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解放思想:浙江改革发展的根本经验
49351200000021

第21章 农业突破:从多种经营到效益农业(1)

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持续突破农业生产经营上的种种束缚,是浙江改革开放30年来,解放思想的一条重要脉络。在这一过程中,浙江农业经历的五个互有关联的发展阶段:农业多种经营、农田适度经营规模、农业产业化、效益农业和农业现代化,都是在思想和体制机制上的突破后取得了重大成效。而其中大力发展多种经营和全面实施效益农业,则是农业突破的关键环节。

一、传统和计划:浙江农业的多重困境

改革开放前,浙江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省份。1978年,农业增加值占浙江GDP的38.1%。由于工农业产品的剪刀差,低估农产品价格,农业增加值实际占浙江GDP的比重应该更高。到1979年,由于农产品价格调整,加上农业增收,农业增加值占全省GDP的比重达到42.8%。

(一)小农困境

浙江农业在改革开放初期仍处于传统小农经济状态。1979年,浙江农业的粮食商品率仅34.6%。虽然经济作物商品率较高,但也不至于达到100%的程度,如按当时典型案例估算,则1979年浙江农业商品化程度仅55.1%。如果进一步考虑到农民以自给为主的自留地生产,则当年浙江农业商品化程度大致不超过50%。一份1985年发表的调查报告,这样描写金华一个村庄的状况:1980年以前500多亩耕地全部种粮食,5000担左右总产量,上交国家农业税272担,完成国家统购任务855担,余下3873担作口粮、种子、饲料粮,平均每人700斤,恰好自给自足。

位于鱼米之乡的湖州郊区永丰村,农业商品经济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这已经是1984年时的情形了:农业经济总收入100.3万元,出售产品收入57.2万元,占农业总收入的57.03%,比1978年提高了25.33%。其中粮食商品率为13.7%,淡水鱼商品率为77.8%,蚕茧商品率为90%。

改革开放初期的浙江农业,不仅是极左思潮泛滥的重灾区,“以粮为纲、全面扫光”,更重要的是面临着从传统农业转向现代农业的紧迫要求,亟须一系列突破。农民要增加收入,轻纺工业需要大量经济作物,政府要增加财政收入。而且,政府特别不愿意看到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之后,出现大量剩余劳动的困窘局面。在这一情况下,对于人多地少的浙江来说,除了发展农村工业外,再一条出路就是实施农业的根本性转型。

即使到了2002年,少数地方传统小农的困境仍未根本转变。刘希平当时在缙云县方溪乡下寮村蹲点,了解到一位涂姓农民的收支账。这位农民当年46岁,文化水平小学未毕业,两个女儿,大的16岁,小的11岁。当时老涂家实际收入5516元,支出5812元,支大于收296元,人均收入1379元,尚属村里中等水平。而在向刘希平讲述过程中,老涂不停地叹息,说到添置衣服、生病买药收入时,老涂眼圈红了。

在老涂家的收入中,农业商品性收入已经成为主体,传统农业大大萎缩。

老涂家种1亩多水田、0.4亩旱地,以及经营一小块菜地和山林,合计收入仅为581元,只占净收入的10.5%,且主要是自家食用,是一种典型的自给型经济;烘香菇收入3600元,是老涂家的主要收入,占净收入的65.3%;另外,外出承包工程收入1000元,省有关部门慰问收入145元,打义务工收入45元,总计5516元。

浙江的传统农业已经走到了尽头。不仅难以满足农民走向现代化的要求,而且已经成为全省现代化的拖累。老涂家的农业商品性收入已占较大比重,但这种仍属传统农业范畴的商品性收入,只能维持老涂家大体温饱的水平。

(二)资源困境

浙江具有传统农业发展的优越的气候条件,气温适中,雨水充沛,特别是光热水气同步对于农民具有加大农田投入的积极激励。因此自东汉以后,大规模水利工程建设取得一系列成功以后,浙江经济发展水平很快超越了中国北方地区,成为唐以后中国封建王朝的米袋子和钱柜子。

