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浮生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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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 公家的“便宜”

黄昏,家门口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声,掺杂着恭维与客套。水笙闹不明白,自己家向来门庭冷落。就他这样的家庭出生,哪里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唯一的弟弟又远在外地,长年不回家乡。

带着困惑,转进家门。这眼前的场景差点没把他吓一跳。他家这半间不大的吃饭间里,竟然挤着两位成年男女,翠芬忙前忙后地招呼着。那陌生女子满脸堆笑,客套着招呼说:“嫂子,快别忙了!我们坐坐就走!”扭头望见门口站着的水笙,笑的就更灿烂了:“哥,你回来啦!”这声“哥”,更是把水笙喊晕了。他就是把所有记忆都翻遍了,也没找出这样的一位妹妹来。望着他一脸木然,弄得气氛好不尴尬,翠芬赶紧打圆场说:“这么多年没见,他一定是忘了。”继而转头对水笙说:“这是你堂妹啊!邻村的!再想想!”

这一说,水笙才想起来。虽说是堂妹,但打小就没什么往来,也是,这样的家庭,谁愿意与他们有往来呢。只是逢年过节,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家那个样儿,偶尔也会捎带着送上一些猪肉给他父亲。本来就没什么印象的人,更何况这么久没见了。但这么说起来,水笙当然还是印象的。

“哦,你是燕子吧!你看我这记性!”

“这哪能怪你啊,你很早就出去打工,接着又去省城上学。我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一下子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呀!”

这燕子,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人。多会帮人开脱呀。水笙挠了挠头,四下里望了望。这可怜又狭小的宿舍,被这一挤,还真找不到哪儿还能坐的。燕子,一看就明白,赶紧起身,让出自己的椅子:“哥,你坐我这儿。”

“哟,那使不得,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站着的。”

“什么客人啊,我们今天刚好有空,就带着我们家那口子来亲戚家窜个门。”话虽热情,但听着也是有些热过了头。按“亲戚”说,这“亲戚”也远了点。按这“随意的窜门”说,这平时可没半点往来,也谈不上。想来想去,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待水笙坐下,燕子又聊开了:“哥,不错啊!你当年去省城读书,可是让我们都羡慕了一把!那会儿,谁家小孩没听过一句话啊?”燕子清了清嗓子模仿道:“你要好好读书,学学村里的水笙!”说完四周打量了一下水笙的这小屋:“你看,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可不是么!哥,你现在能在这么好的单位上班,可把村里人都羡慕坏了!”

自打出去读书后,水笙也很少回村里,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所以村里人到底怎么说他的,他哪里知道。燕子这话,想来,也是半真加上了她的夸大了。至于这单位,旁人看来,在当下属于热门的单位。但崔有权却不这么认为。总觉得它是一副“吃不饱也饿不死”让人纠结的模样。

接着燕子又打量了一下翠芬,说道:“还娶了这么好的老婆。”这明明是夸赞的话,但不知道为何却听出了些许鄙夷的味道来。或许是觉得翠芬这样农民出生的人,哪里配得上如此优秀的水笙呢。水笙当然也是农民出生,因为去省城上了好学校,把农民的户口迁出去,成了居民户口。(那个年代,农民户口和居民户口,几乎无异于美国的白种人、黑种人)。翠芬敏感,但毕竟是客人,哪里好说什么。

燕子转身从门口地上拎起两个网袋,里面装满了水果。看上去可都不便宜。满脸笑容地递过来:“哥、嫂子,来的道儿上顺便带了一些,哪好意思空这手上门啊!”

