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威
说到盲人摸象,可以说我这30多年一直在摸,到现在还没有摸全。以前的经历使我感到非常惭愧,那时候,我是在兢兢业业地误人子弟。
我刚当老师,第一次上课,现在想起来还感到脸红。老教师对我说,上课首先要把学生降住。他们说某某老师就是因为第一次上课时太温和了,所以现在班里乱得上不成课。这种情形在学校最受耻笑了,那时候,老师们在一起议论谁的课上得好不好,第一个标准就是纪律。
他们教我具体办法,第一不能笑,你一笑这个班就没法管了;第二呢,要给学生一下马威,最好能抓住一个捣蛋的,打上一通杀威棒,杀鸡给猴看,让学生知道你的厉害。这让我想起下农场劳动时第一次套牛车,有个农民告诉我说,第一次套牛先得在牛的嘴上踢一脚。我问为什么,他说:踢一脚牛就特乖,因为它知道你有多厉害了。我觉得很有道理,真的在牛嘴上踢了一脚。
当时,在那帮下乡知青里面属我年龄最小,人家分给我一头很乖的小白花牛,嘴唇粉粉的。我想我练过舞蹈,踢到头那么高都没问题,就抓住缰绳,一脚踢到牛嘴上。此后,我每天套车时都要先在牛的嘴上踢一脚。
再说我那次课,那是一堂地理课,为了讲得有意思一点,比如讲到长江,就说它小的时候名叫沱沱河,长了几岁就变成金沙江了,然后,开始长大,结了婚,生了儿女,它的儿女是两个湖,一个是洞庭湖,一个是鄱阳湖,一手牵着一个。反正,在我的感觉中,觉得课讲得很棒,心里很得意。
正讲着,听见下面有笑声,一回头,看见一个男孩子在笑。当时,我以前受过的教育,对付牛的办法,还有老教师传授给我的经验,立刻闪电一样在我的脑海中呈现。我想起我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在课堂上睡着了,老师拿粉笔头打我,不偏不歪正好打在我的头上,打得那么准,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见男孩笑的时候我手里正好拿着黑板擦,于是想也没想,咣的一下砸了过去……黑板擦一下砸到男孩的脸上,粉笔灰把他的半个脸全染白了。当时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杀鸡的感觉。我杀过一次鸡,那是有一次我到同学家里,正赶上人家杀鸡,在场人都不敢杀,我充好汉,就拿起刀,把鸡放在地上,闭着眼睛胡乱杀了一通,觉得杀死了,放开之后,那只鸡脑袋耷拉着,摇摇晃晃地直往前跑。我想我当时一定是脸色惨白,心里那种感觉呀……就像是杀了一个人,特别恐惧。
我打了那个小男孩之后呢,全班静悄悄的,当时我就有了当初杀鸡的那种感觉。下课时,我想把那个孩子叫到办公室里安慰一下,但是拿出的态度正好相反。我狠狠地说:某某同学,你跟我来!然后背着手走出教室。
我在前面走着,男孩跟在后面。那时我刚毕业,二十一二岁。估计我是装出一副老教授的样子,十分的威严。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回头一看,看见男孩的胸前忽闪忽闪在动……我参加过长跑比赛,赛完之后,我的心就跳成这个样子,心脏与衣服一起忽闪,就好像心脏要从衣服里面跳出来似的。我肯定男孩也是这种感觉,心里不由得怜悯起来,就停下脚步。
我说:下次你还敢不敢了?本来是同情,话一出口却变成这样。男孩说:不敢了。
回去吧!我板着脸说。
有个男孩叫王勇
当了两年老师后,我调到文化馆,办起了美术班,一分钱不收,好多孩子都来学画。不管多大的孩子,我都像美院一样,三脚架,画板,站着,直线切割。我背着手,来来回回巡视,一点笑容也没有,那个威严,自己感觉特别良好。所有的孩子都是直线切割,同一种造型,一律色彩素描。几年教下来,也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还觉得自己找到了美院教授的那种感觉。
再后来,我又回到学校教书,在兴趣班里还是同样的方式。素描要求特别严,我今天要求学生把鼻子下面那个面必须立起来,要是立不起来,我就觉得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已经告诉你了,通过什么样的办法能立起来,我给你做过示范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二话不说,上去嚓嚓把画撕了,往地上一扔。
有一个男孩叫王勇,当时十六七岁,又硬朗又皮实,当我把他的画撕了之后,他就出去了,过了会儿回来,我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后来,有一年,那是王勇大学毕业之后,已经当老师了,有一次他对我说:李老师,那次你把我的画撕了之后,整整一学期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光看见你嘴在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现在要是哪个家长说他的孩子智力低下,听不懂老师的课,我八成会往这方面想。
我是李跃儿
但在当时,我一点儿没有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当时感觉还很得意。举个例子:我调到市群艺馆之后,有一天从走廊里过,看见教室门口展板上写着这样的话:
我是李跃儿!我今天没有时间!明天没有时间!!后天还是没有时间!!!
