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很快便到来,天还没有开始黑,采采便开始觉得全身无力,直到夜幕降临,心口处便传来一阵剧痛,痛得采采面容都开始扭曲,紧接着那股痛楚愈加强烈,她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剧痛不断袭来,采采的人灵被紧紧绞住,不断地挣扎着,人灵刚欲与身体脱离,便被一股大力拖回,生生地受着那份嗜入人灵的痛楚。
身体与人灵双重的痛苦不断冲击着采采的理智,采采紧咬着的下唇早已被咬穿,不断地往外冒着殷红的鲜血,腥甜的血液灌入口中。
采采倒在地上,双手不断地去抓胸口,胸口被抓出好几道深深的血痕,不多时她才换好的那条淡青色的绣夹裙被染成了血红色,一片猩红不堪入目。
头发早已经因为她自己在地上的挣扎变得乱七八糟的,采采竭力忍住自己不再去抓心口,以防自己被自己剜心而死,两只手只能扯住自己的头发,最后采采两只手抓住的头发被自己大力全部扯下来,可是那噬心锁魂的痛楚还在继续。
我不能死。
采采心底仍旧在坚持着,她还没有再见过薛家二老最后一面,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将自己的手臂咬在嘴里,因为自己的不断僵持,采采手臂上的皮肤很快便破了。
夜色渐渐开始变得淡了,被采采咬住的手臂上的那块肉终于还是被采采自己给咬了下来,最后一波痛意袭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强烈,采采最终忍不住惨叫了一声便晕厥了过去。
采采最后的那一声惨叫霎时传遍整个蓬莱岛,那些栖息在树上的小花妖们都纷纷被惊吓的掉了下来。
那头因为陪伴着洛华而整夜没睡的白狐,正睡意朦胧,却一下被惊醒了,尖尖束起的耳朵耷拉下来,两只雪白色的爪子搭在耳朵上,两只碧蓝色的媚眼紧闭着,狐狸心被吓得一颤。
洛华抱起地上的狐狸,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一人一狐便急忙奔向了采采所在的地方,到了那儿一看,不仅那头小狐狸,连洛华都被吓得心尖一颤。
采采躺在血泊中已经不省人事,一身被自身鲜血染红的衣服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心口处还有明显破乱的几道痕,那几道口下面是被采采抓破还在往外汨汨流着鲜血的伤;
嘴巴上,下嘴唇已经被咬穿,鲜血往嘴里、身上不断渗着,手臂上的那一块肉还掉在一旁,很明显是被咬下来的;
头上的头发也秃了两大片,露出了头皮,而距离采采身边不远处是两大团黑乎乎的头发,洛华叹了一口气,
难怪昨天一直没有任何声音,真是苦了她了,能忍这么久。
洛华放下怀里的小狐狸,小狐狸一着地之后便窜到了一颗桃花树背后躲着,又忍不住好奇心,从术后探出半个脑袋,睁着滴溜溜的媚眼看着这边。
只见洛华捻起诀,采采周身被光芒掩盖,身上被抓破的地方停止了往外冒血,而后洛华褪去自己的外袍,盖在采采的身上,再将她打横抱起,看着她紧闭的眉眼,摇了摇头:
“以后你该怎么办?”
——————————
“洛华,我们把‘曲水’搬过来了。”
一只小花妖震动着翅膀,带领着几只花妖扛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酒坛以及一只酒盏,洛华伸手接过酒坛与酒盏,对花妖道:
“小瑶,你们先出去吧。”
那些花妖便纷纷展翅飞了出去,洛华将酒盏中盛满“曲水”,再捻诀将采采吸起,使其靠在自己的肩头,之后便拿着酒盏缓缓地喂采采喝下“曲水”。
“曲水”一下到采采的腹中,采采身上的伤便开始奇迹般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手臂上被咬掉的那一块肉也长了出来,而采采裸露的头皮也奇迹般地缓缓长出头发,直到将酒盏中的“曲水”喝尽,采采最后竟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一边的小狐狸趴在地面上,两只雪白的爪子不停地在地面上刨着,两只眼睛也无比委屈地看着洛华。
洛华将采采轻轻放下,再给她掖好被子,便起身抱起充满怨念与委屈的小狐狸,亲昵地在它雪白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
“怎么了?吃醋了?”
