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小妖见到芣苢的身影,胖胖小小的身子立刻跪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南梦参见殿君!”
奶声奶气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兴奋,也是包含着对眼前男人的尊崇,原来这只小妖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鸟妖,而是殿君芣苢座前赫赫有名的大魔头——梦魔南梦!
但芣苢却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南梦,就将视线转移到采采身上,见到采采呆滞的目光,芣苢的眉头微微皱起,眼里全是不悦之色:
“左护法越发地不懂得规矩了。”
听完,南梦心下一惊:
“请殿君恕罪,姑姑已经转世,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并不识得殿君真容。”
随即南梦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采采的裙角,小心地出声提醒道:
“姑姑,见了殿君要参拜。”
采采这才回过神来,不过因芣苢醒来而未得到压制的寒冰玉床的寒气已经侵入体内,采采早已僵了身体,怎么也曲不了。
“我……”
采采哆哆嗦嗦的,嘴唇感觉也合不拢了,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紧接着采采的面部开始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霜。
原是芣苢醒来,寒冰玉的寒气便只能往空间中无尽地释放,拥有普通凡人身躯的采采自然是抵御不了。
见状,南梦大惊,
“姑姑!”
手心刚捻起诀,准备给采采驱散寒冰,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光芒打散。南梦慌忙望向芣苢,而芣苢则是一脸的冷漠,凉薄地吐出一句话:
“魔界从不需要无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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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缥缈殿。
伴随着一阵厚重的闷响,缥缈殿的石门应声而开,采采捧着慢慢一碗棕褐色的液体款款走进。
“南南,快来将这药喝了。”
南梦听着采采这温柔的声音,眉头都快皱出水来了,采采这些天总是搞一些稀奇古怪又奇苦无比的“水”给他喝,还美其名曰:“药”,要知道魔界中人向来只需要自己调养内息一些日子,便可自动痊愈。
况且他是梦魔,魔界法力高深的魔,再说那天仅仅是被芣苢的魔气扫到了喷了两口血而已,虽是如此,但还是伤到了魔灵。
那日在寒冰玉的冰寒下,采采的身体将要完全被冰封,而南梦将要给采采驱寒的诀还没有成形便被芣苢打散,南梦失声:
“殿君!”
随即身前便袭来一阵强烈的魔气,自己不能出手抵御,小小的身体便径直被袭来的魔气打飞过去,结结实实地撞在石壁上,南梦被霸道的魔气震得吐出了口鲜血。
“殿君……”
“本君说过,魔界不需要无能之人。”
而一旁早已被冻得动弹不得的采采见状,竟冲破了刚封上的冰层,僵硬的身体也奇迹般地能动了,采采立即挪到南梦处,挡在南梦的面前,
“芣苢,你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小孩子?”芣苢似是听见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但却冰冷的弧度,
“本君的头发不多不少长了三尺,算算时间,外界也该过去三百万年了吧。”
芣苢透过采采,瞥了南梦一眼,随即便化作一条黑龙,腾空而出。
“柔荑,本君允你回魔界。”
早已不见了芣苢身形,但芣苢的声音却真真切切回荡在石室中。
见芣苢离开,采采立刻舒了口气,忙转过身去检查南梦的伤。
“南南,伤到哪儿了?”