这是某个学生的恶作剧。但是,要是没有深刻的体验,绝对写不出这样的话。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把我那种厉害的劲儿全给表达出来了,传神极了。
当时到了哪种地步?我给孩子规定了框框之后就说:你们谁认为自己画好了,就到办公室找我。所以,他们每次画好就猜“锤头、剪子、布”,谁输了就到办公室敲门。那帮孩子都高二、高三了,这些事是他们考上大学之后到我家聚会的时候说给我听的。而且,他们说,每次进群艺馆的大门,他们的头发根就从头皮上竖了起来,就这么害怕。画画的时候,只要我往谁旁边一站,谁肯定就不会画了。
有一次加课,他们对着墙临摹,我发现其中一个孩子摇头晃脑,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他刚从别的老师那儿转来,不知道我的厉害。我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画得很好?
我看见他脖子后面腾地红了。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脖子,通红通红的。
只要我发现哪个孩子画得有问题,就一边讲,一边连挖苦带打击,我想“廉洁”大概就是那种样子。改起画来就不要命,每天累得腰酸背疼。改画都改出毛病……一改画肚子咕咕直响。开始,我以为是天气凉的缘故,到了夏天也是这样,只要一改画肚子就响起来了,声音特大,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因为与我的威严很不协调。
为了保证升学率,我逼着他们中午放学之后不能回家,直接到我这里画色彩,我也画,跟他们一起泡方便面吃,一个月下来,他们嘴唇裂了,我的嘴唇也裂了。
救命稻草
就在这个时候,我先生从中央美院学习回来。他看见加课的孩子从我家门口进来,说:天哪,你们怎么连胳膊都不甩?腰都哈着?只有腿在动?你看你们,一个个老得比你们李老师还要老!
我还在一旁添油加醋,说就是就是,这帮孩子不知怎么搞的。我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这一切跟我没有关系似的。
那天晚上,我先生说:李跃儿,这样不对,学生不是这么教的。我心里很气,问他怎么教?他说:你教学生时就不能温和一点吗?再说,你要给孩子留有一定的个人探索的空间,要让他们想办法,不能把一切都规定好了。我说:根本来不及,让他们探索黄花菜都凉了,根本行不通。我跟他吵,我说你又没带高考班,凭什么这样认为?这样的争论持续了差不多一年,直到一件事情点醒了我。
有个女孩子每次来上课都战战兢兢的,据她后来说,她那时进我家就像进了屠宰场似的。画完画,就驼上背,胳膊夹得紧紧的,像一个老得不行了的老头那样出门去了。到了快考试的时候,大脑成了一锅糨糊,连眼睛都画不到地方上,就跟傻了一样,那时我想,这孩子究竟有没有脑子?
等她考上了大学,我听到学校老师对她印象不错,就要来她的素描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不但形找得特别准,调子关系也处理得挺棒。当时我想,学校老师教课肯定没有我这样兢兢业业,但是为什么她在我这里反而不会画了呢?肯定是我把她搞成这个样子的。由这个孩子我想到我教出来的所有孩子,他们虽然考上了大学,但是没有一个有灵气,他们的画都是那种严谨有余、生命不足,他们当中许多人刚到我这里学画的时候,我觉得简直就是凡·高、毕加索,欣赏得了不得了。学到最后,身上的灵气差不多全部消失了。我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开始怀疑我的教学能力了。而且,儿子也越来越糟,这个时候,我开始改变对待学生与儿子的态度。在教孩子画画方面,这时候中国出现了简笔画,我简直如获至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以说,现在社会上流行的所有方法我都试过,所有的错误我都犯过,实实在在的盲人摸象。我买了介绍简笔画的书,高兴得不得了,迫不急待地教孩子画,一下子教出效果了,孩子高兴,家长也高兴,因为这种画很快就能学会。
教来教去发现有些不大对劲,有一天我让孩子写生静物,结果全都画成了简笔画的那种形式。我当时就很吃惊,再让他们画肖像,画出来还是简笔画,而且每个人画出来都一样。我说完了,看样子我真是教不成学生了,我是在兢兢业业误人子弟呢。真是走投无路啊,焦头烂额……当时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能够让我教好孩子的方法呢?
