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荆棘路-记忆中的反右派运动(思忆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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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黄秋耘 不要在人民的疾苦面前闭上眼睛

记得在今年春天,有一位作家曾经预言过:十二年后,在这土地上,谁都不会有忧愁,除非他送给爱人的礼物没有被接受;谁的脸上都不会有眼泪,除非他在看一个动人的古典剧或是笑得太过分田。

在十二年后的生活中,是否真的没有忧愁和眼泪,谁都不得而知。但,至少在今天来说,我们的生活还是有快乐也有忧愁,有欢笑也有眼泪的。我们并不是一帆风顺,万事如意;而是在困难中取得成绩,在斗争中取得胜利。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成绩更值得珍贵,我们的胜利也更值得自豪。

我们文艺作品的主要任务应该是歌颂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鼓舞人民前进,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可是,有些艺术家却仅仅满足于表面的歌颂和空虚的赞美,而掩饰着我们的斗争和成长的困难,这样的歌颂自然显示不出我们人民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因而也就显得软弱无力,不能感动读者。比方我们在电影中所看到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几乎个个都是牛羊满谷,五谷丰登;每家农户的餐桌上都摆满了鱼肉,几乎把桌面都压得塌下来;每个农村姑娘都穿上了崭新的花布衣裳,甚至还披上了彩花头巾。其实这样的图景和我们一般农民的生活水平还是有相当距离的,并不能真实地反映出今天农村生活斗争的复杂情况和存在于农民生活中的困难和问题。

象尼,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样的作家,是敢于正视现实生活中的困难和痛苦的。他在佣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曾经真实地、毫无粉饰地描写了苏联革命初期人民的艰苦生活:

……每天早上,他们在这里喝完了茶,就动身出去工作。他们的主要食品是素扁豆汤,和一磅半象无烟煤一样的硬面包。天天是这些,真是掣谰得要命。

保尔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的一只腿从污泥里拔出来。因为觉得分外寒冷,他才发觉他的一只靴子的烂底,已经完全脱掉了……他实在不能再这样下去,只好下工——这会是为了一只靴子。他从污泥里捡出那片靴底,忧郁地看着它,而且打破了他不再咒骂的誓言。

这些还仅仅限于写物质生活的困苦;至于革拉特珂夫在《士敏土》一书中,更进一步写到广大工人群众对党内一些不良倾向所作的斗争。

我觉得,这样的描写仍然是振奋人心的,有积极作用的。人们决不会因为看到生活中有困难和痛苦,工作中有缺点和错误,就丧失了对社会主义前途的信心。相反地,惟有看到克服苦难、战胜错误的英雄行为,才能帮助我们坚定信心,增添勇气,去接受严酷的考验。革命总是在惊涛骇浪中前进的,革命的人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温室中酣睡,或是在地毯上跳舞。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病态的悲观主义是可怕的、危险的,但是廉价的乐观主义也同样有害。在目前我们的文学艺术领域内,后一种思想情况似乎更值得注意。

只要是常常深入到生活中去的人,谁都会看到人民群众还有这样或那样的困难和痛苦。今天在我们的土地上,还有灾荒,还有饥馑,还有传染病在流行,还有官僚主义在肆虐,还有各种各样不愉快的事情和不合理的现象。作为一个有高度政治责任惑的艺术家,是不应该在现实生活面前,在人民的困难和痛苦面前心安理得地保持缄默的。如果一个艺术家没有勇气去积极地参与解决人民生活中关键性的问题,没有勇气去正视现实生活中的困难和痛苦,他还算得是什么艺术家呢?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必须勇于干预生活。所谓干预生活,就是既要肯定生活,也要批判生活。肯定有利于人民的东西,批判不利于人民的东西。肯定时要有饱满的热情,批判时要有坚定的信心和冷静的头脑。这两者本来是相辅而行的。

难道说,我们写了生活中的困难、痛苦,就会伤害了我们所衷心拥护的社会主义制度么?不会的。社会主义的朝霞是光辉灿烂的,只要是头脑正常的人,决不会把一点黯淡当作攏天阴霾。问题只在于我们抱着什么态度、站在什么立场去理解、去写。只要我们抱着拥护社会主义制度的态度、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去理解、去写生活中的困难和痛苦,我们就不会灰心丧气,更不会幸灾乐祸。我们揭露了生活中的困难和痛苦,正为的是引起疗救的注意,为的是要克服它们、消灭它们,为的是教育人民群众怎样去对付它们,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难道说,我们写了生活中的困难和痛苦,就会破坏我们艺术作品中的美感么?不会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艺术作品不能歪曲生活,但是也不能逃避真实或粉饰生活。车尔尼雪夫斯基在他的美学研究中就已经得到了这样的结论:艺术作品里的美必须是从真实地反映生活中得来,美就是生活。有一次,我看到一位摄影记者拍摄农村秋收的图片,他嫌农村妇女穿得不够漂亮,特别请了几位女学生来“扮演”秋收中的农村姑娘。我以为,这样的做法就是粉饰生活。在艺术作品中,虚假的美,装腔作势的美,只能叫人恶心!

不管是肯定生活也好,批判生活也好,根本问题还是在于我们关心现实,贴近人民。作为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我们必须深入到人民群众中去,深入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和人民共一个身体,同一个灵魂,和人民结下生死不解之缘,和人民同甘共苦,同歌同哭。

浅薄的乐观主义和冷漠无情的生活态度必须改变,而代替之以对人民命运无比的关切;粉饰生活的怯憎心理必须克服,而代替之以正视现实的革命精神;对个人得失利害的打算必须割弃,而代替之以高度的政治热情和对人民事业的责任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道出人民的衷曲,写出人民的爱憎喜怒,离合悲欢;只有这样,我们才不至在人民的成就面前一味嘻笑,而不善于歌颂,在人民的困难和痛苦面前闭上眼睛,保持缄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创作出真实地反映我们这个时代、而且也无愧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品。

1956年9月(选自《黄秋耘自选集》,花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