“你这也太客气了。让我们怎么好意思呢!”翠芬边儿说边儿去接过来。水笙想了想,这都快到饭点儿了,若再不走,可不是该麻烦了。她不好意思开口,还是直接问吧:

“燕子,今天来,你是……”斟酌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完。

只见燕子,刚才还满脸的笑容,稍稍收了收表情,放下水果,双手开始揉起了衣服角,不好意思地问:

“哥,你也知道,现在上演的那部电影叫《少林寺》的,有钱都买不到票。每一场连边边角角的座位都被黄牛捯饬到几倍的价格,而且,连黄牛的票都被抢光了。身边多少朋友都看过了,还有不少也跟我一样,买不到票。这也是突然想起,你在这里工作,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办法弄到……”

水笙这才想起来,这最近也是奇怪。街坊邻里的,谁家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平时也没见大家伙儿的家里那么多客人啊,几乎一瞬间,都从门庭冷落变成了这门庭若市的模样了。但凡有点沾亲带故的都提着礼物登门拜访。只是水笙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孤独的。

那些日子,告别了计划经济的年代,终于可以不用挣工分,不用忙农活儿。闲下来的人们,突然发现,娱乐活动是如此匮乏。谁家有能一台,十八寸的黑白西湖电视机,那一到晚上,几乎能把方圆百里的人群都聚集到一起。所以在这不大的小县城里,唯一的这所国营影院,成了最高端的娱乐场所。当然这也得感谢,一部接一部的优秀影片。

外面当然是买不到电影票的,就因为电影票如此吃香,单位规定,分发给职工,每人每个月二十张影票作为福利。可别小看了这微不足道的几十张影票,在当时的市场情况之下,这些影票不光能改善经济效益,还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想到这里,水笙满口答应:“票子,上个月的没了,这个月的还没发下来啊。”听他这么说,燕子一阵尴尬。不过水笙只是个实诚的人,并没什么坏心思,赶紧说:“这个月大概中旬会发,你月中再过来拿吧。我帮你留着,要几张呢?”燕子一听乐坏了:“那实在太麻烦你了,就两张吧。”

“行!”

望着燕子高兴地离去的背影,水笙迷惑了,什么时候开始,貌似他竟然也能掌握别人的幸福感了。

崔有权永远跟蜜蜂似的,哪里有蜜,就飞往哪里的人。影票吃香,他就天天钻在票房里。就指望着能跟售票员打好关系,好多弄几张票子。这单位里的人,一下子是人间百态,有的忙着用电影票拉关系、结人缘;有的,就把电影票拿去售票处附近兜售,改善经济。只要不是高的离谱的价格,几乎都被一抢而空。也有的人尝试着,在没有影票的情况下,悄悄带着熟人,往单位的工作通道里混入观影场内。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宣传画室里的宋国平,在楼下呼喊。这一呼喊,这不大的单位,一窝蜂聚集起来。“哪儿呢?哪儿打呢?”原来是售票处的凤仙和崔有权,正在哪儿掐架呢。面红脖子粗,你来我往。大伙儿还闹不明白这两人是为啥,围观的人群里,挤进来一个时髦漂亮的女子。一把拽住崔有权的耳朵:“在这里丢什么人!给我回家去!”原来是崔有权最心疼的太太。为了追这崔太太,他当年可没少花心思。婚后更是没少花心思,为了给老婆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崔有权也是拼了,除了单位,外头也没少挣钱。有时候看他这忙里忙外的样子,甚至有些错觉,仿佛这散漫的国营单位是他的兼职,外面的活儿才是他的正业。

而这崔太太,不光人漂亮,也特别能干,家里家外打理的仅仅有条,为人也特别大气,深受街坊邻居的喜爱。所以崔有权家,几乎是全单位晚饭后的聚集地,邻居们有事儿没事儿,总往他家跑,实在组不起牌局,就算是拉拉家常也好。

可这会儿,只见刚刚还面红脖子粗的崔有权,被闻讯赶来的太太拎住了耳朵,瞬间蔫了,向来爱面子的他,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心想着,还是先回家再说吧。

“我说,亲爱的,你以后能不能在单位里,给我留点面子?”这崔有权,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嘟嘟囔囔地轻声抱怨着。

“现在知道要面子啦?你要面子,你倒是别出去丢人现眼啊!”真皮沙发上的崔太太,微卷的头发,精致的面容,看一身价格不菲的打扮,即典雅又不失青春的可爱。也难怪,崔有权出了名的疼老婆。这样的女人谁能不喜欢。不过,这会儿的崔太太阴沉着脸,顺势把抱枕往他身上一扔,继续问:“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至于跟票房的人掐架吗?”

