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有些清醒时,觉得周身很暖和,即使在这种稍微降了温的中秋时节,他还是觉得很舒服。
他睁开眼睛后,却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躺在南王爷的怀里!
昨日之事瞬间击入脑中,洛云脸色突然又像是失去了血色一般苍白下去。
洛云悄悄起身,避开燕冀南的身体,瞧见了他的脸。
眉头轻皱。
不行,他得快些下去,想到他昨夜就和王爷以这样的姿势睡了一晚,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燕冀南向来睡在床外边,洛云向来睡在床里边,想要下床,只得跨过去。
洛云忖度了一下,方站起身伸腿跨了过去,正准备下床,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右脚踝。
“你要去哪?”
燕冀南的声音有些疑惑沙哑,待他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突然绷紧,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忙松开手。
洛云强制自己压下羞耻,自然地下了床,也不看还躺在床上的燕冀南。
“王爷,外面太阳早就升起了,该起身了。”
“唔,知道了。”
都怪昨日睡得太舒服,竟然忘了时辰了。
二人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连苏辛都看出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着一股叫做尴尬的气氛。
洛云与燕冀南用了些点心,过了些时辰,便到了午膳的时候,两个人一直都没有互相说话。
洛云是不想说话。
父亲故后之事已托苏玄料理,况且还有洛府的伯伯他们,除了不能亲自前去尽孝,没有什么遗憾了。
燕冀南是不知说什么话。
早晨初醒,做事有些鲁莽了,昨夜洛云脆弱无依的样子让他的心松懈下来,一时忘了分寸,此刻心中既盼着他没有察觉,又盼着他知晓他的心意,脑中犹如打架一般混乱。
一下午的时间,洛云坐在书房抄经文,燕冀南则坐在一旁看着书,时不时地偷偷瞄上几眼,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看书。
夕晖再现时,洛云燕冀南浅浅用了些点心,便着装前往宫中。
走在宫前台阶上时,洛云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天边晚霞,红得仿佛要烧了半边天,再垂首看着身上鲜艳的宫装,暗讽自己不守孝道,不仅不曾做出什么守孝之事,还穿着这么华丽的盛装来宫中参加夜宴。
真想立时就将这种事情了结。
等坐下时,洛云便发现南王爷和自己来得过于早了些,下首只有几个妃嫔端端正正地坐在那悄悄地说着话。
“王爷,我想先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想着接下来的盛宴,洛云真想现在就回去。
“我陪你去吧。”燕冀南看着洛云。
“不了,有苏辛陪着,王爷不必担心。”如果可以,洛云现在真的想一个人呆着。
燕冀南不作声,只点了点头,叮嘱了苏辛一句,便随洛云去了。
却道苏辛离了洛云三步远,两人慢悠悠地沿着正宫侧门走到幽静的小道上。
洛云心思沉沉,扭头朝苏辛说了句:“再离得远些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是。”苏辛的态度似乎愈发恭敬。
洛云转身一个人静悄悄地朝着僻静处行去,只留下苏辛垂首停驻在原处。
苏辛此人,他还是十分喜欢的,虽然身份只是仆从,见识却是极好的,这半年来他扮做女人的苦楚也是靠着苏辛的陪伴才得以缓解。
洛云并非自怨自艾之人,只是有些痛苦,有些无奈,有些事情,总要时时在脑中过上一遍,才能让他日日战战兢兢地小心谨慎地活着。
午后他已思虑过,再过上一年两年的,等到云落这个人渐渐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不再那么受人关注,他便可与王爷合计合计,做个诈死的计划,将云落此人隐遁了去,他再恢复洛云的身份,扶了父亲的灵,到边关老家去,将父亲与母亲合葬在一处,他便在那里安顿下来。
京城实在是个伤心处,即使九、十年过去,仍然不能让他融入其中。
这般想着,洛云便停下脚步,站在池旁。
天色已暗下,衬得这池水幽幽暗暗,偶尔晃动,却像个蛊惑人的漩涡,直将人吸进去。
苏辛停在远处,只默默等候。
原想着这里僻静,但这宫中最不少的就是人,也不过只站了一会儿,迎面便看见前面灯火流动,一队人行了过来。
洛云心中叹息,想着也该回席了,便转身往来处走去。
才走了三步,身后灯光一晃,什么东西将他一撞,直将他撞向池里,眼边只有一个宫女样的人,耳边只有苏辛一声惊呼,视线里只看见远处苏辛匆匆跑来的样子,便仰面栽进池里,双手彷徨地挥舞抓捕,却只捞到冰凉流动的水,他挣扎着沉沉浮浮,却不敢大声呼救。
不如……
……就这么死了吧。
你说可好?洛云。
不等他再想些什么,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他的右手腕,又有人七手八脚地揽着他将他托上水面,他虽呼吸到了空气,却仿佛没有呼吸到空气。
“苏辛。”他低低唤着。
“王妃莫怕,苏辛在这。”右手边的人紧紧握着他的右手。
洛云轻微挣扎,将身子侧着,面向苏辛。
好不容易爬上了岸,洛云弯腰呕出池水,耳边却像炸雷一般听到一个声音。
“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在宫中当着朕的面行凶!来人!拖下去!”
