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第十六个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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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爱这全世界最狡猾的动物

堪培拉,如果它有另一个名字,那肯定是“清闲之城”。你不能想像,每个人都为“清闲”充满斗志,前几天教师才为工作时间长游行示威,过两天又换成了航空公司因要加工资而集体罢工。外国人习惯了为自己奋斗,不像中国人一生下来就有许多包袱、精神枷锁。在白人的企业里,老板想给员工增加一小时的工作量,可能要被割头喝血,就连澳洲人的工资也是半月一结。

西方人对金钱计较,朋友吃饭、甚至夫妻之间皆是AA制,对工作时间更是计较。西方人是不善于“等”的。英杰却深得《易经》精神,履霜坚冰制,在实验室着实隐忍过几年,才有了现在的一点起色,最近老板有让他升职的意思。

英杰起初职场不得意,是因为英语不是母语,亚洲人一旦沟通能力差就很难升职,不能融入白人社会。最初,女老板米歇尔显然是放弃了与英杰的一切沟通,她看似谦谨公允,但分配不免有偏见,所有亚洲人皆做些毋需沟通的工作,例如技术员,辅助博士后做试验。而沟通能力好的,则陪老板出差,出席会议联络社交。

英杰一位叫朱丽娅的女同事因为巧言善辩,将自己的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又常给米歇尔“非我不可”的错觉,则凡事无需动手,平日喝喝咖啡八卦八卦,发论文时钻进实验室做一两个无关紧要的试验,便能做第一作者,为此很多亚洲学生私下抱怨过不公。英杰若不是烂桃花缠身,也差点加入抱怨军团。

他倒庆幸以前的时间被恋爱占满了,好在自己没抱怨,没养成自怨自艾的职场病。最近他才悟透了这其中的缘由,理解了老板的决策。在每个老板的眼中,抱怨的员工都是没前途的,巧言令色却是种本领。到老板面前告状,永远是下策,没智慧的表现。

科研单位的竞争如今已是白热化,很多科研老板忙到已无暇顾及员工的人际关系,每年全澳有无数个科研小组因科研经费申请失败而倒闭。前不久,隔壁的科研小组就因老板的实力不足解体了,一名失业的中国大哥临走前与英杰聊天,叮嘱说:“做科研就要跟对老板。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跟着笨狗,屎也吃不上!”

英杰确定自己跟着一只狼,才愿意付出这么多。所以他现在不会一个劲儿抱怨,他的精力要用在与米歇尔的沟通及表现自己上,最关键的是,要将技术学至纯熟。在职场,谦虚不是硬道理,没能力的人谦虚,叫无能,不是美德。经过两年努力,英杰现在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得到了米歇尔的信任。这几天,英杰自感时机成熟,向她提出了加薪的要求,未料想她一口答应了,说英杰能吃苦不抱怨,并连升他三级,英杰的年薪升至了6万2,信心一下子足了起来。

现在,走出“困蒙”的英杰,目标是等他这条大鱼成熟后跳槽时,让米歇尔心里疼一下。认识郑遥风后,他更有了雄才大略,她刺激到他。郑遥风身上有种智慧的光芒,男人见了她,不免要展现最好的自己,拼搏一下。

夏天来临时,郑遥风的旅行签证差不多快到期了,近日她与英杰筹划着去领结婚证书的事。此次,她是办了三个月的旅行签证来澳的,按规定,20天后该回国,续办309配偶移民签证。办理这个签证有些复杂,她需要准备的资料是出生公证、无犯罪记录公证,他们的结婚证、一些相识过程中的合影、书信,同居资料等,证明他们的婚姻是真实的,办理309配偶签证后,郑遥风便可常住澳洲了。按地域,郑遥风的309签证只可在上海驻澳大使馆申请,并一等要半年才下签。这些,英杰都没有同郑遥风细细商量过,因为他们很少见面。郑遥风不约英杰,英杰也不敢约她。好几次很想问她,短信发了一半又删了。就这样,堪培拉到了夏天。

堪培拉的夏日,是沙滩上的午后两点,灼热而带有挑衅性。往年,英杰身边总会有一个女友,一起去海边潜水,撬生蚝,并在落日的海滩钓三文鱼。记忆中的夏天,只有2008年夏日他在失恋。当时他有个异地恋的女友在悉尼,他每周去看她一次,一次他趁她淋浴时查她的包,发现了回国机票。她已毕业,婚都订好了,打算不告而别。女人真是天生的间谍。英杰将女孩的机票带走,也不告而别了。那以后,他没接过女孩的电话。那张被他偷来的机票,在他爸爸到堪培拉夏日旅行时,被他装在热裤里,让海水浸烂了。