柳暗花明
大概是1994年吧,学校校庆,我上大学时的班主任吴谷怀老师请来了首都师范大学的杨景芝教授专讲少儿美术教育,杨教授在这方面非常成功,那时候,她是国内在这方面最好的专家了。这些我都不知道,一开始我还不想去听,后来,我觉得我要是不去的话有些对不起吴老师,所以就去了。这样就晚去了一天,没想着要听出什么来。可是当我看到那些幻灯片的时候,心里那个震动啊……当时心里一热,仿佛看见了一道曙光,真是柳暗花明。我觉得应该立即像杨教授那样,搞智能教育,用绘画作为手段,培养孩子的智能,让孩子在感兴趣的前提下画出不同凡响的画。虽然这不是教育的根,但在当时,已经是沧海桑田了。明白智能只是人全面素质的一个方面,那还是后来的事,但在当时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直接把杨教授的课搬了过来,孩子也特别感兴趣,但是家长不高兴了,说:你们为什么不教简笔画?我的同事也跟我吵,说:李跃儿,你还会变戏法,能把味道画出来让人闻?我听了特别火,我说:你看见人家吃屎你不吃,为什么还会恶心?
同事回敬我,骂我损害群艺馆的形象,因为上课的时候我手里提着蛇皮袋子,里面装着让孩子们触摸、训练他们触觉的东西,他们说我简直像个要饭的,给群艺馆丢人。
“儿童游戏”与“游戏儿童”
这样摸索了一段时间,我就觉得不应该以画出不同凡响的画为目的,而应该以培养一个艺术家的全部潜能为目的。我问我先生:一个艺术家的全部潜能应该是什么?他说:观察能力,形象思维,创造能力,想象能力,捕捉心灵感受的能力,大胆的探索精神等。
于是,我就按照这些项目设置课程,比如观察能力,用什么方法培养孩子的观察能力呢?摆上一个莲花菜让孩子们观察,他们肯定不愿意,画完画你会发现许多孩子只画了菜的外轮廓,只是一个圆圈。要是把菜切开,简直像棵树,层层叠叠,十分复杂,孩子呢,更不愿意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观察,画出所有的细节。
怎么办?我想到用游戏的方式解决这一问题。比如让莲花菜成为虫子的大本营,每层叶子构成一层楼房,每层楼房又分出许许多多的小房间,这样,孩子们当玩似的观察了莲花菜的所有细节,而且还特别高兴,我也很高兴。
但是,时间不长,我发现这样做会把孩子玩的需求无限拔高了,甚至有的孩子到这里来不是为学习来的,而是为游戏来的。这样不但淡化了学习,还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压力,逼着自己要不停地发明新的招数。等招数玩完了,孩子就没兴趣了。就跟现在的春节晚会一样,观众的要求越来越高,无论怎么折腾都达不到观众的要求。我那时也是这样,怎么折腾,孩子都不觉得好玩了,我觉得又出问题了。
看来,不能用纯粹的游戏吸引孩子,要是这样,只会将“儿童游戏”变成“游戏儿童”。这也是现在教育改革所遇到的问题,许多学校一进行“寓教于乐”就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样做其实与学简笔画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就像永远给孩子跳跳糖,他们虽然对味道的要求越来越高,但没往处深挖掘。孩子一旦把游戏当成了唯一的享受,就像一些人把打麻将当成了享受一样,精神的层面是一样的。于是我赶紧调整,减弱课堂的游戏性质,又逼着孩子去观察,画的画虽然比以前要好,但是孩子不能适应,跑了一大批。那个时候,我痛苦得……经常梦见别人的美术班里孩子多得装不下,我的班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孩子,而且办在一个破羊圈里。我站在羊圈门口,遥望着别人满满的班级,心里特别凄凉,觉得羊圈的破土屋快要倒了……曙光躲在乌云背后于是,我跟先生一起讨论,讨论如何将孩子对于游戏的热爱拉回到对于艺术的热爱上来。我用观察能力的培养说明……具体过程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每次上观察课,当我说出“请观察”这句话时,孩子们便满面愁容,皱着眉头说:又让观察!我要解决的是,比如给猴子吃了一年的橡子,每次吃的时候我都在喊“吃橡子喽!”天天喊天天吃,到后来你一喊它就烦:又吃橡子!你要是一开始不说“吃橡子”,直接把橡子扔给它,它可能没有烦的感觉。
那么,在画画上,我能不能不说“观察”这个词,使孩子不要成为烦橡子的猴子?要是不说,有没有一个既让孩子们做了观察这件事,又不知道自己在观察的办法?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终于找到了入口。
这就是,从物体简单的形状入手。当然,这样做得有个前提,就是这些物体必须是孩子喜欢的。孩子们最喜欢什么?一个是吃,一个是玩。就是食物与玩具。当我把水果摆到讲桌上时,孩子们眼睛一亮。我问:你们发现了什么?孩子说都是圆的。再问他们发现了什么?孩子们说:苹果有个坑坑,西红柿有个尖尖,橘子是橘红色的,西红柿是大红色的。我说那么,你们能不能给它们长上胳膊长上腿呢?噢--孩子们欢呼起来,开始画……画出来了,我一看,失望坏了,那些画还是没有特征的圆圈,我又愁得没办法了。
一线曙光好不容易出现在我的眼前,可它又躲在了乌云背后。这个盲人摸象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想我这个老师根本当不成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的情况在别人看来已经很不错了,中央电视台也来给我拍了专题片,播出之后一片赞扬声。但是我的问题只有我知道,我知道我还不行,差得很远很远。