“皇上饶命啊!奴婢无意为之,不是有意的!皇上饶命!”
讨饶声渐渐远去,那个宫女也将讨饶声变为了哭音。
洛云背过身,蹲下身呕着,手下只紧紧扶着苏辛的手,缓了缓便转身向燕冀东行礼。
“请恕臣妾无礼。”
“平身吧,弟妹受惊了。”
洛云顿了顿,微微低着头,伸手整理发饰之余,用袖子掩着半边脸,眼瞅着那下水救人的婢女在皇上耳边说了句什么,皇上点了点头,那婢女便退下了。
洛云伏了伏身,低声说道:“皇上恕罪,臣妾这般仪容不便参加今夜的家宴了,来时也未曾准备妥当,还请皇上许臣妾回府。”
“听闻三弟妹身子虚弱,此次落了水,若不及时换上衣物,只怕会着了病,到时三弟怕是要怪罪朕了。三弟妹还是随朕来吧。”
“不劳皇上圣驾,皇上派个小宫女就好了。”
“无妨,夜宴尚未开始,不急于这一时。”说完,燕冀东不再听洛云说什么,径直领着一群人往另一条路走去。
洛云捏了捏拳,只得跟上。
宫中他不常来,如今又入了夜,更是不识得。洛云二人跟着前面一大帮人走着,也不知去了哪处宫殿。
这一路秋风送爽,直教洛云和苏辛这两个刚从池子里捞出来的人瑟瑟发抖。
等到洛云进了侧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干仆从都已屏于门外,苏辛也被拦了下来,这小小侧殿之中,昏昏泪烛之旁,只剩下燕冀东与他二人。
一旁小几上,叠着的是干净整齐的女式衣服,屏风后冒着然然热气,这架势,分明是早已备好的样子。
洛云心一颤,开口道:“谢皇上隆恩,臣妾感激不尽。”
燕冀东不开口,室内的安静让洛云只觉得浑身发寒,虽然低着头,却能感觉到那凌厉的目光似是要切开他的衣裳,看破他的本质。
洛云往暗处退了两步,只沉默不语。
“云氏。”燕冀东缓缓开口,听得洛云精神一凛。
“你可知罪。”燕冀东不紧不慢地接道。
洛云身形一颤,面容控制不住地微微变了一下。
“皇上。”洛云头也不抬跪了下去,“不知臣妾犯了什么错?”
室内又是静默。
洛云心虚不已,只觉得天旋地转,胸腔内那个物什剧烈地跳动,仿佛要从口中蹦出,额角似乎有汗滑落,眼前时不时地昏暗一会儿,似乎下一瞬他就要倒下。
“朕从未听闻也从未见过,有人会为了情谊罔顾最根本的自尊。”洛云听到头顶一个声音缓缓说来,“不知三弟与你是何种情感,竟然不顾你的性别,将你扮作女人纳入府中。如此欺君之罪,你可知?”
洛云浑身湿透,跪在地上微微发抖,脑中嗡嗡地响个不停,一时心中只剩恐惧,哪里知道怎么回话。
“臣……臣妾不明皇上所言,还请皇上明示。”洛云听见自己虚虚的声音。
眼前突然出现一对黄履,衣料拂动声中,一只微凉的手力度适中地捏起他的下巴,洛云抬头,正对上燕冀东的眼,思绪已经不归他所有,眼中恐惧还未收起,便被对面的这位人上人看了个遍。
燕冀东面无表情,伸手意思性地擦了擦洛云脸上和着池水的脂粉。
“可要朕亲自动手,除了你的湿衣。”
洛云身体一僵,半响不见动作,忽而伏下身子,认罪道:“皇上恕罪,草民罪该万死,诸般过失皆是我一人之责,请皇上恕罪。”
“一人之责?”燕冀东站起身,退了几步,坐下来,“你倒是说说,你一人如何担这罪责呢?”
洛云心中思虑着说辞:“罪民……罪民贪慕富贵,狼子野心,借春神日结识了南王爷,王爷……王爷心慈,被罪民诬陷威胁,替罪民遮掩,方才让罪民扮作王妃敛尽财富,皇上降罪,罪民愿意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