那年夏天虽伤心,但爸爸毕竟陪他呆了一个月,虽然过了半个月时他已想回国,爸爸说,语言不通,家里还有你妹妹和阿姨呢,还有生意,而且我好久没有麻将了。英杰觉得他很失败,连自己父亲陪他都要理由。英杰偏不许他回去,他邀了朋友的父母一起去大堡礁,最后爸爸还是开心了起来。英杰觉得有点累。一个父亲来看儿子,难道需要别的理由吗?一个父亲陪伴儿子,需要理由吗?英杰现在对父亲越来越失望。

然而今年的夏天,英杰虽单身——其实也不是单身,却觉得日子不难捱。一日,熊猫打来电话,说新近看了两本历史书籍,周五习惯早下班,隔天就叫英杰过去分享。英杰想,正好将郑遥风介绍给大家,否则不久后就结婚,多让人生疑。于是给郑遥风短信,问她是否愿意一同去。郑遥风回得很慢,说,不去了,当天有事。英杰收到短信时,心底有一点点小失望,但随即又庆幸起来,若她真来了,他还不知道怎样跟她说话。她这样的女孩,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食物,她有着什么样的理想与人生观,他猜不到!英杰想起她,心口仿佛藏了一只蝴蝶,不断翻飞翩然着他的心。

周五那日,英杰早7点便醒了,拉开大落地窗,阳光已跳向屋内。英杰裸露着健美的上身,下身只穿一条内裤,飞鱼般跳进红木走廊前的游泳池内。只有夏天的时候,英杰会更加感谢小白兔夫妇的奢侈,当初建房子的时候他们不停升级,在房前添加了游泳池,房后建了篮球场。每个夏天的上班前,英杰都要游上十几分钟。

那日出门前,英杰淋浴完,头发吹好定型,穿着宝蓝色的翻领名牌T恤(马克送的),BOSS白色短裤,是去年boxingday时陪熊猫逛街时抢购的。澳洲每年的boxingday是打折最低时间,熊猫要抢购许多名牌,爱奢侈品的小白兔夫妇则更夸张,开车去悉尼排队,凌晨四点就开始,据说已排到几百个说普通话的同志之后了。英杰不重吃穿,但天生就是衣架子,稍微打扮精致一点,就够耀眼了。熊猫他们与英杰一起走在街上,总喜欢查路上有多少个女人在观察英杰。其实去熊猫家,他真的不必这么打扮,熊猫家他去了无数次,能有什么正经事?可英杰怕郑遥风改变主意。

等到下午三点,英杰下班了,也未收到郑遥风的短信。他便一个人坐公车去熊猫家,坐上车时才庆幸幸好她没改变主意,否则跟他一起坐公车,能热死。堪培拉的夏日阳光,跟一团火没什么区别。

刚到熊猫租住的家门口,英杰就见六七个身材小小的十七八岁小留学生涌进了熊猫家。走在最前面的小脸戴黑框眼镜的斯文男生,是才胜出的新一届华人学生会主席,叫王瑞,因才将上一届主席斗下去,逼得对方换了学校,脸上有很得志的神情。熊猫已不做学生多年,却放不下学生队伍,与每届学生主席都有往来,若有不识相的,就自己出钱发动当地的华人电台报纸推举一个新主席出来。也不是熊猫本领大,而是当地的华人电台与报纸缺乏好的经营者,也是一堆学生管理着,华人老板推迟那少到可怜的工资,他们就自娱自乐,拿电台报纸玩儿。平日的报纸,版面里别字是常有的。遇见拉不上广告的时候,要么空着,要么将四分之一通栏的广告拉成整版,看着十分雷人。曾在国内报社实习过的捷飞说,这简直是出国丢人,

推门走入熊猫租的复式别墅房,一楼为客厅、餐厅、客房,二楼是主人的房间,其实他根本不必租这么大的房子。熊猫的客厅十分香韵,正对门的地方——房子中央是佛堂,供着老子,不燃香,拿青花瓷碟供奉着牛油果、火龙果、芒果等贡品,看来老子也跟养生风,吃得很健康。佛堂的左边是沙发、茶几、点唱机,熊猫的小弟一进门已把沙发占了,一个个坐成两排,像听话的小火柴,都冲熊猫喊大哥,因为用得着他。