崔有权接住了扔过来的抱枕说:“我不服气!”声音大了点,却吓唬不住崔太太,只见她脸色一扭,学着他的样子,怪模怪样地说:“‘不服气’?票房你家开的呀!人家爱怎样怎样!以前多给你几张,那是对你客气!你老这样客气当福气,泥菩萨也要跟你发火!”

崔有权沉默,刚才还上赶的情绪,此刻平复,想想太太说的也没错。就沉默地懒得辩解,看来这外面的气刚受完,还得听家里这位领导训话,不知道又该训到什么时候了。转念一想,还是换个策略为好。只见崔有权,立马满脸堆笑这凑过去:

“别,别生气啦!我这不都为了我们家好么。”崔太太一扭头,不接受。崔有权只好走去崔太太的另一边,继续解释:

“现在,影票那么紧张,光单位发的那些,我哪够用啊,跟同事买我也犯不着花那个钱啊。这不银行的张行长,最近要招标一批空调业务。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亲爱的,这转手的买卖,可是一笔大业务啊。可是这个月我的影票早送完了。我不去票房想办法,能怎么办呀?”

“怎么办?!花!钱!买!”憋着气的崔太太,总算是出了一口气:“还怎么办?你这不是一笔大买卖吗?挣钱不该花钱啊?”

“话是没错,但,你说我这哪有买自己单位电影票的道理啊。能想办法,总归要试试的呀!”

“你试试可以啊!但也要别人愿意啊!再说了,别人总归有别人的道理。哪有你这么强势的!一会儿,单位议论开了,我可不想跟着你,尽丢人!”

晚餐后,照例是去崔有权家逛逛。水笙瞅着四下没人的空挡,轻声问起崔有权:“你今天是咋地啦?”

水笙这情商极低的家伙,永远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对他知根知底的崔有权,虽然心有不快,但也不怪他。他突然想起来,水笙平日里沉默寡言,也不见他人际关系繁忙的样子。或许他还有剩下的影票,遂跟他打听起来:“水笙,帮我一忙呗。”水笙乐了,没想到他这无人问津的小卒,也能有帮上别人忙的时候,突然豪迈起来:“说吧!”

“你,还有多余的影票吗?我的用光了!”

水笙愣住了,这几天接二连三地遇到这样的问题。连自家单位的人都跟要票子,实在也太夸张了吧。想了想说:

“这个月时间都快过了,你难道连下个月都等不住了?”

“这样吧,你再给我两张,这个月的,我下个月还你两张,怎么样?”崔有权为自己能想出这样平等,又不吃亏他的办法来,很是得意。只是他也吃不准,水笙到底还有没有票子了。

“哎,说什么还不还的。”水笙刚刚拒绝了燕子堂妹。其实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每回这剩下的票子捂的时间越久,卖出去的价格越高。他手上也就剩这捂着的两张了。打算月底去票房门口,能高就高价地卖了它们,能换点钱。所以,这也并不是崔有权说的换不换的问题。当然如果下个月能多两张,顶多等到下月再赚一点。只看这忙值不值得帮吧。想了想就直问:

“不是,你到底是啥事儿啊?这么紧张着要票子!”

崔有权,四下望了望周围,悄悄低头耳语道:“我在干一笔大买卖,需要这吃香的影票走走关系啊。时间紧迫啊,就这两天的事儿。所以这不急着用么。”说完,直起身子,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说:“这样儿吧,我答应你,这个月两张,让我先用,下个月还你四张!”

水笙一听,乐了,我这老实人,还能有这便宜捡。赶紧满口答应了。

“张行长?在吗?”崔有权,一边敲门,一边轻轻推了进来。只见一位四方脸,微微发福,理着而分头的中年男子就是县城分行的行长张国生。只见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抬头往门口望去。一见是崔有权,满脸堆笑着说:“哟,是有权啊!我正念叨你呢。说你最近忙啥呢?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了?”

