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夜风在楼宇中穿梭,吹起翻飞的裙裾,倚着栏杆,望着天上清冷的弯月,她下意识地环住自己的双肩。
方才在殿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怅然,她失望,却独独没有心痛,当她看见北葵那双眼睛时,才明白,自己甚至连哀怨的资格都没有。
夜风吹冷了心口,露水沾湿了鬓发,她只是不停地行走,却失了方向,直到声声怒斥止住了她的脚步。
“为什么要这么做?逼着我承认你的身份,你满意了?”这声音,分明熟悉得紧。
“你以为我要的是一个妾的身份?”自嘲的笑意里,是满满的苦涩,“八年来我努力做好每一件你要求的事情,只要你一句话,杀人放火,我都心甘情愿。我只是不想再见你经历那些风风雨雨,明枪暗箭的日子……”
“真让我感动,”冷酷的声音蓦地打断她,“你为何不说,你是忍受不了我和别人在一起的事实。”
北葵怔住,旋即心酸一笑,却红了双眼,“你说的对,我一直以为我能受得了,现在才发现我不能。”
软弱的语气,让凉宫心里一烦“就算你这么做能让我心愿得偿,我也不会感激你。”
“我明白。”她低语,早就作好心伤的准备。
“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如果不在乎她,他可会在乎这个孩子?
孩子!
语出,让凉宫一怔,“你很清楚,‘他’是个意外,并不是我想要的。”他盯住她的腹部,残忍地开口。
“意外?”她苍白着脸,一颗心因为疼痛而狂乱,“那谁的孩子是你想要的?妲姐姐的?”
妲己到了门前,却缓缓退后再转身。
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听见耳里传来北葵的嘶喊:“你知道的,早在你把她救下来的那晚,她葵水来了落入寒塘冻了那么久,今生再无可能生育!”
“住口!”震天的怒吼响起,伴着女人泫然而泣的声音。
“你说什么?”缓缓地转过身,妲己望着他们。
为什么,他们说的,她竟一个字也听不懂?
“丫头!”凉宫惊喊,俊颜顿时变白。
她不语,再继续往前走。
就如一路走来的日子再难堪,还是要咬牙走下去。
睁开眼,一张有些憔悴的俊颜跃入眼帘。
凉宫望着她,下颚一片淡青。
“丫头。”他骤然鼻酸,垂首轻轻地吻去她的泪水。“今晚的事情,对不起。”
“你别怪她,都是我自己不好。”她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真傻,”她笑,眼里却一片朦胧,“那几天竟以为是癸水来了。”
“我最见不得你掉泪。”他叹气,“认识你这么久,总是哭比笑多。”
揽住她,让带泪的容颜贴上他的胸口,他吻住她的发:“嫁给我,丫头。”
“记得我说过的吗——江山祭亡母,而你,是我自己想要的。自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笑容,我就想,用尽一生去换取其中的温暖,也是值得。我承认,对于北葵,八年来从年少到成人,我们互相扶持,自有一份难以割舍的联系,只是,若你不幸福,我亦心痛难当。”
轻轻的吻,落在她的脸颊。
“所以,我要你做我唯一的妻子,不要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要继承万里江山,那么多皇家子弟,抢都来不及抢。”
他在她边低语,轻松地笑。
她嘴角也弯了起来,眼泪却还是纷落——他是真不介意,否则,又何必从一开始就瞒着她?她何德何能,拥有这份至真至诚的感情?来日,即便不能成真,她也会一生感激。
凉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皇上。”妲己对着独自酌饮的人行礼。
“其实,朕曾经很希望你做朕的儿媳。”仿佛明白了她的来意,他开口道。
她心酸“皇上这阵子的照顾,妲己没齿难忘。”
“去吧。”凉恒摆手,“云傲在宫外等你。你不必担心凉儿,朕今天让他出宫办事了。”
她微怔,再想起方才遇见的北葵,旋即了然,一丝苦笑挂上嘴边——原来,这些日子,她身在局中却浑然不知。
这布局之人,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
只是他可知,他又一次伤了她?
浩荡皇城,终成身后渐远的辉煌。
夜色中,高大的身影站在马车旁孑然而立,银色的月华洒上他的一袭黑衣,他只是沉默地望着她,一步步地走近。
仿佛是几生几世那么久远,她终于站在他眼前。
“带我回去。”她轻声说,声音里有着历尽千山万水的疲倦。
他不语,幽深地眸望着她,修长的手抚去她脸上的湿意,随即抱起她。
马蹄声踏破夜的寂静,渐行渐远。
马车在城外与同来的大队人马会合,便一刻也没耽搁,连夜离开。
看见他掀开绸帘进来的时候,妲己微讶,她本来以为,他是习惯骑马的。
并不宽敞的空间,因为多了一个人,突然弥漫局促的气息。
她撇过头,撩起窗帘看窗外的星空,银白的月光在无瑕的容颜上,美得惊心动魄。
他依旧无言,静静地看着她。
她被瞧得有些恼,嘲弄地一笑“披星戴月地赶路,难道怕有人追来吗?”
