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路的距离远不远?
不远。
一只跛脚的鸭子眨眼便能走过。
一只背着重壳的乌龟须臾就能爬过。
纵是一只惫懒的螃蟹,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梁烟和陆离之间,便是五步路的距离。
梁烟手中没有刀,只有一把匕首。
匕首自然不会太长,但致命!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别人。
问一下一剑扫八荒的李海家奴,那些家奴会告诉你,这把匕首是怎样将李海的脑袋割下来的。
问一下一枪荡六州的王元媳妇,那婆娘会告诉你,这把匕首是怎样在王元身上戳出一个个窟窿。
问一下鹰眼丘楚歌,不不不,问他也没用,这把匕首是怎样划瞎他眼睛的,连他自己都没看清。
陆离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危险到了极点。
可他却是一脸坦然。
像是刚喝完花酒,像是刚大快朵颐了一顿,像是刚从春梦中睡醒,像是刚把憋了好久的尿撒完…
总是,绝不像是面对一个随时要取他性命的美人,随时能一下把他戳死的匕首!
因为陆离坚信梁烟杀不了他。
最疑惑的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梁烟。
所以梁烟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说我杀不了你们?”
陆离淡然道:“很简单,吴岳会来救我们。”
梁烟笑了,笑得很大声:“吴岳,你说的是吴岳,口天吴,丘山岳?”
陆离点头:“不错。”
梁烟还在笑:“我听说吴岳是一个胆小鬼。”
陆离道:“唉,只怕说他是胆小鬼,胆小鬼还不乐意呢!他吴岳别说找别人打架,便是别人找他打架,先给了他几拳,他也不敢还手,他走个夜路,有时也吓得哆哆嗦嗦!”
梁烟笑容更盛:“我听说吴岳做事优柔寡断,不像个男人。”
陆离道:“确实,吴岳身高六尺,身材也算魁梧,可他那心呐,连一个女人都比不上,你让他做一件事,他在动手做之前,起码要想上几个月,能活活把你急死,等他想好了,开始动手去做,你以为他已考虑周全,可别人只要插一句话,他立马开始变动自己的计划,唉,他实在给我们男人丢脸。”
梁烟又笑道:“我还听说他很好色。”
陆离叹息道:“他已好色到了极点!他为能摸一个美人的手,不惜卑躬屈膝,去当人家的奴才;一个美人夸他一句,他能美得三天三夜睡不着;美人不管吩咐什么,他都会去做。”
梁烟嘻嘻笑了一阵,然后指着自己问:“我是不是一个女人?”
陆离当然是点头:“是!”
梁烟轻抚了下窈窕的身姿:“我美不美?”
陆离双眼黄光闪烁:“美!”
梁烟讥诮道:“你觉得一个优柔寡断、又兼之无比好色的胆小鬼,会突然雷厉风行地做出决断,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对付我这么一个美人,为的,只是救你们这些臭男人?”
陆离只说了一个字:“会!”
梁烟蹙眉道:“为什么?”
陆离道:“因为我们是他的朋友!”
他接着道:“吴岳是胆小,是优柔寡断,是好色,但是一旦他的朋友有了难,他就变得胆大包天,变得雷厉风行!这时,别说伤害他朋友的是一个美人,即便是纯净如云的仙子,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他杀伤害他朋友的人,从来没有心软过!”
如果你有一位朋友,只帮你做他想做的事,那我劝你小心些,他可能不是真心待你。
真正的朋友,是你提出的事,他明明不愿做,讨厌做,他也会咬牙给你办了!
梁烟正色道:“你讲了这么多有关吴岳的事,莫非他现在就在这里?”
陆离一笑道:“当然。”
梁烟也笑道:“那为何我没察觉到他?”
陆离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所以我才说,你杀不了我们!”
梁烟脸色沉寂片刻,仰天发出一阵狂笑,笑罢,身子一纵,比那精弓良弩射出的箭还要快!
匕首泛着寒芒。
杀人的寒芒!
一眨眼。
不,根本没到一眨眼的时间,梁烟便是已到陆离身前,匕首朝陆离的脖子划去。
只需轻轻一划,就会是尸首分离。
匕首离陆离的脖子越来越近,再往前送半寸,就要碰到他麦黄色的肌肤。
一个人陡然出现。
出现的人,没有替陆离打飞这一把匕首,而是蹲在地上,蹲在梁烟和陆离之间,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点点向前送的匕首,一脸焦急,口中连连说着:“别别别。”
梁烟知道此人就是吴岳,可自诩轻功绝佳的她,却是没看清吴岳是何时窜来的。
梁烟匕首一顿,微微扭头,看向吴岳:“什么别?”
吴岳轻语:“别伤到陆离。”
梁烟冷声:“我若伤了他呢?”
吴岳微微抬头,双目盯着梁烟,一字一顿地道:“那样,我就再没有理由劝自己不杀你!”