较高的经济水平推动了人口增长。到清咸丰十年(1859),浙江人口达到晚清时期的最高峰,为3059.6万人,大致占当时中国人口的7.2%,是清王朝统治时期的人口大省。然而这一期间爆发的太平天国战争给浙江人口以重创,至1866年,浙江人口降至清代最低点,仅有637.8万人。

不过,浙江经济条件较好,人口恢复也非常迅速。一方面是由于当时清政府动员安徽、河南等地人口前来浙江,另一方面是躲避战火的一些人口返乡,再一方面是经济条件较好导致人口增殖较快。这样至辛亥革命爆发时的1911年,浙江人口又达到了2176.5万。

随后一个人口快速增长期是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前夕。1949年,浙江人口2083万人,至1978年达到3751万人,年均增长率高达2.0%。这就形成了巨大的人口压力,导致以人口平均计算的自然资源困境。

浙江陆上国土总面积10.18万平方公里,但不宜于居住和耕作的山区及水面占76.8%,平原地区仅占23.2%。扣除道路、居民点、城市建设和产业用地等,至1978年,全省人均耕地仅0.72亩,是除上海市外,中国人均耕地最少的省份。

如此少的耕地养活如此多的人口,是浙江传统农业的巨大贡献,可是也使得浙江农业在新的发展时期举步维艰,同时也影响了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

一是现代农业难以发展。浙江传统农业是高复种指数、高投入、高度集约型农业,主要目标函数是实物量的最大化;可是现代农业的一大特点就是以资本替代劳动,主要目标函数是货币利润的最大化。可是这就会影响农业的实物产出,特别是不可避免地影响粮食产出。

二是传统农业累及国民经济发展。相对于其他省份而言,浙江非农用地异常紧张。按土地法规定的基本农田保护率,如按当前浙江人均耕地,则长期的人均建设用地不能超过人均66.7平方米,大致只有北方地区一些省份的1/6左右。而目前每年进入浙江的外省人口就达约60万人,按平均每人用地80平方米计算,即需7.2万亩土地。

三是大量使用化肥农药导致严重的面源污染。嘉兴地区是着名的水乡,但整个嘉兴地区的地面水,至2000年,已无三类水体,四类水体占69.5%,五类(重污染)水体占30.5%,出现了水乡无水可喝的困境。

(三)计划困境

耕地较少导致农产品较少,农产品较少又导致政府习惯性地采取严格的计划经济手段进行管理,而这又难免影响农民生产积极性。在这一情况下,又导致全国农业要素效率较低,从而又影响了农产品产量。于是政府回过头来,又进一步强化了对于农业的计划管理,总之是进入了一个计划经济的怪圈之中。

二、从极左回归传统:大力发展多种经营

“文化大革命”是一段荒唐的岁月。由于当时浙江的无知和盲从,浙江农业也演绎了一段荒唐的故事。我们今天回顾这段历史,一方面是要指出浙江农业是在思想极其混乱、经营方式和体制缺乏必要的理性基础之上,开始进入一个新时期的;另一方面是要指出,解放思想的要义是突破,不仅是突破传统模式,也包括与无知和盲从展开坚决的斗争。十分明显,在经济社会重大转型时期,解放思想具有多层次突破的内在特征。

(一)多种经营是浙江传统农业的根基

早在数百年以前,浙江农业就已经是多种经营农业。浙江的气候条件适合种植多种经济作物,物质生活的多样性要求也促使浙江农业发展多种经营,因此从宋代开始,浙江的一些地区就开始大量种植棉麻蚕桑茶果。南宋以后,土地逐渐开垦完毕,人口则继续增加,这时,农民通过多种经营,通过商品交换,得以维持一种还算过得去的生活水准。

从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史料看,早在清朝初年,浙江就是一个缺粮地区,大量购入两湖、广东、江西、四川等地的粮食。康熙四十八年(1709)七月,康熙皇帝在户部的一份材料上了解到,“湖广江西米粮,在浙江贩卖者甚多”。

