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京城繁闹,今日是军队出征的日子。
举城上下都来送行,一时间,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
妲己天还未凉便做在高高的墙沟上,看着这一切,看着军队出征,看着云傲走。
云傲骑在马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着。却没有看到那个调皮的身影,心里突然有种失落的情绪充斥着。他正了正神色,整顿了军队,随即出发。
妲己静静看着,直到军队远出城门,下了城墙。京城的百姓都在保佑军队的凯旋归来。可是她很静,心里没什么情绪波涌。静静走回府。
凌晨。
六王府围墙上坐着一个单薄的人影,深蓝的晨光圈住的是一张一夜未眠的苍白容颜。
对不起,爹。
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苏珣在天快晚的时候已经回府,下了马,一头就栽进了书房里。
东方出现鱼肚白,天色渐渐透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东边的院子,妲己猛地转身跳下墙,沿着长街狂奔而去。
早春的冷风扑面,跑得太快,脸上便刀割般的疼。可是只有这样,哭声才会被风啸一点点吞噬掉。
原谅我,原谅我,爹。
我只是想为了我十年的苦等,我只是想知道,我要去那里问一个人,问他能不能给我幸福。
“王爷,泫雅那丫头说郡主不见了,早上去伺候她洗漱,床是凉的。”管家急匆匆地跑进苏珣房间,边说边抹汗。
“知道了。”苏珣低声应道,依然坐在那没什么表情,手边桌上搁着一张纸。
管家疑惑地走过去看,上面是娟秀的字迹:爹,我走了。这个世上,纵使别人不懂我,你和娘一定懂。
还是一惊,但忍不住开口问“要追吗?王爷?”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
屋子里又恢复寂静,苏珣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带着无奈,带着了然,带着苦涩。
如果当初他也这样地奋不顾身,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从京城出来就已经马不停蹄地走了两天一夜。赶得这样急,却不是怕爹会派人抓她回去,而是想早点见到他。
“我叫妲己,你多大了,怎么称呼?”妲己凑着火炉,搓着手问店小二。
“十五,我叫少白。”年轻稚嫩的脸上是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虽然简单,但听起来很特别。”妲己也笑了起来。
“少白,”妲己正色道,“你知道这儿离万俟城西北大营有多远?”
“你要一个人去万俟城的西北大营?”少白瞪大了眼,“虽然这里离万俟城最近,但骑马过去最快也要一天一夜,那也得赶上好天气,但这几天正是大雪天呢。而且我们这家客栈,是到万俟城大营之前最后一家了,你一个姑娘家要去,太勉强了!”少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明白了,谢谢你。你们这能换马吗?”妲己一笑,仿佛丝毫没有被他的话影响。
“能是能。”少白担心地看她一眼“但是你非去不可吗?”
妲己不说话,坚定地点了下头,仰头喝掉杯中的茶。
少白看着她火光里倔强的侧脸,那种义无反顾地神情,一时竟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到箱子前翻箱倒柜了一番,“这个是我画的去万俟大营的地图,我跟爹去了好几次,又找了好几个这边的老人确认了一下,绝对没的。”
妲己接过地图,小心地择好放在包袱里“谢谢你,少白。”
妲己选了一匹较好的马,就要启程。“你等等!”他叫住妲己,拔腿跑进客栈,过了一会奔了出来,手上拿了个棕色的东西。
“这个薄皮囊给你,我娘给我做的,冬天灌了热水格外暖和,我刚添了滚水,你揣在怀里,能暖一阵子的。”
“好。”妲己点点头,把薄皮囊放在怀里,胸口顿时一阵滚烫,异常舒坦。
一扬鞭,马已冲出去好远,妲己回头看着雪地里初一越来越小的身影,心口越发火热起来。
风声潇潇过。云傲,我流了那么多泪,说了那么多任性的话,只不过想表达“我不能没有你啊。”你怎么就不明白。
临近黄昏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边关的雪花要比京城大上许多,绝对的鹅毛大雪,可此时妲己完全没有心情欣赏景致,看着渐暗的天色,心情越发焦急,手上的马鞭也一次次甩得更用力。
突然身下的马匹剧烈一抖,猛地侧倾,妲己整个人都被抛到半空中,幸亏是有轻功底子,加上积雪的承托,才没有摔伤。
妲己站起来,伸手探向脚下的雪,底下是一片光滑,原来是河流冰面。看着倒在地上哀嘶的马,她心里一沉,马是摔折腿站不起来了,更别说跑。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对了下地图,幸好已走了大半路程,她拾起包袱,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蹒跚前行。
手里紧紧握着地图,可是却没有一丝温度。这样寒冷的天几乎是要人坚持不下去。
她忍耐着寒冷,一步步踩着厚重的积雪,走得艰难万分。天不做美,一整狂风而过,手里的地图往后吹了几百米,妲己心里又凉了一分,还是不得已折回去,没有地图可真的找不到方向。茫茫一片什么都快看不清。
她往前一步,风带着地图又远她一分。妲己使出浑身解数,运用轻功捡回了地图,可是体力早已经就不行了。
怀里的皮囊早已失温,全身的衣服都和空气一样冰冷。头发、眉毛上早就结了冰,变得沉重起来。
原来,冷到极致,是没有知觉的。妲己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地一步步往前挪,然而却一步比一步跨得小。每走一步,就像用尽了她浑身力气。
赶了四天三夜的路程,终于是快到了,她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从江南走进了塞北的飞里雪,她用尽了力量,她不能对不起自己,她不能对不住爹!她还要问他能不能给她幸福。。
地图上也垂了雪,妲己抹掉了可是却还是看不清了。
万俟城,到底在哪里?