小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揉了揉脑袋,瘪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洛华,洛华笑着捏了捏它的脸。
“好啦,一会儿去酒窖开一坛‘淞月’给你尝尝鲜。”
听到洛华的话,白狐的两只眼睛顿时放出了光芒,看向洛华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期待,仿佛干旱了许久的大地终于等来了一场久违的甘霖。
洛华摇了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会遇见这么一只爱喝酒的狐狸,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将它留下,也许是自己太寂寞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采采才悠悠转醒,醒来后的采采小心动了动,发觉自己身上竟然一点也不痛了,掀开被子一看,身上所有的伤痕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再摸了摸头上,被自己撤掉的头发也长回来了。
若不是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染成暗红色的绣夹裙,她真的以为那天晚上只是一场梦,一场无比惊险的噩梦。
刚坐起来,洛华便提了一只酒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那只白狐。
“你醒了?不用担心,这个月已经过了。”
“嗯,谢谢你了。”
洛华走了几步,走到采采面前,将手里的那只酒坛子递给采采,采采接过,打开闻了闻,一股清香夹杂着酒的甘洌扑鼻,惹得一旁的小狐狸瞪大了眼,嘴角还划过几丝可疑液体。
“这是‘春风解梦’,你快喝了,可以消除身上的疲劳。”
“多谢。”
采采拿起酒坛,就着酒坛喝了一口,这一口下肚,身体的疲劳确实是缓解了不少,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的。
目光触及到一旁的白狐,看着它可怜巴巴的眼神,采采顿觉可爱,便向它招了招手,小狐狸犹豫了一下才跳到采采的怀中,仰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酒坛子。
“你想喝这个?”
小狐狸连连点头,目光里是满满的期待,还没等采采有所动作,洛华便出声打断到:
“方才,你不是已经喝了一坛‘淞月’了么?这怎么还要喝?”
谁知白狐听了之后,一张狐狸嘴巴撅得老高,随时这样的动作,但狐狸眼睛还不忘楚楚可怜地盯着采采……手里的酒坛。
采采失笑,
“真是头爱喝酒的小狐狸。”
于是便把剩下的酒全部都给那头小狐狸了,洛华也不阻止了,便随了它去,总该给它点教训,结果就是小狐狸一晚上没睡,在蓬莱岛上上蹿下跳了一整夜。
待到小狐狸一股脑儿把坛里的酒全部喝完,还不忘舔了舔酒坛里面后,采采便开口向洛华道:
“我在这儿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既然芣苢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那我就还是回家去吧,而且我也想回家看看爹娘,也许是最后一面也说不定。”
“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临安城。
采采再次回到了这里,临安城一如往昔般热闹,也许不变的仅仅只有这个了吧,采采心下想着。
来到了薛府门口,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记得自己上次回来的时候心里是充斥着恨意,衣衫、头发湿淋淋、乱糟糟的,还丢了魂,害得薛家上下都为自己担心不已,自己真的是不孝。
想到这里,采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再用手摸了摸头发,确认自己看起来无恙才缓缓地上前去。
手指扣上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采采看到了自己从前所憎恨的睚眦,依旧等着大眼睛,凶神恶煞地看着自己。
此时自己对其竟再没了厌恶之感,相反却带着止不住的欢喜,松开铜环,指尖在睚眦的脸上划过,采采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就在这时,大门突然开了。
一位年轻的家丁伸着个懒腰,缓缓地将厚重的大门拉开,刚打开大门便见得一个穿着不凡,身段玲珑,眉目含笑的绝色女子站在外面,出于习惯,那位新上任的家丁友好地上前来,向采采抱拳:
“不知这位小姐前来何事?”