说真的,这样凌厉的一句话,实在不像是吴岳能说出的。
即便是从未听说过吴岳之名,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不会相信他能说出如此锋锐的话。
吴岳五官平平淡淡,没有棱角分明的冷硬模样,身上随便穿着一件灰衣服,头发虽然束着,但乱糟糟的,有好几根蓬松乱发,从他额头垂下,在他面前晃啊晃,晃啊晃。
用一个词来形容吴岳,那就是懒散。
然而他眼中的光芒,却锐利如刀光剑影。
尤其是现在!
梁烟并未就此心生畏惧:“杀我?嘻嘻,我只怕你杀不了我!”
话未说完,梁烟身子一斜,匕首闪电一般,转而划向吴岳的脖子,快且狠,划出风声呼啸。
可是……
铮!
吴岳懒懒散散地伸出右手,懒懒散散地伸出中指和大拇指,一下子捏住了梁烟的匕首。
匕首去势骤顿,导致匕首自身翁鸣颤动。
吴岳又松开已然停滞的匕首,含笑冲梁烟道:“快一点。”
梁烟心中一突,收回匕首,与吴岳对视良久,一动不动,许久的沉默过后,陡然一匕首刺出。
吴岳又懒懒散散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上下一竖,又将梁烟的匕首夹住。
铮!
匕首又是兀自颤鸣。
吴岳再次将匕首松开,道:“再快一点。”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里一直是在重复一件事。
梁烟出匕首,吴岳将匕首夹住。
再快一点。
吴岳不知重复说了这句话多少遍。
一次次匕首被轻松夹住,使梁烟明白,自己就算使出全力,也不是吴岳的对手。
于是她准备走了。
是走。
不是逃。
吴岳自然不会让她走,身影一动,便是点住梁烟的几处大穴,梁烟娇柔身躯,顿时萎靡倒底。
吴岳拿过梁烟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上下飞舞,左右旋转。
“说说吧,你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要说实话,因为我匕首玩的不好,怕不小心扎你脖子上。”
梁烟脸上没有半点惊慌之色,侧脸看向上官雪落:“你可还记得任寒衣?”
上官雪落道:“记得。”
梁烟道:“任寒衣有一个儿子,叫做任重羽。”
上官雪落道:“他最近要召开武道会,重新给武林各门各派各家族,各位英豪排名。”
梁烟道:“原来你已知道。”
上官雪落道:“你是任重羽派来杀我的?”
梁烟摇了摇头:“不,我来这里,是重羽楼主派我来的,但他并没有让我杀你,尽管楼主的父亲任寒衣,是被你的手下一掌打死的,但我家楼主说,这不能怨你,江湖之中,不管想要得到什么,都是以命相搏,赢了,名利威望到手,输了,不过是人头落地。”
上官雪落道:“十五年前,任寒衣输了。”
梁烟道:“现在已不是十五年前!”
她接着道:“当今武林,已是到了重新排名的时候了!我家楼主让我来,是想让我给你送请帖,邀请你参加半个月后的武道会!到时你若还有能耐,保得住武林第一世家的名号,武林第一世家便还是你们上官家,若没能耐,趁早让位,别占着这浩荡威名!”
忽而她笑了:“我家楼主说,你上官雪落一定会来,他不怕你不敢参加武道会,但我却怕你没资格参加,于是我便先试试你们的身手,结果,哈哈,只我一人便把你们耍成这样!”
吴岳也笑了,讥讽的笑:“你以为他们都输给了你?”
梁烟收敛笑容:“难道不是?”
吴岳冷哼道:“他们是逼我现身!”
他走到陆离身边:“这几个混蛋,知道我早就来了,可是胆小谨慎不出来,所以逼我出来!”
梁烟皱眉道:“可他们刚刚还一个个破口大骂,相互指责?”
吴岳笑道:“怎么?难道相互骂几句,就不是朋友了?若你有这种朋友,我劝你,不要也罢!”
先前的争斗,不是梁烟打败了陆离他们,而是梁烟被陆离他们给耍了。
梁烟确实轻功绝妙,但陆离轻功也不差,而且陆离机变灵敏,怎么可能让梁烟牵着鼻子走?上官雪落他们明白,陆离一定是有什么猫腻,所以他们见陆离被梁烟戏弄时,才会笑。
笑陆离演戏演的好。
后来的一切,是上官雪落他们在一起演戏。
他们确实都中了软骨散之毒,但他们相信陆离,所以明明中了软骨散很危险,他们也怡然不惧。
梁烟很沮丧。
不是为被耍。
而是为不知道被耍了。
这也正如,可怕的不是犯错,而是不知犯了错。
吴岳已取了软骨散解药,所以陆离他们已是恢复完好。
陆离当先站了起来,走向梁烟。
吴岳伸手一拦道:“这个……”
陆离道:“我就知道,一旦我们脱险,你就又会生起怜惜美人之心,放心,我不是去杀她。”
吴岳微微皱眉:“那你去找她做什么?”
陆离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她。”
陆离想问梁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