“这不,单位正忙呢。”有权挠了挠脑袋。思忖着如何开口。

只见张国生,热情地把他迎到一对单人沙发上坐下。崔有权赶紧地上一根烟,恭恭敬敬地为他点上,再点上自己这根。

张国生,深吸一口,慢悠悠地说开了:

“单位忙?谁不知道现在的国企啊?你放眼望去,哪个国企的员工会忙?再说,真要有人把国企当会儿事去忙,”说到这里,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别人还不拿他当傻瓜啊。恐怕以后在单位最傻的事儿,都得轮到他了!”叹了口气,又显得忧郁起来:“所以,这样的大氛围下,我们领导可是不好当哟。管严了,他们能集体造反把你给轰下台,管宽了,上头又不好交代。我们这角色,正是不尴不尬啊……”

“呵呵,您严重了,正是因为由您这样英明的领导,贵行的业务才蒸蒸日上啊。”

一阵寒暄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好不尴尬。要不怎么说还是领导道行深:

“小崔呐,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呐。你今天这是……”

“张行长,都说您料事如神。我就实话说了,听说贵单位,最近正改建办公楼?”顿了顿,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我干装修这行也很多年了,经验也很丰富。如果能又机会,与你们合作的话,质量和价格一切都好商量。”

张国生,低垂着眼,听他说完这些话,语重心长地讲:“小崔啊,你自己也是在国营企业的,应该知道,这些事儿,都有它固定的程序。我说了,不算呐!呵呵……”

崔有权,心里充满了鄙夷“你说了不算,谁说了算!老子就是因为在国企混过!你给我使什么障眼法。就你这套,老子演起来,比你还像!你信不信!”但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他怎么会跟钱过不去。既然他喜欢绕,只能耐着性子陪他!

“张行长,您说的这些,我哪里会不懂。只是还得请您多提携。”一边说,一边掏出两张从水笙哪里借来的影票,接着说:

“张行长,上次听您说起,想看这部电影。我特意赶在它下线之前,给您弄了两张。还是中间的座位。有空带着嫂子一起去看啊!”

若不是这两张票的魅力大,恐怕他是不会抬眼皮的。此刻,只见他眼神从低垂着回避崔有权,开始泛起了些许光芒。但依然不伸手:

“小崔呐,这怎么好意思啊!这票子,可是有钱都买不到了。怎么好意思接受呢!”

“嗨,有钱买不到那是外面的人,我们单位里面,搞两张票子,又不是什么难事情。这票子也就在外面,才显得难得。在我们单位里贱得跟地理的萝卜似的。以后,您随时要看电影,一个电话。全包我身上!”崔有权,最擅长的,就是吹牛不打草稿。至于以后的事情,他才懒得去想。

张国生,这张肥腻的脸庞,刚刚还一脸严肃地讲程序,此刻再次堆起了肉,笑的特别肥腻:

“小崔呐,你可真会说话呀!听你这么一说,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你地里的这两个‘萝卜’了哈……”

“嗨,小事一桩。”

崔有权还是不放心,试探了一下:“张行长,那批装修的活儿,什么招标啊?”

“你放心吧,时间我会通知你的,”顿了顿,又是一脸神秘,低语道:“捎带些细节给你……”转而又一脸严肃道:“但是,该有的规矩,可不能坏喽!”接着,又恢复了正常语调说:“你知道,该走的程序,总是要走的嘛!”

崔有权一听,有戏!这下能安心了一些了。一连串的谢谢,他就这样边谢,边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单位的崔有权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似的。水笙这两张票可帮了大忙了。起码是一块成功的敲门砖啊。立刻呼朋引伴去他们家组牌局。

水笙这些天很纳闷,怎么回事儿呢?走到哪儿总能碰见,人们扎堆儿,窃窃私语的样子,表情讳莫如深。一见他走过来,又集体散开了。全单位待见他老实的人,恐怕也只有崔有权了。这天水笙实在奇怪了,直接问崔有权:“有权,最近好奇怪啊!”

“嘿嘿……”崔有权也一阵阴阳怪气的冷笑,笑得他脊背发凉。崔有权,眼瞅着水笙老实,虽然从没他当回事儿过,但也从不欺负老实人。这可不像,他爷们儿的风格。他在单位这地位,能有什么事儿是他不知道的。更何况水笙那两张电影票还帮了他不小的忙,但他就喜欢故弄玄虚,爱面子。

“水笙啊,要不怎么说就你老实呢?你还不知道吧?”

“啥,你倒是快说啊!”