听到这句话,采采微笑的面庞微微一愣,心下想着自己回到家来,家里人竟然都不认识自己了。
仔细打量着这个家丁的模样,采采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那些曾经拦住自己不要自己出门的家丁们的模样,确认自己也没见过这个家丁后这才恍然大悟,新来的。
采采也友好地向他点点头,
“劳烦小哥去禀报一声,就说小女薛氏采采回来了。”
本以为那个家丁会如愿进去禀告,谁知他听了采采的话之后,作势便要关上大门,口中还念念有词:
“又来了一个冒充小姐的。”
冒充?采采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一直不断有人冒充自己?这才没有过多久啊。
然而采采并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蓬莱岛虽然仅仅只呆了一个月,可是人界早已经过去了十年。
眼见得那个家丁就要关门,采采连忙去拦着,,那家丁也不好伤了她,于是双方就这样僵持不下:
“小哥,我真的是薛采采啊,是我回来了!”
这种情况都弄得采采想要转身离开去翻后院的墙,但自己回来了这种事情,还是要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去。
薛福路过前院的时候,隐隐听见门口有些吵闹声,便拖着年迈的腿,一步一步缓缓地朝门口走去。
他本来应该早就回老家颐养天年的,但心底又牵挂着自家小姐,自己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叫自己如何能够放心,于是便向薛然请示,说自己要留下来,亲自看着小姐回来,小姐一年不回来,他就等一年,一辈子不回来就等一辈子。
听声音是一个年轻女子,是小姐回来了吗?这十年来不断有女子甚至男子上门来,什么说法都有,说什么是小姐的转世,与小姐灵魂互换,每次自己都是满心欢喜地将那些人迎进去,最后再将这些骗子打出去,直到自己再也打不动了。
“薛永,干什么吵吵闹闹的?”
薛福的声音虽然变得苍老,但耳尖的采采还是听见了,于是采采放开推门的手,朝里面喊着:
“管家,我是采采啊!”
薛福听着门外的声音,顿时老泪纵横,自己虽然已经十多年没听见过小姐的声音了,但他能肯定,这真的是小姐回来了。
一激动,便不顾自己哆嗦颤抖着的腿,急急忙忙地跑上台阶,跑上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还因为太激动,被绊了一下,身体晃晃悠悠的,那叫薛永的家丁连忙去将他搀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身体还没有站稳,薛福便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竟真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而且眉眼还跟十年前无异。
被薛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朝采采走去,采采见状忙跑过去扶,谁知薛福在触及到采采的一瞬间,眼泪就更加汹涌了。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老奴等了您十多年啊!”
压下心底的疑惑,采采也不禁落下眼泪,看着薛福哭得像小孩的模样,忙用自己的衣袖去给他擦眼泪,薛然将采采的手挡开,
“小姐,您快去!夫人跟老爷也都一直在等您呢!”
“哎。”
采采收了自己去擦眼泪的手,两只手将年迈的薛府搀扶着朝里面走,
“薛永,去把大门关上。”
那个叫薛永的家丁连忙松开搀扶着薛福的手,跑过去费力将大门关上,再插上门闩,怔愣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来,慌忙跑去向薛府上下的人通知:
“小姐回来了!”