英杰索性到佛堂的右边转转,那里像个小博物馆,都是熊猫淘来的国画、古玩、瓷器,真假难辨。熊猫由于崇尚古典,身上有种不着调的内涵。看了一会,有个小留学生上来跟英杰聊天,话题是些韩国明星自杀的事,英杰觉得无聊,便去厨房找捷飞。见她在厨房做话梅小排,还散着头发手忙脚乱地准备别的冷碟,便要帮她洗菜。熊猫将他拖出去,说,那是女人待的地方。

熊猫对新小弟们介绍了英杰后,大家一起坐到餐桌前。此时,那里已摆满了中国美食,都是英杰爱吃的,于是他很期待开饭。

一切并不那么顺利,待到捷飞坐定后,熊猫仍在念叨最近读到的明朝历史,一会儿埋怨那些90后小弟们不懂历史,不爱看书;一会又进屋拿出几本历史书籍,要借给他们看。熊猫其人,虽荒谬,却有可取的地方,英杰书架上的好多书皆是他推荐的。

熊猫爱看书,然后幻想自己是古代君王,奔驰沙场,九死一生。因此,熊猫对自己的生活细密包装。买车必要宝马,汽车的坐垫也是经过严格挑选,不要名贵的白色袋鼠皮、鹿皮,要黑色小牛皮,专从欧洲订购过来。

熊猫上厕所的间隙,小火柴们和英杰已动了筷子。熊猫回来后失望地说,本来我以为,我们80后够坑爹了,谁知道你们这些90后更让人蛋疼。父母花大钱送出来,屁书也不看,孙中山也不知道是谁。话落朝着跟前的小留学生头上弹了个脑瓜蹦,大家哄笑。

此时,一个胖而结实、晚到的男孩走近了熊猫身边,穿灰T恤,显得浑身皮肤很不干净。他嘴角堆笑,对熊猫说:“妈的,我的奔驰开到半路上抛锚了,只能换一辆朋友的破车来开,对不起啊,大家久等了。”此人叫小范,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其实只有21岁,号称是北京城里的富二代。在北京有两辆卡迪拉克,美女玩过无数个,当红明星也有,所以山珍吃腻了现在吃五谷,交了个丑女友。因少爷当惯了,现在在王瑞的引荐下,到那不着调的华人电台做主持人,做一档向大家推荐奢侈品的节目,据说收听率还不错。

“怎么每次都抛锚啊!”熊猫笑,因为自己浮夸,他能很轻易地看清别人的虚假。都是骗子,要遵守职业道德,互不揭穿。所以熊猫又说:“改天再抛锚,我着小弟去接你!”

小范坐定,并不着急吃饭,仿佛鲍鱼吃惯了,对眼前的食物不屑。熊猫也不邀请他,开始跟小弟们讲赵匡胤,不过都是野史。仿佛故意冷落小范一般,谁叫他在熊猫面前显贵。就餐后,熊猫招呼大家到客厅吃水果,小范一屁股坐在水果篮子旁边,抓了把蓝莓送到嘴里,紧挨熊猫,舌头带紫神秘兮兮地说,“问你个事!”

熊猫将耳朵伸过去,小范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黑社会的表情,说:“哪里能买枪?”声音一点也不小。

熊猫愣了一下,问:“你要枪做什么?”

“这个你别问!”小范表情得意,说:“你只管说哪里能买,我大哥要!”

英杰扑哧笑了,一个黄毛小孩,要枪做什么,准是刚被冷落了,现在要展示自己的黑社会身份。

“哦!”熊猫可不像英杰,他要显明自己见多识广的能力,便拍拍小范的肩膀说:“改天给你打听。”

“嗯!”小范也拍拍熊猫的肩膀,说:“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我跟你说的事千万别传!”其实他的话别人早听见了,倒是吓坏了那几个小留学生。小范一走,熊猫便对小弟们说:“别怕,凡事有我罩着你们!”

“有大哥我们绝对不怕!”其中一个小留学生留一小胡子,轻声问熊猫:“大哥,听说新西兰的留学生里有中国黑帮,咱们这里有吗?”

“我们不就是黑帮嘛!”熊猫盯着小留学生说:“瞧你那点出息!”

