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城破。
天边一道绚丽的晨光,跳跃着冲破地平线,金色的朝霞,倒映在水上。
一艘暗色的画船在飞扬的金光中自江心缓缓驶向岸边。
十里白纱,遍地梨花。
逸王接回了自己的王妃,冰棺中,祠音不减风华,他仍是那名动天下的第一花魁。
莲初,比不上。
月影楼。
院中摇唱的梨花带着醉人的香,蜂蝶翩飞。树梢一只金丝鸟笼,画眉在沉睡。
来了一阵风,卷起花瓣翻卷着飞舞。莲初靠坐在树下,身旁挂着祠音的画像,任落花覆身,风儿带来前楼的喧嚣,侧目看着画卷,笑意绽放在他的嘴角。
腹中的疼痛越演越烈,莲初合了眼,脑中画面一点点浮现。
青山隐隐水迢迢,那时年少。
人在溪边旋舞,乌黑的发,染香的衣袂,人的每一个眼神都是缠绕十年的梦魇。
人说着离开;说着以色事人难长久;说着要努力离了吃人的地儿。
人说了好多话,那些声音渐渐远了,淡了,连同人的身影。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想咽回去,却被更多的血液挤上来。他弓起身,呛咳着呕出大口的黑血。
那血开在衣上,溅在花间,刺目的招摇。
馥郁的花香攀着暖风飞扬,有人自远处快步行来。
视线自掌心的血迹上移,细眉微微拧起,莲初重新靠回树干,看着在身前站定的人,扯出一抹微笑“王爷。”
轩辕逸的眼中,怒火滔天,他说着与久儿同样的话,他说:“他能给你什么?你到底爱他什么?你为何只想着他?!莲初,只要你求我,我要的只是你求我!你求我,我可以给你翅膀,天高海阔你自飞翔!只要你求我,你便是金座旁的后,天下皆在你的掌控!”
大片的黑盖住莲初了眼,模糊的视线凝着身旁的画像。风住,花瓣自树梢落下,飘摇着抚过含泪的眼,贴在染血的唇畔。
画中人依旧笑着,笑着他们的身世比那随水飘零的浮萍还要不堪。
黑血不可抑制地自喉中喷涌而出,裹住唇角的花儿滑进衣襟,惨笑着,莲初说:“那么,祠音呢?十年前,以爱为名,你将他带离我的身旁。你可知,这十年我是如何度过…漆黑的暗室,日复一日的教习,只为让我认清自己的处境。你可知,当我听闻你与爹爹泛舟湖畔,我带着满身伤痕,步步血泪地站在湖边时,耳边听见的是他的软语。你可知,当我剪下长发,将我对未来的一切美好妄想付之一炬时,我有多恨。恨祠音说着永不离开,恨流苏飞扬的八抬大轿,恨狂歌依旧,情断肠。王爷,莲初是带着恨走过的这十年,你要莲初从何处寻来痴缠爱意,去埋葬这些恨呢?我是莲初,倚楼卖笑卑微到底的莲初…即便我恨入骨髓,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若天有眼,我愿舍弃轮回,我将在永恒的黑暗中,看着你,你所希冀的…你得不到…”
白嫩的梨花围满树下,盖在失了气力缓缓下滑的身躯。
沉睡的画眉挣出并未锁上的鸟笼,飞上天际。
半个时辰后,厚重的乌云在天空徘徊、飞荡。
“月影楼莲初,诱骗永安公主谋反,十恶不赦!自感罪孽深重,于月影楼服毒自尽,为昭天理,北城门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雨是突然降下的,天地间轰然一响,瓢泼般的大雨就落了下来。沉积了大半个春季的雨,毫不怜惜地冲刷着一切。
最高的城楼上,一人单衣裹身,双臂被吊起,一头黑色的短发被雨打湿,凌乱地贴在他苍白的脸颊。
永安公主谋反,藩王揭竿清君侧。
多么堂皇的理由,完美到久儿笑得心脏开始抽痛。
金顶有多高?久儿爬上金顶,瓢泼般的大雨随着那高声的唱腔砸碎了她的灵魂。
莲初死了。
金顶不够高,她没有看见他被高悬于城楼的模样,那样也好,至少,他仍是她心中最美的模样。
她看着玉阶上的人,黄金战甲恍如天神,她唱:“柳依依,云袅袅,一径芳菲,一径芳菲闹。浅踏罗裙怜碧草,人倚香车,人倚香车笑。暗屏蕉,啼夜鸟,明月无端,明月无端照。闻道桃花多窈窕,梦里归家,梦里归家早。”
她问:“轩辕逸,你可记得莲初。”
血液在她的眼前泛滥成雾,香扇盈动,远离了莺歌笑语,人的身影站在湘帘后,妩媚露浓落蝶蜂。
她说:“莲初,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海棠梦醒,青莲迟暮。
莲初,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