南梦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胖胖的小身子艰难站起,
“姑姑,我们回魔界吧。”
“啊?回……”
采采话未说完,便立即惊觉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骑在冰蓝色大鸟的背上,径直穿过了石室顶端,进入了一个幽暗的世界,大鸟在高空急速飞行着,不多时便降落在了一座暗黑庄严的古殿门口。
采采只见得眼前的古殿似是被雾气笼罩忽隐忽现,缥缥缈缈的,看不甚清楚。
“姑姑,这只是缥缈殿的假象,用以迷惑怀着不轨之心意图进入的他界细作,内部施下连环幻阵。”
“姑姑许久不曾回来,怕是早已忘记了该如何走了。南南再带着姑姑走一次,姑姑可要仔细记好了,不然触碰到幻阵陷入梦魇就不好了。”
“右三,左五……”
南梦谨慎地叮嘱着采采,脚下的步子也放得非常地缓慢,而且会时而走走停停,慢慢等采采记下路线。
不知花了多长时间,二人才出现在真正的缥缈殿前,纵然有南梦的带领,采采在连环幻阵中也有好几次差点踩到启动幻阵。
“姑姑这些天便呆在缥缈殿吧,魔界的人现下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姑姑出去可能会被那些血魔抓走,南南过些天再带姑姑出来。”
令南梦没有想到的是采采竟然不仅出了殿门,还让一些魔从人界给弄来了这些普普通通的杂草,在为自己专程为采采幻化出的小厨房里捣弄,搞出各种各样的褐色液体,非让他喝下去。
一开始南梦还看在这是采采为自己辛苦弄来的东西,非逼得自己喝下去这完全对自己没用又万分苦涩得难以下咽的“药”。
“姑姑,南南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用再喝这……‘药’了。”
闻言,采采只是皱了下眉头,径直把药塞到南梦面前:
“不行,这才几天,那天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痊愈得这么快,南南听姑姑的话,赶紧把这药喝了。”
“姑姑,我的伤真的好了,”南梦欲哭无泪,谁让他在第一次喝下采采的药时为了安慰她说那药让自己感觉好多了,“姑姑你看,南南都可以下来跑了。”
说罢,南梦还真的从榻上下来,在殿内跑了几步。采采见状只是略微有些惊讶,要知道那天他们回来了后,南梦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一直化作鸟的原形养伤。
“好吧,既然这样……”
“嗯,姑姑这个药就没用了,可以直接倒了,姑姑快去吧。”
其实南梦的伤那里那么容易痊愈,他不过是强制压制住体内那股乱窜的魔气,采采并不知道刚才自己跑那两步得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做到,还要在采采面前说完这一长句话得有多艰难。
采采看看手中的药,叹了口气,仍旧送到南梦面前:
“那南南把这次的喝了吧,姑姑以后就不做了。”
南梦想也不想,径直拿起碗,闭着鼻息,一口气就将药喝完了,待喝完了之后才惊觉这次的药的味道跟以往的有些不同,并且喝完后他感觉体内乱窜的魔气竟不再那么霸道,冲撞周身大穴的气力也减弱了不少。
“姑姑,这个药跟之前的不太一样,姑姑多加了什么东西进去?”
“啊?”采采一头雾水,“跟之前一样的材料啊。”
随即采采似乎又想到了点什么:
“对了,今日我出去看到一条血红色的河的河岸开着几朵红色的花,花瓣细细长长的,看着喜欢就给摘了回来,”采采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在熬药的时候不小心给一起扔进去了。怎么了?这个药有问题?”
采采不禁担忧道,确认没发现南梦有任何不适之后,提着的心便放下来了。
“生生绝!”
采采一脸疑惑,看到南梦的反应之后又不由紧张道:
“什么是‘生生绝’,有毒吗?”
“没……姑姑,”南梦小声地说到,“‘生生绝’是唯一能生长在魔界的花,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开叶落,叶枯花出。况且‘生生绝’对魔族中人是疗伤圣药。”
南梦没有却没有告诉采采,“生生绝”固然是疗伤圣药,但魔族众魔却从来都是避而远之的。
但这不是因为生生绝生长在魔界的雾瘴峰下,而是因为“生生绝”不仅怀有情毒,而且还身带诅咒,一旦误用了“生生绝”便会中情毒,也会中“生生绝”的诅咒,任何外力都无法将其清除——
情毒能令魔族众人已除尽的情根再度生长,而诅咒却是永远不可能跟自己爱的人相守。
在三百万年以前,老殿君便是误服“生生绝”,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最终在神魔大战中不幸羽化。
生生绝即,生生世世与君绝。
南梦苦笑,向来都生长在弥漫着连魔族中人都抵御不了的瘴气的雾瘴峰下的生生绝,竟然不知为何有几株生长在了冥河岸,而且自己竟然还以这种方式中了“生生绝”的毒。
不过以后的事情唯有以后再说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还需要勤加修炼,他之前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出来了,芣苢在山洞中是确确实实要采采死。
无情冷漠的魔界殿君是不会允许自己有弱点的,而这个唤醒他的凡人注定会成为他的弱点,芣苢自然是想将她直接除掉的。
想到这里,南梦握起的拳头不禁又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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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君,近三百万年,神界东天帝君紫璃叛出神界,占领东荒自立一界为仙界,紫璃自封仙帝;同时魔界内部亦发生了叛乱,妖王千绝与冥王魑鬼带领若干魔族叛出,自立为王,自成一界,号为妖界与冥界,如今六界并驾齐驱,”
一个同样是黑色的着装,张扬的黑发披散着,深邃的五官外加一双蓝色的瞳孔的约摸二十的男人恭恭敬敬地对刚回魔界的芣苢禀告着魔界的一切,“是属下无能,望殿君责罚!”
