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49468000000020

第20章 我对你的爱深入长河(3)

再回到老马家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感动和庆幸。我们没有住进镇子上的宾馆里,没有背着气炉和食物来这里自给自足,没有像所有的过客一样匆匆路过这些可以被拍进电影里的房子,或者隔着门缝看几眼,没有沉默着来再沉默着走。我感谢老马邀请我们进入了他的生活,不避讳在我们面前和妻子争吵,也不会过分殷勤地询问我们是不是还需要什么。他能给的就是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情味儿,我们想要的WiFi,足够瓦数的节能灯,甚至是暖暖和和够我好好洗个澡的热水,他通通都给不了。可是他让妻子给我们炖了一只土鸡,他羞涩的妻子一直不停地给我盛汤,告诉我女孩子要多喝汤;他兴奋地指着墙上贴着的奖状,跟我讲在北京上大学的儿子从小就有多优秀;他问我一个月赚多少钱,有没有去过国外;他不停地往我杯里添酒,让妻子在旁边等着我们吃完再上桌;饭后他和妻子一起看肥皂剧,给我们在不够新的简陋沙发上腾出两个位子,让我们一起看;他们不停问我们俩多大年龄了,怎么还不结婚,赶快生小孩才是正事儿??我没有觉得这些介绍很无聊,我也不觉得这样突兀的问题太失礼,我甚至能理解他在家里的男权主义。过去那些日子里,我太习惯于用旅行者的身份去观察自己踏上的土地,太习惯用自己的眼光审视当地的风俗文化,好,不好,要不要更现代化,要不要改变,这些原本都不是我应该说了算的。旅行呀,千山万水走过来,都不过是为了填补心里的黑洞,妄想改变世界,不如坦然接纳。

那晚居住在一个地图上只有差不多一个像素大小的村院里,我不知道坐标,也没有网络。我无法预先用邮件和主人沟通食宿和价格,无法用信用卡支付,不能得知房主的姓名。但是躺在硬硬的土炕上,听着月光透过大窗户洒在身上的声音,窗外寒气逼人,屋内的我们各自被两床厚重的棉被包裹起来,所有的防备也都放下来,我们看着对方,拉着手,沉沉睡去。

皮特的派对

北京的冬天越来越没有冬天的气势了。压在箱子底的羽绒服一次都没有拿出来穿过,12月底的时候我还赤脚穿着高跟鞋走在日坛北路上。看着满街荒凉的枯树,只觉得这份儿遮遮掩掩的冷真是无趣至极。空气干干巴巴,眼前苍茫一片浓雾。整个冬天北京就只下了一场雪,还欲说还休的架势,一落到地上就化了。雪地靴懒着一直没有拿去刷,恐怕今年也不会再穿了。

我去雅秀附近的一家墨西哥餐馆吃饭,约了几个女伴聊天。席间一个单身姑娘拿着玉米片蘸着奶酪和牛油果豆泥酱,边吃边问大家:“你们周末一般都怎么过?”另一个姑娘答:“全跟男朋友泡在一块儿了,我习惯早起,可男友喜欢周末睡懒觉,我6点先蹑手蹑脚起床工作,把该回的邮件回了,想看的书看了,然后享受一会儿放空的时光。10点他醒了,两个人一起吃中饭,一起看电视,一起逛个街,晚上再一块儿去个朋友的活动什么的??”

听起来太耳熟了,跟我谈恋爱的样子如出一辙。单身的周末我能做一千件事,6点钟起床从朝阳门跑到日坛公园,在秀水东街吃个早餐,回家拿着笔记本、书、手机再出门,约个朋友在北锣鼓巷采光好的咖啡馆里坐一下午,晚上去王府井大街看个话剧或者去老书虫听个讲座,然后在午夜降临前赶到另一个鼓楼附近的聚会。第二天上午去国博看个展览,然后挤上一号线去通州的朋友家一起做甜品,有一搭没一搭说会儿话,下午回家洗衣服擦地板,晾完衣服我甚至能学一会儿画画,或者跟着听一节公开课。晚上和爸妈视频聊天,然后自己找部老电影,备好甜食和热巧克力,看一会儿就能睡着。两天里我能跑半个北京城,攒一沓打车票,从嘀嘀和快的大战中占六七十块钱的便宜。