“悄悄告诉你,最近大伙儿私底下,多了种新发明。”

“啥?你赶紧的说清楚。”

“哎,跟你说啊,也不知道谁先起得头。据说是发明了一种新办法。”接下去的话,差点没把水笙给吓傻了。只听崔有权悄悄说:“大家发明了一种,能让自家火表(电表)倒着走的方法!”

“乖乖!你说啥!”水笙惊恐的表情,表示他受了不小的惊吓。“这、这、这不是明摆着,占公家的便宜么!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这也敢干!”

“你小声点儿!这些都是私底下互相传授的!要不是跟你关系好,谁能告诉你啊!”

水笙还是一脸惊恐!对他来说,这实在太难以接受了。

“再说了,这家家都成功了的话,你不参与进来,你傻啊,到时候,整个单位,就你一个人每月付电费啊!”

“不是,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据水笙仅有的物理知识而言,他刚开始就怀疑,这到底是否行得通。冷静想了想,崔有权说的也有道理,于是继续问:“研究处具体的操作步骤了吗?不如我也回去试试?”

这下可问倒崔有权了,其实他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去尝试过。对他来说,电费才几个钱。他与其花这心思,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接上几笔大买卖好。尽管他不知道,但他下意识,还是故弄玄虚地诱惑水笙:“方法,你就该自己研究了。毕竟各家有各家的电表。不过可以跟你透露的是,据说最先发明的是我家隔壁的隔壁的小李。这小子,油滑着呢。不如你问问他?”

水笙才会去问呢。这种事,都得自己来,万一羊肉没迟到,还弄得一声骚,在单位多不好。

“开会啦!开会啦!”

单位也没有正规的会议室,一到开会,整个单位数的清的十几号人,凑在一块儿,往森建国不大的办公室里一挤。整个一副杂牌军的面孔:歪歪斜斜、慵慵懒懒靠着的也有,半躺着的也有,嗑瓜子的也有,卖票的几位上年的阿姨,就打毛线。在当今的社会,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景象。但在当年国营经济覆盖全国的时下,这确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

森建国这位领导,当得就跟那位张行长说的差不多。那些年的国营企业差不多,员工差不多,连领导也差不多。望着这样的一班人,森建国只好一再劝导:“哎,哎,我说,你们能不能等会开完再织毛衣啊。就这么点时间。”

“你开的你的啊,我们用手织,又不是用耳朵。你说的话,我们都听得见。没事!”

也罢,劝也没用。嗑瓜子的就更别劝了。没这些瓜子堵上他们的嘴,难不成让他们开小会?哎,领导难当。森建国索性也只好自己管自己讲下去。

“啊,今天这个会,是例会。我就把近阶段工作中的问题,简单说一下。各位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啊。”

织毛衣的几位,互相使个眼色,一撇嘴、一白眼儿,垂着眼睛自顾自织得欢。

“啊,我首先说一点,就是这个工作纪律问题。我们单位,从你们进单位开始,就一再强调过,放映时间,一概不准看小说、报纸!但是,有个别同志,是屡教不改!你们想想看,看小说,想什么样子。万一胶卷放完没接上呢?出现黑屏呢?这属于严重的,工作事故!”

水笙一听,这话恐怕主要是说他吧。看报纸人人都会有,但看小说的,除了他,还真没有别人。不过也无所谓了,水笙来单位这么多年,哪次开会没三令五申强调过,不准看小说、不准看报纸。不过他照看他的,单位也从来没敢少他一份钱过。谁还拿这话当回事儿。听着就是了。

崔有权开会前买了一堆瓜子,逢人就问,要不要来点儿。水笙不管别人怎样,他只想安分过日子,拒绝了嗑瓜子一行。但不知道崔有权,他是平时太忙了,没空嗑瓜子呢,还是对领导真有意见。想想不应该啊,领导得罪谁都不敢得罪他啊。看来他是把例会当成茶话会开了。

关于这个话题,森建国开只了个头,接下去的话,大伙儿自顾自己的活儿。窃窃私语声逐渐大了,都和森建国的话题无关。东家长西家短,你家孩子多大了,穿多大的衣服啊。昨晚打麻将输了赢了?直到森建国忍不下去了,只好停了下来。等他们突然发现主角不说话了,才收敛起来。

“下面,我说说第二个问题。我知道,很多人把我们国营企业,特别不当一回事儿。暗地里旷工,以为我不知道。公司给安置两台放映机,就必须要求配备齐全两位放映员。我知道有不少同志,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两台放映机就一人掌管。轮流着旷工。这是很严重的工作问题。我们单位工作确实比较轻松,业余时间,你们爱干嘛干嘛,我管不着。但公司给你们的薪水,你们要凭良心!要对得起你们的薪水!”