原是魔界右护法,清风。
“清风,与你无关。”芣苢并没有如清风想象中那般震怒,相反却十分平静,“本君知晓了,你退下吧。”
出了政殿庄严的黑色石门,清风不禁疑惑,芣苢如今变了,变得深不可测。
这件事情要是报给三百万年前的芣苢听,怕是自己现在应该找地方闭关疗伤了。
清风离开后,芣苢便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化作一条龙,往缥缈殿的方向去了。
“芣苢,好久不见了。”
淡淡的声音从上界传来,落入化龙的芣苢耳里,本是往缥缈殿方向的芣苢则是一个盘旋,径直向上界冲去。
人界此时仍然处于夏季,苍翠的山林里回荡着充沛的灵气,无数鸟兽扎根于此,贪婪地吸收着山间的灵气。
山间背对着站着一个人,周身仙气缭绕,一袭紫袍加身,墨色长发用一只紫玉簪束起。孤高,冷傲。
蓦地,一条黑龙腾空而来,卷起一股刚烈霸道的魔气,山间灵气俱散,鸟兽承受不住如此霸道的魔气,纷纷逃窜,逃窜不及的则直接心脉破裂而亡。
紫璃暗暗聚起仙诀,稳住身体,使自己不受这魔气的影响,凤目中却刹那间充满杀气,但随即便又隐去。
“紫璃帝君。”
黑龙落地,化作人形,同样地孤高,同样地冷傲,同样地不可一世,不同的仅仅是一个周身仙气缭绕,一个周身魔气盘旋。
“三百万年不见,倒是不知师兄的法力如何了,师兄可否与师弟切磋切磋?”
紫璃谦谦有礼,但温润的话语下却是暗藏杀机。而芣苢却在听到“师兄”二字时,刹那间漆黑的眸化为血色,周身魔气升腾。
三百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以前,芣苢与紫璃历劫,二人齐齐遁入六道轮回,转世成一世凡人,并且拜在同一个神医门下,芣苢入门比紫璃早一年,于是便成为了紫璃的师兄。
作为师兄,芣苢处处护着紫璃,把紫璃照顾得无微不至。后二人归位,虽为对立方,但二人的情谊未变,私下里仍旧以师兄弟互称。
却也正是因为芣苢太相信紫璃了,所以才在三百万年以前的神魔大战中中计误饮下宿世醉,一直沉睡至今。
“本君并不记得与仙帝何时成为师兄弟,”芣苢敛去眸中快要喷薄的愤怒,淡淡地开口道,“不过,仙帝既然想要切磋,本君自然奉陪。”
“此地太小,便前往北荒吧。”
语毕,二人同时双双出现在北荒,没有一丝差距。
紫璃微微皱了皱眉,三百万年间自己并没有落下任何机会修行,而芣苢只是沉睡了三百万年,法力竟还是如此高深,看来从前与他切磋之时,他必然是未用全力,想到这里,紫璃的眸间原来被掩盖的杀气更甚了。
而芣苢则是浅浅地勾起嘴角,他虽然沉睡了三百万年,但三百万年间一直守候着的南梦不断为自己找来各种灵果,而宿世醉有一个绝佳的作用,便是会将体内摄入的灵力成倍地吸收,芣苢当时未曾想到,而紫璃更是不会想到。
北荒是八荒中灵气最为贫乏的地区,黄沙遍地,草木几乎不曾生长,鸟兽也几乎从不飞过。
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枯萎的树枝在狂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紫璃与芣苢就如此决然而立,没有任何言语,但整个北荒却暗潮涌动。
终于一根树枝承受不住狂风的肆掠,一下便从中间断裂,发出沉重的闷响,而就在此时,只见得一道黑影以及一束彩光迅速划过,腾空升起,二者初始分离,随着一阵龙吟及一声凤鸣,二者急速相撞。
这一刻,天地动色,风起云涌,六界皆为之一震。
