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旨急诏太子回宫,李隆基一行人不得不提前回去,也就是说尹文漓要提前离开岐王府。这一日,她沐浴后换上一袭新制的衣裳,这是李隆基特意命人为她赶制出来的。绛紫色的襦裙,不禁让她想起当初第一次见李隆范,他着一袭绛紫色常服出现在她眼前,当时的风流儒雅与高贵之气盖住了在场所有人。
梳洗打扮完毕,被丫环搀着走出屋子,刚一出门便看见款步走来的李隆范和夜堇二人。只一眼,她惊得愣住了。他一身绛紫色常服,同第一次相见时的打扮一模一样。脸上挂着儒雅的笑,黑眸含着些许无奈。
屏退了她身旁的丫环,站在她的面前凝视着。敷粉施朱后的她看起来更为丰姿冶丽、光艳逼人,可是,他还是喜欢那个只扫淡眉、性子倔强古怪的她。
“一入侯门深似海,你可有做好准备?”
“覆水难收,一切都只能顺其自然了。”近看,感觉他似乎有些消瘦,自从上次在院子中别过后,就没有再相见。今日再见,不过两三日而已,他就消瘦了。是她的错觉吗?
“若染。”李隆范唤了声,一名女子从身后走出,女子长相颇为标致,身上有股冷漠的气息,垂着眼一声不吭,“他是我为你找的丫环,你带上她入宫,也可有个依靠。”
尹文漓点头,扫了名叫若染的女子一眼,她肯定眼前这名女子并不普通,也不简单,从方才走的那几步看,是个练家子。看来,李隆范是真的不放心她入宫,才会派个人保护她。
一行人走出了岐王府,李隆基已经在马车旁等候。见佳人前来,喜笑颜开之余也注意到多了个人。打量了下那个陌生女子,似乎在岐王府从未见过。
“咦?皇弟怎么又送了个小美人给我?”李隆基打趣地说了句,“还是说,皇弟不放心宫中的丫环,所以要亲自送一名一起陪着呢?”笑说的话中隐藏着更深的含义,他明白李隆范和尹文漓更明白。
“皇兄多虑了。”李隆范还是笑脸迎人,心中的无奈与苦楚,只有他自己清楚。
“若染是一直伺候我的丫环,王爷特意把她接来伺候我,也是为太子殿下省心,不是吗?”
尹文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化解了这场尴尬,款步走到马车旁,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见状,李隆基也无意再多追问,同李隆范闲话了几句后便动身了。
马车渐行渐远,微风吹拂起车帘,隐约能看见车中的她。侧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然地就似没有波澜的湖水。站在原地的李隆范看着,脑海中浮现的满是两人共处的画面。
回忆不多,却足以让他永世无法忘怀。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佳人再难得……再难得……
转身,离开,留下的是最后都没有一眼的注视。殊不知,在马车中的她正望着他的背影而暗自叹息着。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恶补的清朝历史和诗句,没想到竟然会用到唐朝王爷的身上。纳兰容若于卢氏祭日而做的诗词,现如今也成了祭奠她这场莫名穿越带来的唐朝梦恋的写照。
“已成过去,何必留恋。”马车中的李隆基看着尹文漓这么说,“莫漓姑娘,应当懂得放手。”
“多谢太子殿下提醒,既然选择跟殿下走,莫漓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笑着点头,似乎颇为满意她的回答。李隆基看得出,在眼前这名女子心中,他的四皇弟李隆范是没那么容易被磨灭的。不过,他并不担心,他的自信会让他成功的。
“父皇急诏我回宫,不知所为何事,恐怕,又是姑姑太平在闹事了吧。”李隆基收起笑容,露出略显担忧的神情。
现在对他来说,姑姑太平公主是最大的麻烦。权倾朝野的太平公主,梦想成为武后第二,手中执掌着大半个江山,同她抗衡实属艰难。
这一次父皇急诏,想来应该没什么好事。若是他的姑姑太平又兴风作浪,不知会不会以他带女子回宫而借题发挥?想来,带她走,确实是有些冲动。难得年少轻狂一次,感觉似乎也不差,呵呵。
舟车劳顿,赶回宫中后的李隆基,第一时间被皇上给诏了去,连尹文漓都没来得及安顿,只得让她先在西池院待着,梳洗准备一下。走在西池院中,看着宏伟的皇宫后院,就连东宫的一个小小的西池院都如此雅致中透着奢华。
宫中消息传得极快,更何况是太子带了名女子回来。这不,才刚入西池院,消息就已经传到了王氏耳中。丽正殿的王氏柳眉紧皱,听着宫女芙绿的禀告,心中燃起一波酸溜味。
“才出宫几日罢了,就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市井女子回来,成何体统!”