这话,其实也并没有特别指谁。因为或多或少,谁都试过旷工。最多这次欠人家人的,下次一个人再补回来。这属于潜规则一样。当然大部分时间,没有特殊的事情,大家也都能安分守己上班。

可崔有权这会儿,小心眼儿爆发了。自动跑去对号入座了。于是完了,瞅他那嗑瓜子的劲儿都猛然增大了数倍。这哪是嗑瓜子儿啊。声音快赶上鞭炮了。再看他嗑瓜子儿的样儿,瓜子壳四处乱飞,也跟炸开的鞭炮纸屑一样。整个会场再次骚动起来。

领导是不好当啊,开个会,维持不了会场纪律,说话战战兢兢,还得小心的,谁知道哪个不当心,又得罪了哪位在座的神仙了。这崔有权也真够可以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能把瓜子壳,嗑进森建国的茶水杯里。说完几个问题的森建国,去端茶杯,骇然发现里面漂浮着一片瓜子壳,这也实在太过分了,他强压怒火,自言自语道:“哪儿来的瓜子壳!”。说完把茶水泼向崔有权的脚边。崔有权,仅仅只是溅起的水沾了些水渍罢了。换平时,崔有权早爆发了。不过他自知理亏,谁让他把瓜子壳嗑进了别人的茶水杯里。也只好作罢。但为了在大家面前挽回面子,嘟嘟囔囔着:“这么多人嗑瓜子,又一定是我嗑的瓜子壳啊!”说完,只好继续听森建国说下去。

“下面,我就谈谈最后一个问题。”想来,这些人根本就没心思开会。还是草草赶紧结束吧。

“国营企业,对你们来说是什么?”这种象征性的问题,通常都不用人回答,只等着他公布他的答案就好。

“是你们的家,是你们为止奋斗的事业,是你们挥洒青春汉水的地方!”下面又嘀咕开了:“哟,这咋还唱起高调来了?”

“所以,你们要共同爱护好这个大家庭。不要总是抱着‘公家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公家是需要我们大家共同维护、共同爱护的地方。早些年,你们小时候,我们都是知道的。占公家便宜,那是要拉出去别批斗的!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改革了么。当年的人民公社,都幻化成现在的国企了。改革,改的是糟粕,好的优良传统可是要被保留的!例如什么,爱护、关心集体。最近我可发现,有的人私自利用自己单位的关系,走后门,没有电影票,也偷偷走工作通道,走后门去看电影!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对!我刚刚怎么说来着。在早些年可是要拉出去批斗的!希望大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了今天的会就到这里。解散吧!”

散会后回家,水笙心情复杂。今天开会的这些问题,除了第一条的老生常谈,其他貌似与他都没有关系。但他还是陷入了纠结之中……

“唉,唉,水笙,回来了!”翠芬正把菜扔进锅里,见他回来了,赶紧喊住他。

“嗯,回来了。”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纠结当中。随便应付了一下。

没想到,翠芬竟然关了煤气,悄悄凑了过来:

“今天,开会,说什么了吗?”

“能说啥?还不就是那些老三篇儿么!不要看小说!不要旷工!不要占公家便宜!切。谁听他的!”

翠芬喜上眉梢:“不错啊,水笙,有长进!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水笙疑惑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翠芬:“你没事儿吧,这就有长进了?”

翠芬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凑了过来低声说:

“你听说了吗?最近单位里的人,都开始研究,让自家的火表(电表)倒着转。”

水笙瞪大了眼睛,这事儿连翠芬都知道了?看来,自己这次又是在劫难逃了。

“你怎么什么都道听途说的,有这样的可能性吗?这种事也乱说。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可行。这也毕竟是公家的便宜,传出去颜面何存啊!”

