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识觉得,自己今天委实是运气不好,早上过蓬莱试炼的时候一个不察让那头赤炎兽给跑了,虽说他的表现也足以通过试炼了,可他终归是月岐家的孩子,出生名门望族,从小习仙术,又天资聪颖,自是与那些普通布衣家的孩子要心高气傲些,没能把那只赤焰兽杀掉,让他很是不甘。而方才又听了人说,一个名叫宋锦良的女孩一刀便斩下了那赤焰兽的头颅,那女孩瘦瘦小小,一双眸子却清亮。封识觉得自己更加丢人了,若是这事让阿爹听说了去,怕免不了又是一顿棒棍了。
最近还是不要回家的好,封识擦了擦自己头上的冷汗,默默地想。
他想着这些东西,一个不小心,手上拿团水就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往一边泼洒了出去,他一惊,忙收敛心神,抬头便看到自己右前方的那个女孩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袖子上是大片的水渍。
那女孩的面容甚是普通,顶多算是个清秀,只是那种沉静如莲花般气质稍稍有些动人。在寻常人眼中怕也算是个漂亮的了,只是在月岐家,从来都不少各种妖娆的美人,那些女子一身华美珠钗,丝绸锦袍,芊芊细腰,妩媚若妖,眉眼间是万种的风情,何似这豆芽般还未张开的小女孩?
他想着方才还有男生指着那女生向他说“漂亮。”,有些不屑起来,她那里能当得起这样的夸奖?只不过是块奇巧了些的琉璃,到是被当成些个没见识的当成了美玉。
那女孩已经转过了头,正在拧着衣服上的水渍,从上往下,一点一点,表情却极是认真,好像在干着一件严肃而庄重的事。
封识觉得好笑,恰巧授课的老师被人唤了出去,便起了捉弄之心。
他轻轻念动咒文,面前的水泛起波纹,应着自己的召唤在空中聚成了水球,有许多普通人家的小孩子,见到这番景象,忍不住惊叹出声。
封识微笑,默念出最后一个音节,水球消失在了空中,下一秒只听着“哗啦——”一声,宋锦良全身彻底被水浇湿,头发湿漉漉第黏在她身上,因浇了水,显得更加乌黑,衣服湿透了,皱成一团重重地黏在皮肤上,幸得是棉布的料子而非丝绸,虽然粘了水,倒也不至于太过透明。然而对于那些孩子们来说已是足够有趣了,一时间教室里哄笑一片。
封识倒吸了口冷气,他到实在没想到会是这种效果。这到确实有些过了,他也是第一次用这个法术,对于结果没有任何预料,一不小心便过了头。封识有些不安地看着那女孩。她静静地坐着,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眼底仿佛有蓝天白云游过,依然平静如初,不见涟漪。周围的哄笑,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仿佛都在一个与她很遥远的地方,抵达不了她的眼角。她静默在那里,安静地坐成了一棵刚抽芽的树。
封识松了口气,想想也是,看这女孩报名时穿的衣裳,大抵也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这时就是心有不甘,怕是也只能沉默了吧。他这样想着,微微松了口气。
后来,封识不断从别人的口中听说,那天,她是以怎样的速度,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看清的时候,如一道银光般闪到自己身侧,抬腿横踢在自己的小腹上,黑色的长发带着水渍,在空中划过浓厚的一笔。
他当然是没看到的。
他甚至没看到哪女孩一片一角,只记得腹上沉闷的痛感和背部着地的刺痛,等反应过来,眼前便已是高高的房梁,嗓子里一阵腥甜。他才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被摞倒在了地上。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波一波向他袭来,他咬紧牙。
在他生命的前十五年里,他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自作自受,他在心中笑话自己,自己就是典型的自作自受。
他感到自己的头发被扯了起来,针扎一般的疼,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他只依稀感觉自己撞在了桌子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上,然后又落回了地面,却也是辨得不分明了。浑身的骨头仿佛都在疼着,头脑中一片混沌。
四周嘈杂了起来,尖叫声,桌凳的碰撞声,老师大声的呵斥声,在他耳边搅成了一团,就像下过暴雨后浑浊的小溪,混成一片再也分不开了。他朝着一个地方深深地坠了下去,越来越深,看不到终点。
其实后来那些在场的人们说的最多的,不是那女孩狠戾的攻势。
他们说的最多的,是那时她的眼神,平静的如那支名动天下的凤头钗上乌黑的古玉,不悲不喜。
只一眼,便凉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