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深圳的花好像一齐变糊涂了,有一天所有的花全都乱蓬蓬地开放了。街边的凤凰木、马尾松,住宅区里的木棉、白兰,公园里的芒果、紫薇、杜鹃、含羞草,都如同喝醉酒似的开了。你能想到的一切开花的植物,不管是荷花、睡莲、牵牛、牡丹、玫瑰,还是茶花、桂花、芙蓉、使君子、大红花,通通约好一般地开了。
这种光景就连最博学的植物学家也解释不清原因。有人猜测是由于地球气温变暖导致的,有人说是因为土壤和地下水遭到过度污染。传闻大学生成群结队去政府和某些公司门前高喊“保护环境”的口号,但是报纸和电视没有报道过什么。最让人担心的,是竟然有人说开花预兆着地震,地震局特地召开新闻发布会说这是谣言,市民们就此加倍不安了。
乱蓬蓬的花好像在高声表示抗议。抗议什么呢?也许——按照孩子们的看法——是天色过于阴沉了,也许是空气太污浊了,也许,是整日不停的细雨把冬天打得太湿太凉了。孩子们认为植物开花是在抗议什么,或许就是因为这类事情过于不寻常吧。
然而孩子们依旧跟平时一样满怀欢喜。他们不爱阴雨天,可阴雨天不会减少他们心中的欢喜。他们觉得植物全都开花很奇怪,可奇怪也不能令他们不欢喜。繁花锦簇,满城清香,难道这还不够令人感到由衷欢喜愉快吗?
青青世界、滨海公园、莲花山、植物园挤满了赏花的游人,他们打着伞,或是身穿雨衣,一边赞叹景致的非凡,一边互相讨论这奇特现象背后的原因。在深圳东部边缘的桔钓沙,有一片二十多年没开花的苏铁长出玉米形状的雄花和绒球形状的雌花,前来观看的车辆络绎不绝,沿着海岸线把公路塞得满满当当。
市内的交通事故一下子增多了,因为许多司机在开车时被路旁盛开的鲜花吸引得走了神。花店的生意遭受了巨大打击,人们觉得没必要再为多到不能再多的东西破费了。
据说就连无花果也开了花。市政园艺师在电视节目上解释说无花果其实本来有花,只不过花藏在果子里看不见罢了。为什么原本藏在果子里的花现在开到外面去了呢?园艺师说那是谣传,绝不可能,于是人们普遍相信了无花果也是能开花的。
“我说,老朋友,你听见无花果的事了没有?”
“岂止听见呀,已经亲眼看见了呢。”
“老天爷,真的吗?我也看见了,想说给你听的,生怕你不信。”
“怎会不信呢?一早爬山的时候就发现了。我还没对旁人讲,因为老是觉得这事不妥当。”
“是呀,老朋友,这总算天下奇闻。”
“当真是奇闻。听我说,无花果的花瓣可怪了,上头五颜六色就像糖纸一样……”
最末一句是压低声音说的。
在办公室、商场、地铁、火车站、学校、饭店,人们见面寒暄的首要话题无一不是这奇怪的、疯疯癫癫的花期。
1400年前,女皇帝武则天蛮横地命令百花在严冬开放,还特地下了一道御旨:“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花仙子们不敢违抗女皇的旨意,只得颠倒时序各催其花,终于激怒玉帝,被贬谪到人间。这是清代小说《镜花缘》中的描述。
在十二月以前,人人相信这个故事完全是虚构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所有的花儿同一时间在冬天开放呢?而且,花的种类比一百还要多得多。《镜花缘》故事的真实性立刻得到了广泛承认。
不理睬花期的所有植物尽管把花开得乱蓬蓬的,却是浓烈而快活。喝醉似的繁花一夜之间涌现在大街小巷,把整个深圳镶缀成亮丽、层次丰富、饱含春天气息的景泰蓝。
连行人留下的湿漉漉的脚印里都看得见花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