翠芬翻了翻白眼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你也不想想,这大家伙儿现在都在琢磨着这事儿。万一要是都成功了。难道没回月底,就你一家去交电费给单位啊?”

水笙困惑了,想想那个年月里,白天上班、孩子上学,晚上几乎都在崔有权家厮混,家里连电灯都只有吃饭的时间才开一下。这才多少点电费啊?真的有必要吗?或者,这来自于“公家的便宜”,它更大的诱惑,并不是在于多少,而是一种占了便宜之后,那种沾沾自喜的胜利者心情吧。

于是,水笙开始盯上了自己家的这只火表。集体宿舍虽然不用花钱,但是每家都装着独立的水表和电表。就在走廊尽头。这白天人来人往的,谁都不好意在这周围鬼鬼祟祟的,被人撞见也不好解释。所以,水笙选择夜半时分进行……

就这样,每到深夜,他就打着手电筒,对自己的电表捣鼓开了。一边是对这事儿的匪夷所思,一边是抱着尝试的心情。经过几个夜晚的奋战,只说是大致上可以了。翠芬喜滋滋的,总算家里的“榆木疙瘩”也开窍了。

水笙折腾的这电表,倒没倒转还不明显,看不太出来。因为平时用电量实在太少。但却发生了另一桩大事儿。

这天晚餐后照例厮混在崔有权家打牌。崔有权家客厅的窗户正对着水笙家走廊。大伙儿玩的兴致正高,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着火啦!快来人啊!着火啦!”

是水笙家的隔壁邻居,满走廊地疯跑着呼喊。这话实在惊人,到底哪儿着火啦?水笙赶紧扔掉扑克牌,飞奔回家。只见自家门缝地下冒出白烟儿。慌慌张张用钥匙打开门,一阵焦味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老式的电灯开关,正冒着火星。不过这阵势,若是再晚来一步,恐怕真的该发生一场大火了。好在这天翠芬和婷婷都不在家,去乡下姥姥家了。水笙经过这一惊吓,后背阵阵发凉。更麻烦的事儿还在后面。这一呼喊“着火了”,几乎吸引了全宿舍的人群。森建国也跑来。火没着起来,但如何跟大家解释这才麻烦。水笙可向来不会撒谎。隔壁邻居喘着粗气,也被吓得不轻,说:“我正好好在家看电视呢,突然停电了。我就想着去电闸那里看看。刚走到你家门口,就闻见一阵浓厚的烟味。还看见阵阵白烟。吓得我赶紧喊你!”

“谢、谢、谢……”水笙就这样,一紧张起来,就容易口吃。他的心已经炸开了。怎么跟大家解释。总不能说自己为了偷电,想让自家的电表倒转,结果弄得自己短路,惹得整栋楼都停电了吧。

崔有权也跟着来凑热闹。看瞅着水笙这直冒冷汗。跑去看看了着火的那只老式开关,也不知道他有意还是无意地,帮水笙开脱起来:

“没啥大事儿!我看过啦!就是开关老化引起的短路!不过也幸亏发现的及时,再晚点儿兴许真着火了!”转身打算驱散人群“没事儿、没事儿,大伙儿散了吧!没什么大事儿!”

不知道是水笙的心理作用,还是怎么,他总觉得森建国面带不相信、疑惑的表情。不管了。反正崔有权帮自己开脱了。一口咬定就是了。驱散了人群,崔有权和水笙在他屋里研究起来。崔有权低声询问:

“你咋回事儿啊?整那么大动静!”

“还不是你们闹得,说什么能让电表倒着走,就这么点电费,还非得让电表倒着走!”

崔有权一听,顿时乐炸了,捂着嘴,不敢笑出声,蹲在一旁笑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说,你也太能折腾了。这还好发现的及时,只是焦了一只开关。这要是没发现,再把这栋楼给烧了,那可就真惹上大麻烦了!”

“哎,做人还是老实本分的好!”经过这一折腾,水笙更笃定了自己的为人理念!

这天晚上,整栋宿舍楼,在一片黑漆漆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