云傲,你在哪里?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有个黑影渐渐靠近,她想呼喊,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只听见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小己!”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救自己了,太好了。倒下的那一刻,她嘴角扯起无力的笑。
“不要睡!醒一醒!”云傲几乎是从马上跌下了飞扑到她身边“醒一醒!!”
好吧,看一眼就好,看看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想睁开眼睛,却真的好难,睫毛上早已结了一层薄冰。白色的,很凉。
“真的是你啊……”满足的叹息溢出口,声音渐渐弱下去:“好辛苦……真怕见不到你呢,刚刚我在想……只要能让我活着见到你,你不能娶我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只要能让我看见你……就好了……”
“小己!”
云傲抱着昏迷的妲己狂吼出声。
昏迷中,她好像听到了他唤她小己,不是郡主,不是苏妲己,是小己。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样好听。意识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失去嫣儿时那种恐惧又出现了?怀里的她整个冻成了冰人,寒意隔着层层衣服都渗进他体内,冷得他的心都骤然痛起来。
为什么都是他的错——咬牙将她小小的身子围进他怀里,用貂皮大氅裹了个严实,他策马向营地奔去。
中军大营里,刚从敌军逃回的杨钦和林森正烤着火探讨军情,厚实的毡子猛地被人掀开,一阵冷风夹着雪花扑了进来,两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把火炉移远一点!”来人正是云傲,他浑身都是雪,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人。
林森纳闷地把火炉朝门边搬了搬,转头看向云傲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放在床上,看装束,俨然是位女子,再细看那女子的面貌,心里一惊——她不是那个六王府的郡主苏妲己吗?
天!怎么会在这里!?
杨钦看到林森朝他递来的眼色,当下也明白了,叫来门外的士兵:“马上弄点热水来,把侯爷的床煨热了!”
雪地里冻了很长时间的人,不能就火近烤,否则反而会烫坏肌肤。
“这法子太慢,来不及了,你们都出去。”低沉的声音短促地命令,云傲已脱掉自己的盔甲和外袍,只剩薄薄的中衣。
林森见他的手正放在妲己胸前的盘扣上,一愣,杨钦拍了拍他的肩膀,指指门外,嘴边是戏谑的笑:“挣扎了半天,还不是动心了……”
云傲此时心里焦灼得不行,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手上利落地脱去妲己的外衣,营帐里比外面要暖和许多,就这一会,她的衣服都已被雪水浸透了,潮冷的很。层层的衣服褪去,跃入眼帘的是纤秀的肩膀和柔嫩的胸口,云傲的手指触及,竟是浑身一颤,但随即那冰冷的体温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贴近,这样冰冷的身体让他更是心疼,真的难以想象,这样的小人儿到底在雪地里蹒跚了多久。到底是怎样撑过来。
低头端详怀里那张小脸,向来都是明艳倔强的,此时却透着脆弱疲惫,纤扬的眼睫下面,有着淡淡的黑影,这么短的时间,这么恶劣的天气从京城赶过来,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了。
不是没有领教过她那执拗的性子,也不是没有想过她会追来的可能,只是刚才在雪地里看见那个孤零零的小小红影,他的心里还是盛满了难以置信。
红色的小身影撞进了自己的视线,那一刻,他莫名地愤怒,怒自己不能让她彻底死心,怒她不知关心她自己的安危,可满腔的火气在看见她倒下的那刻,全然化作恐惧与心痛。
他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的沉不住气了。原本对任何事都漠然的他,从她一出现,他便变得心烦气躁。容易为她的执着心疼,会被她逗得心里舒坦。
他真的再也拿她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