“是。”低沉的声音出口,他慨然承认。
好不容易才让她又回到自己身边,他真的不想再生变故。
他的坦白让她一愣,随即她心酸道:“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信吗?”
于是,她低头淡笑“我不信。”
黑暗中,他闭上眼,藏住唇边惨然的笑意。
她的眼里的感情,单纯得容不得半粒沙子,他要怎样才能告诉她,他的心自始自终从未背离?
踏出这一步,他已无余地可留。
不是没有想过她的拒绝,却不知道亲耳听见会如此心如刀割。
当一切为时已晚,他究竟还能怎么做?
他会悉心照料她的三餐,他会在夜里轻轻抱住睡得不安稳的她,只是,他眼里那种她曾经熟悉的情绪,正在暗淡,消失。
譬如在此刻,站在驿站的房门前,看着他阳光下的身影,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恨不恨他。可是真的很爱他。
他正望着她,仿佛已经几千年没有相见地那样眷恋,终于他一步步走到她的眼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她怔怔地任他抱着,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
“小己,对不起,我们好好过吧,好好过。”他的声音竟是那么颤抖。
这样的声音让妲己满是心疼。她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埋藏许久的委屈和伤痛,终于随着泪水倾泄而出。
她用力地点点头。
这样的认可,像是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夕阳下,依偎的身影深深刺痛了一人心。
一阵马蹄声忽然自远方传来。
夕阳下一群马队飞驰而来,在他们身前停下。
妲己看清眼前一步步走来的人,顿时怔住。
“我可以和她单独说会话吗?”凉宫看着云傲,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云傲淡淡一笑,看了妲己一眼,转身走开。
妲己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有些局促。
“你就是拿背影来对待远客的吗?”倨傲的声音里,有些不悦。
“你……”她转身看着他,蓦然失言,心里一酸。
他缓缓走到她身前,抬手拈起她垂落的鬓发,如他从前总爱对她做的那样。
“你幸福吗?”他开口,声音沙哑。
她鼻子一酸,点头。
“有时我真的恨你,就这样逃离我。我问过自己无数遍,是我不够爱,还是因为北葵的事伤了你的心?可方才看见你们相依的身影,看着你望着他的神情,我才知道,从始至终,你的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而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也许很多年后,你会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曾深深地爱过你,但却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她摇头,泪水不可抑制地掉在他胸前。
她想说,她不会忘,她永远不会忘记酒楼初逢那个神情倨傲的男子,永远不会忘记在她最无助时那个温暖的怀抱,可喉咙却像被卡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不必觉得愧疚,也无需觉得难过,北葵说得对,爱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你不爱我,并不代表我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恰恰相反,我快乐过,我痛苦过,我自己知道,就够了。”
他的神情,依旧那么骄傲,那么固执,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许久,她才讷讷地开口“北葵好吗?你要好好待她。”
他笑,笑容异常苦涩“丫头,我该感谢你的大方吗?我说过,只有你,是我想要的,”他忽然举起右掌,“我凉宫,以承宛太子之名发誓,来日若登基,终身不立后。”
她震惊:“你疯了!”
他却不再看他,目光锁定走来的云傲,一字一句郑重地对他说“好好待她,来日你若负她,我定会把她要回来。”
说完,他狠狠扬鞭,绝尘而去,身后的侍卫跟着他,从她眼前呼啸而过。
霜湖的桃花,依旧艳若当年。春风微凉,吹起一阵花雨。这样的季节,爱与恨同时收割,伤痛的情感化作片片粉艳在空中翻飞,最终辗落成泥。
“到家了。”云傲牵着她的手抱她下马,径直走入六王府。
门前的侍卫见她,眼眶一热,匆忙跑先进府“王爷!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
急促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激动让妲己心里一暖。
第二次,回家了。
苏珣急撩地站在堂前,看着她,眼里泛满了泪光。
妲己远远走了,看着眼前这位伟岸的父亲,离开的一年半,他老了许多,两鬓添了不少白发。
喉咙很干,很涩,她轻轻开口“爹。”
苏珣满足地点点头。
妲己扑进他怀里“爹,对不起,对不起!”
那日在城墙上心里对他念了多少的对不起,今日这样开口,心里又万分难受!
苏珣抱着她,轻轻摇摇头“回家就好,回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