雍正皇帝在雍正元年(1723)的一份诏谕中说,浙江等地“即在丰收之年,亦皆仰食于湖广、江西等处”。而浙江之所以能买得起这些远道而来的粮食,是因为有农业多种经营作为支持。雍正皇帝在雍正九年(1731)的一份诏谕上也说,“杭、嘉、湖三府惟是本地所产米石,每不敷本地食用”,这一年虽然当地粮食丰收,但因上年遭受虫灾,同时为了接济下一年青黄不接,雍正皇帝让杭州和嘉兴两府的漕米,“各截留五万石,存贮备用”。

十分明显,与北方不同的是,历史上的浙江农业就是以多种经营为根基的。越是粮食不够,就越要种植经济作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拥有较多的货币收入去购买粮食,才能以少量耕地,养活较多人口,并维持相对高一些的生活水准。

改革开放初期,嘉兴和温州农村的人均耕地与非农产业产值成反比,进一步证实了上述判断。1979年,温州人均耕地0.52亩,农业总产值中的林牧副渔业比重为38.4%;嘉兴人均耕地1.12亩,农业总产值中的林牧副渔业比重则只有28.5%。在人均耕地很少的情况下,温州人具有较强的发展林牧副渔业的激励,笔者1991年在温州平阳县南丰村了解到,被调查的100家农户中,只有8户农业收入占家庭总收入的50%以上,其余92户农业收入均占家庭收入的50%以下,即均以非农产业为主要收入。

(二)“以粮为纲”

“文化大革命”当中,浙江农业生产出现了两方面的极左做法。一方面是宣扬种粮是“社会主义”,种经济作物是“资本主义”,强调“以粮为纲”;另一方面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搞“穷过渡”,剥夺农民的自留田等,合并生产队,升级核算单位。

刚从“大跃进”中休养生息过来的浙江农业,再一次遭受“人祸”的摧残。

1967年和1968年,浙江粮食产量出现下降局面,总产量分别比1966年减少6.4%和3.7%。在经历了1969年至1973年的粮食产量大幅提高之后,1974年至1976年,粮食连年减产,从余粮省变成缺粮省。浙江农业总产值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年均仅增长1.8%,同期全省乡村人口增长率却为2.0%,人均农业总产值年均下降0.2%。

这反过来又促使当时浙江省进一步强调“以粮为纲”。1966年,全省粮食播种面积4487万亩,占农作物播种面积的69.5%;1976年,全省粮食播种面积上升到4964万亩,比1966年增加了10.6%,占全省农作物播种面积的比重则达到74.0%,比1966年增加了4.5个百分点。

这就是说,这种“以粮为纲”政策,实际具有促使粮食产量下降的逆效应。

“以粮为纲”的本意当然是增产粮食,然而实际执行则变成了“以粮为纲,全面扫光”,这就使得农民经济收入下降,挫伤农民积极性,反而导致粮食生产下降。而这种粮食生产下降的局面,又促使当局粗暴干预农民种植自主权,要求把更多耕地用于种粮,进一步伤害农民积极性,并进一步降低农民经济收入。

与此同时,经营体制上片面追求“一大而公”,也使得浙江农业雪上加霜。

传统小农是以户为单位,农民对于自己的生产经营成果看得到、摸得到,具有直接的激励。三年调整以后,经营体制退回到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其实仍对农民缺乏直接激励。而在“文化大革命”中,当局不断鼓噪反对“分小小队”,又不断提出退回到以大队为核算单位的要求,农民时时处于一种体制不稳定状态之中,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世道就又变了。农业生产是一种需要长期投入的生产活动,体制不稳定、农民心态不稳,或许不影响短期内的高产,但从长期而言,传统农业是不可能有较好发展的。笔者的外婆家在慈溪三北地区,以种植棉花为主,算是一个比较富的地区,然而记忆当中似乎只有1965年,年景还算不错,其余年份收成都很一般。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夕,三北外婆家的村子里,居然没有建过一幢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