位于九重天上的仙殿坍塌不少,仍旧在闭关的神帝一个没忍住,被震得往前喷了一口血,三百万年的休养前功尽弃;
东荒仙界仙山发生山崩,霎时灵气外泄,仙山草木逐渐开始凋零,众仙合力施法捻诀企图聚起仙山;
八荒的鸟兽竞相奔走,四海卷起万丈惊涛,霎时吞并八荒沿海一带区域,八荒到处充斥着惊慌,哭喊。
浪潮席卷着无数被淹没的村庄以及人与各种未开灵窍的动物的尸身仍旧不停地往八荒未被吞并的土地涌来;
当然魔界也未曾幸免,这一震将雾瘴峰下的瘴气释放出来,距离雾瘴峰最近的魔最先中了瘴气,中了瘴气后即刻便化作一具骷髅,随即散去。
南梦正率领魔界部分魔兵,强行施加结界,意图将正喷涌而出瘴气压回雾瘴峰下,纵然瘴气得到了大致的控制,但仍有少部分逸出,被魔兵吸入,折损魔界不少兵卒。
而清风则带领着剩下的魔兵前往永生之界,用自身灵力看护位于永生之界的生命之树,好在生命之树长于永生之界,受到的影响最小,不过只是枯黄了几片树叶而已,并且随着清风等灵力的注入,枯黄的树叶也渐渐呈现出鲜绿色;
六界中怨气骤增,竟引来日食,六界顿时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暗黑之中。
采采一直呆在缥缈殿,缥缈殿因为一直有结界和阵法保护着,那一震不过将布施于缥缈殿的结界、阵法震得粉碎,缥缈殿则免于坍塌的厄运。
自南梦离去后,采采的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据南梦临走时说,是发生了地震,但采采还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妙,事情并没有南梦说的那么简单,但采采还是选择了相信南梦,那仅仅是一次地震。
采采不禁担忧起薛府中的家人们,地震的话,家中房屋定免不了要坍塌不少,好在房屋是木制结构,就算坍塌也应该没有人员伤亡;
临安城距离海边甚远,就算有海啸,也应该威胁不到薛府,就是苦了一些临海的人家,怕是难免要面对亲人离散之痛了。
只是采采不知道的是,那些临海的人家是举家覆灭,没有任何人生存下来。
而魔界从来都是一片朦胧的黯黑,采采根本不会知道外界早已经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纵然采采如今万分渴望能回薛府看看,但南梦迟迟未归,自己又不懂得离开魔界,想要去找芣苢又不知道他在哪儿,整个魔界空荡荡的,一只魔也看不见,采采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趴在一张石凳上,看向莫名翻涌着的血河。
而在北荒的芣苢与紫璃撞击后,便双双从空中缓缓降下,黑袍紫衣翩然扬起,二人款然轻触完全等高的两座巨石上,而那两座巨石在二人刚触上时便轰然倒塌。
“看来殿君与本帝不分伯仲,”抹去眼底的不甘,紫璃开口道,“那本帝便向殿君下战书,择日再一决高下。”
“奉陪到底。”
丢下这句话,芣苢便又化作黑龙,腾空而去。而在芣苢的身影消失之后,紫璃便捂住胸口,忍不住喷出一口血:
“算你狠!”
随即紫璃一个转身,便化身成为一只七彩凤凰,振翅掠过北荒,往东荒疾驰而去。
回到了魔界的芣苢则是化作人身,立即赶到雾瘴峰,配合着众魔发出一掌,那喷涌的瘴气便被压了下去,解救了苦苦支撑的众魔。
芣苢随即便往政殿方向急急掠去,但他却还未到政殿,便忍不住吐出一口血,径直从半空中掉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