“娘娘莫动怒,何不先去瞧瞧再说?”
芙绿的话倒是提醒了王氏,她身为良娣,又岂能没那点气量。若有一日等太子继承大统,她便是皇后。统领后宫,何须为一名来路不明的女子而纠结。
“太子将她安置在哪儿?”
“西池院。”
挑眉而笑,起身摆手示意去西池院瞧个究竟。太子才回来就被父皇叫走,恐怕还没来得及吩咐安排。趁着这个空隙,给那新来的人立立规矩也不错。哪怕太子怪罪下来,也可以不知者无罪开脱。
西池院中小桥流水,气氛相当娴静。宫中有如此别致的地方,倒是出乎尹文漓的意料。坐在院外,抬头望着朗朗晴空,想的是这里的风景同岐王府完全不同。
即便是恬静之地,仍然掩不住无数怨气,还有那将人禁锢的拘束感。现在想来,在这样的地方究竟要怎么生活下去?她可从来没有被任何事物束缚过很久呢。
“王良娣到……”门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回了神的尹文漓起身,回头就看见一名身着褐黄相称的襦裙,红色的披帛随风起舞,身旁还伴着几名宫女模样的人。
王良娣?谁?难道就是以后的王皇后吗?
尹文漓初入深宫,自然不懂宫中的规矩,见了王氏站得比谁都挺,神情疑惑地打量着对方。如此举动,引得王氏极为不满,双眉越发紧锁,不悦地说:“你就是太子殿下带回宫中的女子?”
尹文漓点头,并未开口说什么。只因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以沉默为妙。只不过,她想换取太平的沉默,并没有帮上她,反倒是让王氏更为不满。
“你姓谁名谁,是哪位权贵之女?”
“民女姓范,名莫漓,非富非贵。”
尹文漓一眼就看出了这王氏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可她也无意去计较这些。才刚入深宫,有很多事情需要摸排,没必要从一上来就闹。以后,要斗要闹的日子多了去了。
王氏盈盈一笑,她就知道绝非什么权贵富贵人家的小姐。寻常女子家怎么可能跟着太子就这么入宫。花容月貌,生来便是勾人用。此种姣丽蛊媚之人,留在太子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
“非富非贵,一介草民就如此胆大,跟着太子入宫。有何目的?”
“非民女高攀,而是太子求,民女不能不从。”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王氏憋气到了极点。这种高置的姿态,看在人眼里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就好似,这入宫是太子求着她似的。一名不入流的女子,竟然还摆出如此高姿态,着实可恶!
“照你这么说,是太子强逼你入宫的啰?你是想说太子贪图美色,不顾身份强抢民女?哼!如此诋毁太子,你胆子可不小啊。”王氏咄咄逼人地说着,尹文漓倒也不惊不慌,反正她入宫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都说宫中女子不是尔虞我诈便是钩心斗角,为夺一点恩宠不惜一切代价。天下女子都是小气的,容不得眼中有任何沙粒。这一点,同为女子的她自然清楚。
“民女并无此意。”忍气吞声是必然的,毕竟她现在什么都不是。
“无此意?那你的意思是在说,我无中生有冤枉你,对吗?”
王氏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深深的敌意。她平时为人倒也算温婉,对宫女太监也都不错。但是,今儿个,这件事,这个人,她丝毫没有容忍和退让的意思。
太子从来不会做如此不顾后果的事,带一名普通的女子回宫,如此冒险的事情并不是她所认识的太子会做的。是什么原因,让太子殿下忘了礼数和其他的规矩,就这么带了一名来路不明的女子回宫?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民女并无此意,请良娣明鉴。”尹文漓微微低头含着下颏,似是做服软状。寄人篱下,她不得不收起身上的那股傲气,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呵!在我听来,此意有得很啊。”
面对王氏的讥讽和质问,尹文漓并不吭声。现在身份地位悬殊,也容不得她做什么。含着气忍着呗,还能做什么?当然,不做是不可能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见尹文漓不吭声,王氏笑了,浓妆艳抹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神情。太子东宫之内,除去太子就她最大。当年太子起义推翻韦后,她爹爹可有不小的功劳。在情在理,她对太子都是有情有义有恩,所以,即便是皇上,也对她宠爱有加。
原本占着这样的位子不必再争夺什么,将来太子登上帝位,她就是皇后,统领后宫指日可待。只不过,今日见了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女子,她才有了威胁感。
她居然忘了,自古帝王多薄情,更何况花无百日红。总有一天,她身上的光芒会消散。为了保住地位,必须有所行动才行。不然,现在太子可以带一个范莫漓回来,将来还可以带无数赵莫漓、钱莫漓,等等。