跟着薛永走到了薛母的房间里,正好薛然也在,采采看向薛然,只见得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采采呆呆地看着正出神的薛然,不由得鼻子一酸,
“爹……”
闻言,薛然不可置信的看着采采,眸间是满满的震惊,踉跄着起身,许是动作幅度过大,惊醒了正在沉睡的薛母,察觉到空气里的异样,薛母挣扎着坐起来,看见采采站在自己面前,眼底却充斥着伤痛:
“我又产生幻觉了,老爷,我怕是好不了了。”
看着薛母满头的白发,以及沮丧的神情,采采只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剜心噬骨的痛,自己的消失究竟对二老的打击有多大,竟让薛母一夜间白了所有的头发,要知道,薛母从前最爱惜的便是她自己的头发。
放开搀扶着薛福的手,采采目光直直地看着薛母,眼泪终于在脸上横行着,身体僵硬地向他们靠近着,走到薛母床前,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一只手。
感觉到了自己手心传过来的温度,薛母不禁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采采的面庞。
触及到采采脸上冰凉的泪水,薛母这才反应过来了,这不是幻觉,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真的回来了!压下正要涌出的泪,薛母慈爱地为采采擦着眼泪,
“回来就好。”
——————————
云水阁在采采回来后,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封条也给拆了,采采趴在窗口,看着外面忙碌着搭红绸、铺红毯的下人们准备为自己接风、驱邪,心中却默默数着距离下一次月圆之夜还有多少天。
转过头看着自己临走前洛华交给自己的“曲水”,想必怕自己因为疼痛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被薛家人看见吧,采采将眼睛聚焦到很远,也不知道下一次,自己要怎么度过。
距离下一次月圆之夜,不到十日,而恰巧,薛家订的吉日也在那一天。
如上次那般,还只是在白天采采便已开始觉得浑身无力,早晨被薛绸儿叫起来的时候,都是勉勉强强地支起来的,薛绸儿有些担心:
“小姐,您没事吧?您要是不舒服的话奴婢去请大夫来。”
采采摆摆手,这哪里是大夫能够治好的,掀开被角,咬牙缓缓地坐起,
“绸儿,我没事,叫她们都进来吧,你扶我起来。”
薛绫儿只是担忧地看了看采采,她知道采采性子倔强,并不再多做言语,将采采扶起坐在妆镜台前之后,便招呼了那群候在外面多时的丫鬟婆子们进了来给采采梳洗。
沐浴、盥洗、梳妆……经过了一番折腾,采采这才由众人搀扶着走出云水阁。
踩在那些铺就着红毯的地面上,采采有好几次都几欲跌倒,但她最终还是咬咬牙挺了下来。
走到紧闭着大门的宗祠门口,薛然薛母均已穿好了正装等候,薛母的白发在当中十分刺眼,采采稳了稳神,便松开众人的搀扶,款款移到薛然薛母面前,向二人行了个礼。
“爹、娘。”
薛母受完了礼之后连忙去将采采扶起,薛然则是吩咐一声:
“开宗祠。”
声音洪亮有力,众人不由得都直起了身体,只见得那宗祠的门缓缓打开,里面一层又一层灵位显现在人前。
待宗祠大门完全打开之后,薛母与采采相互搀扶着,作势便要进去,谁知刚走到大门口,采采便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自己再也无法前进半分,薛然见状,忙向内深深鞠了一躬:
“薛家列祖列宗在上,薛家第一百一十八代传人薛然携小女薛氏求见。”
刚说完,采采便感觉到那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下三人便继续向宗祠内走了进去。
采采记得自己上一次跨进这里还是在与刘刈楚大婚的前一天,当时并没有出现任何阻挠或者不适,不明白为何这次会出现这种情况。
正当采采思考着,薛然便向她递过来了三炷清香,采采双手从薛然手中接过,跪在众多灵位前的毛毡垫上:
“薛家第一百一十九代传人薛氏采采拜见各位祖先。”
完了还连着磕了三个头,这才缓缓起身,走到香炉前,小心地将燃着的香插入炉中。
待采采转身走出后,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坐好了十二位僧人,僧人后面两旁的道路边站了十二位尼姑,每人左手上捧一直羊脂玉盘,右手执一条新鲜柳枝。
等到三人从宗祠内出来,在宗祠门口前站定之后,众僧便开始齐齐念起《法华经》来。
采采在宗祠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而且身体也开始冒出冷汗,不知何处的一声锣鼓伴随着“吉时过”的声音响起,众僧才停止了念经,起身纷纷退到了两旁。
“关祠门。”
薛然的声音再次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背后宗祠大门缓缓关闭的声音,听到了这声音采采才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采采由二老搀扶着走,道路两旁的尼姑纷纷用手中的柳枝蘸玉盘里的水,向采采洒去,直到走过了这些尼姑的队伍,采采便向薛然薛母告了罪,朝着自己的云水阁走去。
薛然看着采采的背影,感觉总是有哪点不一样,再看看采采的脚步,虽然故作平稳,但仔细看仍旧会看出脚步中的虚浮,薛然不禁皱了皱眉,
采采必定有事瞒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