的首要功能,但这并不是它们最与众不同的特征。正如我们所见,生命可以在没有神经系统(更不要说‘羽翼丰满’的大脑)的情况下被管理。低等的单细胞有机体就非常擅长这项管理工作(housekeeping)。”脑为生命管理所赋予的新的成分是创造映射的能力。在这里,我们需要补充一点,制造映射是需要一定复杂性的神经系统;在简单的大脑中,神经核团(nuclei)所造成的只是一些“倾向性的动作”(dispositional know-how),这种动作并不需要精细的映射。但是在复杂的大脑中,制造映射的大脑皮层会建构关于身体本身(body proper)或外在于有机体的客体的更多细节的映射,例如能够映射肢体的形状和它的空间位置,或者身体本身某个部位受损的情况。这些映射为有机体形成更加多样、灵活和强健的生命管理方式提供了基础。

因此,与低等生命以有限的动作图式来表达初级和简单的愿望、意图、意志和态度不同,具有神经映射能力的脑能以多样的方式组合和组织映射,从而引发多样和灵活的动作图式。映射的组合和组织使有机体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内在性(inwardness),或者说,形成意象是有机体真正具有内在性的标志,也是有机体具有心智的标志。“大脑持续不断动态映射的一个引人入胜的结果就是心智”。

脑是通过关注身体本身而关注世界的,身体本身是脑映射的中心对象。因此,映射的直接内容来自因客体刺激所改变的生命机体的身体本身的状态。神经映射是心智意象的神经基质(substrate),因此,“由于脑,身体成为心智的自然主题”。神经映射与身体本身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的。脑也是整个身体的一部分,但它有一个特殊的地位:它能与身体本身的任何部分通信,同时身体本身的任何部分也能与它通信。一方面,身体本身到脑的信号使得脑创造和维持着关于身体的多媒体记录,并且使得脑能警觉发生在身体本身的结构和状态中的变化。另一方面,脑到身体本身的信号是由改变身体的指令组成的。“身体和脑参与了一个连续的交互作用之舞。在脑中进行的思想能够诱发分布在身体中的情绪状态,同时身体[状态的改变]能够[相应地]改变大脑的地形(landscape),因此也就改变了思想的基质(substrate)。对应于某个心智状态的大脑状态导致了特定身体状态的出现;身体状态接着被映射在大脑中,并被整合到正在进行的心智状态中。对系统的脑一方的一个小的改变有可能对身体状态有巨大的影响(想一下任何荷尔蒙的释放);同样,对身体一方的一个小的改变(想一下补牙材料破裂)有可能对心智造成重大影响,一旦这个变化被映射和被知觉为剧烈的疼痛。”

4.6 从体内平衡到情绪和感受

达马西奥将体内平衡机制勾画为一个由简单到复杂的多重分枝的树状演化图。在体内平衡组织的底层是一些维持生命的基本过程,如新陈代谢、免疫反应和基本反射;在中层是一些表达机体身体状态(舒适或受伤害)的趋利避害的反应;紧接着,机体发展了一些更具主动性的方面,如驱力和动机;在趋近顶端的部分是达马西奥所称的情绪本身(emotion proper)——如厌恶、恐惧、快乐、悲伤、愤怒等,它们是自动生命调节之王冠上的宝石;在这个树状演化的顶端是感受,它是最高层次的体内平衡机制,感受是在心智水平上对所有其他体内平衡调节的表达。从基本的化学体内平衡过程到情绪本身再到感受,都无一例外地直接或间接地与机体的自我保存的完整性的生物价值乃至幸福(well-being)的社会价值相关。

与许多科学家专注于理解体内平衡的神经生理机制,专注于理解自主神经系统(直接参与体内平衡的那一部分神经系统)中的神经解剖和神经化学机制,以及专注于阐明内分泌、免疫及神经系统这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不同,达马西奥则更关注这些体内平衡的调节方式与心智和意识之间的联系。他提出,“体内平衡是意识的生物学的关键”。这与他将意识视为一种高级调节方式的思想是一致的。

情绪与感受处在体内平衡调节的顶端。在达马西奥的意识理论中,理解自我感和意识,首先需要理解情绪和相关的身体反应,特别是需要理解与这些身体反应关联的感受的本质。在人们的日常使用中,情绪一词通常也包含感受。

但在情绪与感受之间作出区分是极为必要的,这不但有助于理解二者的差别,而且有助于理解二者的紧密关系。在情绪和感受发生的复杂的事件之链上,情绪先于感受,它们分别对应着这个事件之链的开始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