“他是挺没出息的,最近一直在追一个妞,没追上!不过追上也白费,那女孩是基督教徒,结婚那天才能有性关系。”另一个极其纤细的长得跟鱿鱼须的小留学生嘻嘻地说完,全场人哄笑。小胡子则沉着脸说:“你们懂不懂爱情啊。”

“你懂吗?你连性生活都没有?”鱿鱼须挑衅小胡子。

“没有性生活的爱情更纯洁。”小胡子说。

熊猫听完哈哈大笑,用手轻推了下“鱿鱼须”的头,一副醉酒后的大师作派说:“我看你们都不懂,我跟你们说啊,你俩都不对,没有性生活不等于不懂爱情,没有性生活的爱情也不一定更纯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性和爱情是两回事。我这样跟你解释吧,这个性,它其实很单纯,那就是一种活塞运动而已。而爱情呢,说白了就是一种意淫,脑子里想的东西,灵感越大越肮脏,不一定比性干净,知道吗?”熊猫看着一群眼神迷茫而空洞的小留学生,说:“操,算了,算了,我不说了。”

“大哥,那我到底怎样才能追得上那女孩啊?”小胡子问。

“瞧瞧你这身材、穿着,能追上处女就怪了!”熊猫握着小胡子的肩说:“救死扶伤的事你不找我找谁啊。走,我给你挑两件boss的衣服,明天你开我的宝马去,女人都虚荣。”熊猫说完,带着小弟往试衣间的方向去。

“跟你大哥好好学学!”英杰笑着对小留学生说完,就起身告别了。熊猫端架子,并没有送他。捷飞想要开车将英杰送回家。英杰坚持不用,捷飞推着他一起出门后,说,屋子里烟味太大了,他们说太多话,我脑子疼。

两人一起上车时,为防捷飞跟英杰唠叨一箩筐熊猫的罪行,英杰先对捷飞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各方面都挺好的,可能要结婚了。”

“不是吧,哪儿窜出来的女朋友?怎么都没听你说过。”捷飞启动了车子,将信将疑。要结婚的话,英杰也不是没对大家预告过,可按以前的情形,预报完了一准分手。

“这次是真的,过几天就领证书去了。”英杰按先前的设计,说:“她叫郑遥风,23岁,我们是网恋,她家里同意她嫁到这边了。其实在认识小白水前,已经认识她,只是那时觉得两地,没有希望。但我们一直有联系。”

“网恋?真新鲜,靠谱吗?”捷飞笑了,而后又叹口气,突然想起自己,说:“你呀,挺能折腾的,越战越勇。真羡慕你,我都不知熊猫何时跟我结婚!”

“早晚的事,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英杰说这句,连他自己也不信。

“不一定。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是付出了不一定有回报,那就是爱情。”捷飞叹口气,用请教专家的语气问英杰:“你说,你们男人真有传说中那么坏那么负心吗?最近,我北京的一个姐妹给我打电话说,刚跟男友订婚一个月,他爸走关系给男友解决了工作后,对她不冷不热的抠门男友就出轨了,跟一个撞了他车的女孩一见钟情,相识三天就出去旅行,一路都住五星级酒店,还买了一个爱马仕包,说是真爱上了。回了北京就和女孩合租到一起,这方扮演浪漫男友,另一方扮演要与我姐妹结婚的未婚夫,直到被我姐妹发现。你说,男人怎么能演得那么像,男人坏吗?”

“男人是挺坏的。”

“所以我也不指望结婚。现在能在一起就在一起呗。”捷飞用手无聊地摩擦着方向盘,又问英杰说:“你跟那小白菜,断了吗?”

英杰反应了几秒,笑了下:“哦,你说小白水吧,我们早就分了!”

“我意思是还联系吗?”

“联系!”

捷飞听了,独自冷冷地笑了下:“男人总说女人藕断丝连,其实你们自己也都这样吧。小心叫你女友知道,你这可是第16个了。”

“我跟小白水之间没什么,都是朋友。”

捷飞听了,假笑了一下:“别用你那纯真的眼神看我,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不过我告诉你,任何一个爱你的女人,都不会容忍男友跟前女友联系的,除非她不在乎你。”

“你们女人就是小气!”

“天生缺乏安全感,没办法。”

“可你不是那样的女人,你能容忍熊猫交模特女朋友,不吃醋。”

“一个男人爱你,你才有资格吃他的醋。我就歇了吧!”

“我觉得,熊猫也是爱你的,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两个人相守在一起,也是一种相爱。”因为已经到家,英杰这么安慰捷飞,他不想她失望而归。

“也许吧,谁叫我爱他。爱你们这全世界最狡猾的动物。”捷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笑了下,随即调头回家,因为还要收拾碗碟。熊猫是从不做家务的。

英杰站在路边,直到捷飞的车消失在夜色里。他对着夜色自语,真傻啊!随即想了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