恋爱之后,我的活动范围从一个圆变成一个点。果然跟一个人交往时间越长,属于自己的时间就越短。中午12点起床,叫楼下外卖,一人一杯咖啡,一人一盘通心粉。他看他的日本动漫,我看我的美剧。下午打电话要楼下的韩国超市送两瓶泰国饮料Mogu Mogu上来,一瓶草莓味,一瓶荔枝味,加起来16块钱。喝完他玩他的游戏,我看我的书。晚上商量着要不要进城参加个生日聚会,想想打车那么贵,来回得120,还要梳妆打扮喷香水好麻烦,所以决定还是算了吧。于是他接着写他的程序,我接着写我的邮件。有一个周日我一天都没洗过脸,早晨起来刷了牙就吃了午饭,晚上在沙发上看着《无耻之徒》就睡着了,再醒过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了。工作日时我们都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周末一定要进城试试新开的餐厅,一定要给他买一双跑鞋陪我跑步,春天到来时一定要去爬山。可其实我们心里都默默知道,这个春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了。我们两个在人前看起来还不错的年轻男女,就是这样一点点变成两个死胖子,失去了对世界的探索欲和求知欲的。

圣诞节刚过完的那天我们在家玩《文明V》。他把家里改成网吧格局,客厅4台主机,10个显示器,卧室里两张书桌背对着放,分别又摆了两个显示器,我们一起沉迷在美剧和电脑游戏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也许根本不是这个冬天北京不冷,而是我们一直都没出去过。当晚我整理邮箱里没来得及回的邮件,看到了一封生日聚会邀请信,来自我的一个叫皮特的美国朋友。我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收到他发来的信,从春天开始,他每周凑人一块儿去春秀路吃烤鸭,夏天的时候他叫我们去他家楼顶喝啤酒,秋天他拽我一块儿玩飞盘,现在都冬天了,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我回过头去跟男友抱怨,他很严肃地想了半天,跟我说这件事要放在他的新年誓愿上,今年他一定监督我去参加每一个“Peter’s party”。

转眼就过了新年,他去香港出差,我给他订了周一回来的票,于是我难得过了次一个人的周末。我兴奋地做了充实的周末计划,朋友聚会、看牙医、芭蕾舞剧、科技讲座,日程表被我排得满满的,我决心回到自己单身的状态,不能接着在懒惰中沉沦。

周六我早早起来,烤面包,热牛奶,吃一枚苹果。上午我乖乖去看了牙医。下午去崇文门听了一场万有青年烩,听得我昏昏欲睡。出来时看时间还早就去工体边上的漫咖啡坐了会儿,周末人尤其多,整个空间吵吵闹闹,二楼全是烟味。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我走到三里屯去见朋友们。大概和社会脱节太久,我一句都插不上嘴,我不知道The Beijinger上面最新的活动,我没有去过最新开的健身房,我不知道人人都在说的复古骑行是什么。熬到晚上9点我像弹簧一样跳起来,落荒而逃。坐在出租车上,我无比想念他,希望他还在北京,我就可以回家跟他点个24寸的蔬菜比萨,吃到走不动路为止,还能把笔记本投影到墙上一会儿看一个僵尸电影睡着。我还无比想念他家楼下超市卖的Mogu Mogu,荔枝味的是多么好喝。

也许去不去皮特的派对根本没有关系,我并不那样想念我失去的社交生活。就算每天都活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我也一点都不寂寞。之前所有周末的不停奔波都是想要填满心里那个无底的黑洞,而这个黑洞早就不见了。我不在乎国家大事,只关心粮食和蔬菜。我当然愿意穿上冲锋衣跑出去满世界撒野,可如果非要二选一,我宁愿穿着睡裤和他在家里喝啤酒吃比萨,过九点半就睡觉的老年人生活。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哪怕最平淡的日子,都是精彩的冒险。

后来有一天下班我终于去了皮特家,他住在离我公司700米的老式居民楼里,养一只狗。我终于吃到了他拿手的宫保鸡丁,和他室友聊了天,陪着他的狗玩了一会儿。东西很好吃,他室友很有意思,可那只不肯洗澡的狗,粘了我一身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