“不吭声便是默认?你身为一介草民,诋毁我事小,诋毁太子事大,岂能轻饶。现在太子不在宫中,我就替太子给你立立规矩,省得你以后在宫中出了什么差池,别人会怪我这个姐姐没教好你。”
王氏瞥了眼一旁的芙绿,接收到眼神的芙绿微微点头,走到尹文漓面前抬手就是正反手两掌,“啪!”地两声,打得清脆响亮,在尹文漓白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红肿的掌印,可见力道之大。
没想到一上来就会挨打,尹文漓有些愣住。怎么说她也是太子亲自带回来的,这个王良娣就算看她不爽,也应该给太子几分面子吧。如果让太子知道,就不怕受责骂?看来,这王氏是有恃无恐惯了。
见尹文漓受了打不吭声,王氏感觉这人能忍,而且忍得让人感到可恶。就是这种平静如水的感觉,在争斗不息的后宫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也让人感到不悦。
进了宫,还装什么清高?谁入宫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和身份地位,这范莫漓越是如此,就越是激起她心中的厌恶。
使了个眼色,芙绿伸手就又是一巴掌,刚想反手再打一记,不料手在半空被若染截下。一双森冷的眸子,瞅着芙绿直叫她从头凉到脚。
“大胆!竟然敢对我的婢女出手!”王氏怒喝一声。若染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冷冷地扫了眼王氏,后者冷不丁地浑身一颤。
芙绿的手被握得生疼,她细胳膊细腿的,怎么经得起若染这般用力。若不是在人前不想失礼服软,她早就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若染,放手吧。”尹文漓轻声到了句,若染松开了手走回到尹文漓身旁站着。吃了亏的芙绿赶忙跑回王氏身旁,找自家主子撑腰。
王氏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婢被这么对待,简直就是不把她这个良娣放在眼里。若是这么下去,以后还得了?
“来人!给我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刁民拖出去,杖责!”
带来的几个名太监在屋外候着,一听主子吩咐纷纷闯了进来,向着若染冲去欲抓人。若染一把抓过一名太监的手,只听“喀嚓”一声,伴随而来的是小太监凄惨的叫声。
此情此景吓得后面跟上的太监们都站在原地不动了,王氏和芙绿也被吓得脸色惨白。只有那被折了手的小太监躺在地上哇哇乱叫着。
西池院的宁静被打破了,尹文漓不禁皱了皱眉。还以为后宫真有个世外桃源,原来,一切只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你……你……你竟然……”王氏惊得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全。反观尹文漓还是一脸淡定的模样,低垂着眼帘冷眼旁观发生的一切。
“若染,向良娣和那位姑娘道歉。”
若染上前一步,吓得王氏一行人忙往后退,看得尹文漓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在心里偷笑。
“若染鲁莽,请良娣恕罪。”虽为道歉之话,可语气中没一丝敬意,淡得让人感觉不到诚意。
王氏又气又惊,浑身不住颤动着,抹了浓妆的脸一片煞白,看着尹文漓略带红肿的脸庞,不知该得意还是该害怕。只不过给了她三巴掌,搭上的就是一条胳膊。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身边还带着个有身手的丫环,怎么想怎么让人心惊。不行,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一定要想个法子整治整治。
“今日我就饶了你们,回宫!”王氏起身离开西池院,可朝着去的方向并不是她的丽正殿,而是王贤妃的含象殿。
见找事的终于离开了,尹文漓长舒了一口气,转眼看向一旁的若染,道:“多谢若染姑娘出手相助。”若染不做声,微微低头没有表情地站着,就像一尊瓷娃娃。
仔细看来,若染长得的确颇为标致,就是那股子清冷的气息让人有些无法亲近。在那股清冷下,还藏着血腥与杀戮的味道。一名女子身上的感觉如此复杂,还真不亚于她。
“方才你出手,若是王良娣真的怪责下来,恐怕你会受罚吧。”尹文漓的担忧不无道理,看王良娣的那股子气焰,就知道在这东宫中,她的地位仅次于太子。谁都得罪不起的人,被两个刚入宫不过几个时辰的女子给噎了回去,以后的纠葛恐怕会很多。
“王爷命我保护你,我的职责就是负责你的安全。其他的,我不会考虑。”
若染这么说,听在尹文漓心中不禁觉得有点暖意四溢。才不过分别了几个时辰,再提起李隆范时的感觉已然不同。思念和回忆交错成点滴,这样会日复日一下去,直到有一天全部忘却吧。
“都受了三掌,又岂会在乎第四掌。”
“若染的原则是,事不过三!”若染抬头,十分认真严肃地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