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通往维根码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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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但真的是这样吗?有时我看着一个社会主义者,那种知识分子,会编写小册子类型的社会主义者。看着他的羊毛套衫,柔软卷曲的头发,和他引用着的马克思的话——就会怀疑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这通常很难让人相信是出于对某人的热爱,尤其是对劳动阶级的爱,毕竟他离劳动阶级是最遥远的。我认为,很多社会主义者的潜在动机只是对规则的过分痴迷。如今的世态使他们不适并不是因为造成了穷困,更不是因为无法获得自由,而是因为它的凌乱,他们基本上是想把世界归整成一个棋盘一般的存在。就拿像萧伯纳[18]之类的终生社会主义者的剧本来说,他们会在舞台上表现多少对劳动阶级生活的理解,或者甚至是舞台上到底有多少表现工人阶级的存在呢。萧伯纳自己也承认只能把工人搬上舞台作为“同情的对象”。而现实连这样都不如,工人只是作为W.W.雅各布斯[19]式的搞笑角色,就像在《巴巴拉少校》[20]中和《布拉斯邦德船长的转变》[21]中一样。他对劳动阶级最好的态度也就是《笨拙周报》[22]那样的暗讽了,而在更严肃的时刻,(比如说,想想那个在《错姻缘》[23]中代表了流离失所的人们的年轻男人)他只觉得他们卑劣而令人生厌。贫穷,乃至贫穷给人带来的思维习惯,都应该自上而下地全部废除,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应使用暴力,暴力甚至可能是更好的选择。显然对他来说(参见他对于伊塔洛·阿西比亚人战争和斯大林·威尔斯的谈话的评论),斯大林和墨索里尼几乎是差不多的人;因此,他崇拜“伟人”,向往法西斯或是共产党一样的独裁权利。在西德尼·韦伯夫人[24]的自传中你也可以看到用更拐弯抹角的方式说出的类似的意思。这在无意中也揭露了高傲的社会主义者只是贫民窟游客的形象。事实就是,对于很多自称是社会主义者的人来说,革命并不意味着他们旨在联合广大群众所进行的运动,而是“我们”这些聪明人强加于“他们”下层社会的一系列改革。另一方面,把受过书本教育的社会主义者看作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也是错误的,尽管鲜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对被剥削者的喜爱,但是他们对剥削者的仇恨是显而易见的——那是一种古怪的,假设的,空洞的仇恨。因此社会主义的老前辈总是慷慨激昂的谴责着资产阶级。奇怪的是为何几乎每一个社会主义作家能如此轻易地煽动起自己对资产阶级狂热的仇恨,而明明他生来或者后天都完全属于这个阶级。有时候对于资本主义的习惯和“意识形态”的敌意已经远远延伸到了书中资产阶级的形象。据亨利·巴比塞[25]所说,普鲁斯特[26]、纪德[27]等作家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人们希望看到的对手的特征”,你会发现他们是“对手”。我应该想到是普鲁斯特与对手的经历让他痛恨他们。但是“资产阶级”虚构的形象和现实中的是不太一样的,而资产阶级想必也不会回击。

关于扭曲资产阶级的文学,至今我发现的最好的例子便是米尔斯基[28]的《英国知识分子》。这是一本非常有趣,写法巧妙的书,所有想要知道法西斯是如何崛起的人都应该读一读这本书。米尔斯基(即之前的米尔斯公爵)是一个来自白俄罗斯的流亡者,移居英国后曾在伦敦大学出任了几年俄国文学讲师。后来他改信共产主义,回到了俄国,之后出了一本书,从马克思主义者的立场现身说法,揭露英国的知识分子。这是一本怀有敌意的邪恶之书,全书明显透露着一股子“现在你抓不到我了,我想说你什么就说什么”的调子。除去一些常见的误解,书中还包含了不少歪曲,有一些必定是蓄意的,也有一些可能是无意的。比如说,他说康拉德[29]“帝国主义的思想不比吉卜林[30]少”,而D.H.劳伦斯[31]被批为“裸体色情文学”者,以及“抹去了他无产阶级出身的所有痕迹”,好像劳伦斯曾经是个屠夫而现在跻身进入了上议院似的。想到该书的读者会是无法求证书的准确性的俄国人,这些说法都令人相当不安。但此时我关心的是这本书会对英国社会产生的影响。这是一个贵族出身的文学家,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以某种平等或接近平等的身份跟任何一个工人说过话,就怨恨地尖叫控告着他的“资本家”同僚。为什么呢?从表面上来看纯粹是出于恶意,他在与英国知识分子抗争。但是为何而抗争呢?书中没有指出。因此像这样的书的唯一影响就是给外界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共产主义中除了仇恨空无一切。因此你又一次想到了共产主义和(改信)罗马天主教之间的诡异相似之处。如果你想找一本像《英国知识分子》一样邪恶的书,很可能可以在大众的罗马天主教护教论者那里找到。你会发现那里的书一样邪恶,一样虚伪。尽管公平地说来,天主教徒并没有这些恶习。怪人米尔斯基同志的精神兄弟应该是——神父!共产党员和天主教徒表达的并不是一样的观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说的恰恰是相反的观点,如果情况允许,他们都很乐意将对方放进油锅中煎熬,但是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却是差不多的。

事实上,社会主义现在所呈现的样子,吸引的主要人群是不尽人意的甚至是没有人性的。一方面你有热心的,没有头脑的社会主义者,就是那一类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者,他们只想废除贫困,并不总能把握到这意味着什么。而另一方面,你有那些知识分子,受过书本教育的社会主义者,他们知道必须抛弃我们现有的文明,也愿意这么做。而这一类人首先完完全全都来自于中产阶级,而且是那种无所归依的,在城市长大的中产阶级。更不幸的是。这一类人中包含了我一直很讨厌的那种人,而且人数众多,使得局外人看来完全是由他们构成的。他们就是一些虚无的资本主义控告者,得寸进尺的维新派,而萧伯纳就是这当中的一个典型;那些现在是共产党员的在社会文学中努力往上爬的见风使舵的年轻人,五年后就会成为法西斯,因为那将时法西斯会是最流行的;那些高傲沉闷的女性,那些穿凉鞋的人还有胡子拉碴的喝果汁的健康饮食者,就会像苍蝇闻见死猫一样对之趋之若鹜。那些正直的普通人,那些赞成社会主义根本目标的人,会觉得在运行的社会党中没有留给他们这样的人的位置。更糟糕的是他会愤世嫉俗地觉得社会主义就是世界末日,它一定会来,但必须尽可能久地阻止它到来。当然,如我之前建议的,以其追随者来判断一个活动,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公平的;但问题在于人们总是会这么做,而现在对于社会主义者的普遍看法就是一群无趣的或是令人讨厌的人。“社会主义”被塑造成我们那些有话语权的社会主义者完全闭门造车,在家里想出来的东西,这对社会主义事业造成了巨大的损害。如果你委婉的提出来,一般人可能不会抗拒无产阶级专政,但如果让道学先生来独裁,他是随时准备反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