你从哪里来
后来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搞儿童教育的专家,她给我讲了些蒙台梭利的教育理论与操作。我当时非常激动,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教育,我觉得蒙台梭利教育就像一片神秘美好的丛林一样,尽管一时还不明白里面都是什么,但是凭感觉认为这是好东西,所以特激动。那时我常常找那位专家谈,也讲了我的方法,对方听了,也很激动,说:你这套简直就是蒙台梭利嘛!我说在这之前,连蒙台梭利的名字都没听过,怎么能搞成蒙台梭利了呢?记得第二次见她的时候我还把“蒙台梭利”说成了“蒙特利梭”。她说,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但在当时,我真的听不懂那些说法,什么精神胚胎呀、敏感期呀、吸收性心智呀等,那些提法概念全都没听过。专家说,尽管我把教育搞到了这样的高度,但仍然停留在自发状态,是由实践摸索到这一步的,她说我没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面。
这时我隐隐感到,教育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需要一个体系,从理论到操作的体系。我以前所接触的严格来讲不能算作教育,只是教育的方法。
我被邀请给蒙台梭利学校上课,专家说我那种吸引孩子的方式蒙式的孩子不能接受,因为他们不喜欢玩。
听了这话我感到特别吃惊,当时心里就想:这是些什么样的孩子呢?因为在我的经验里面所有的孩子都是喜欢玩的,而且我认为玩本身就是教育。可是她说我让孩子玩不能给孩子带来什么,他们不喜欢这种形式。而且,她说他们的孩子特别安静、睿智、高贵。我一听,马上想到自己大概不够高贵,因为我从来没有把高贵作为自己教育的目的,没有用高贵要求我的教育,这样的念头以前想都没想过。第一次上课我很紧张,一上讲台,我看到孩子露出好奇的表情,好像有许多疑问。我说:我给你们十分钟提问,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孩子们的手举了起来。
我叫起一个孩子,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李跃儿。然后,我看见一部分孩子的手放下了。这就跟传统学校的孩子不一样了,传统学校的孩子即使你回答了问题,那部分孩子的手还是举着,他们会把这个问题再问一次,因为他们的心思一般是在“问个问题”上面,而不是想知道问题的结果,原因是他们向老师提问的机会太少了,而蒙台梭利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这种需求。他们只想知道问题的结果,这是他们的优秀之处。
这时候还有一部分孩子举着手。我又叫了一个孩子,他说:你从哪里来?我说我是从石嘴山来。又有一部分孩子的手放下去了。又一个孩子问:老师,你的脸为什么那么黑?我说我生下来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皮肤的颜色都不一样。
不信你们互相看一看,有的人白一些,有的人黑一些,你们发现是不是这样?是这样的,他们点着头说。又有一部分孩子放下了手,还有几个孩子举着。
我又叫起来一个,她说:你画得好,还是我们李燕老师画得好?我说:我没见过你们李燕老师的画,不知道她画得好,还是我画得好。还有人手举着,我想天哪,这帮小怪物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呢?叫起一个,他说:是你画得好,还是我们画得好?
我说我也没见过你们的画,所以不知道是我画得好还是你们画得好。刚说完,哗啦一声,他们都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画,翻过来面对我举起。
我想,这可怎么办呢?我不能说他们比我画得好,要是这样说了以后怎么教他们?我也不能说我比他们画得好,因为这样会刺伤他们。我说:你们画的与我画的不一样,我画的是油画,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这样,总算把他们说服了,我也长吁了一口气。
我想,这一下该结束了吧?结果还有一只手举着,不往下放。他说李跃儿老师,我们都听了你的介绍,能不能让我们也介绍一下?
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失误,连忙说:你说得对,来,我们从第一位同学开始。结果,全班每个人都介绍了自己,每介绍一个,我都要过去跟他们握一下手。
新大陆
这堂课让我大开眼界。我感觉到,我摸的那只象,不再是一条腿或者一条尾巴了,我快要看见象的全貌了。
那个阶段,我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差不多每天都跟专家讨论,有时候还跟她争。有一次她说:你不可以教孩子,成人没有什么可以教孩子的,孩子自然能够成长,自然能够学习。这个观念我一下接受不了,跟她争了起来。但是最终我还是被她说服了,从这一点建立起“培养”的观念。
这个过程中,她让我给“蒙台梭利幼儿园”的老师讲我的教育,每次讲完了,她就站起来总结一番: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她一下将我的实践与理论准确地配了对,常常某一句话就把我点醒了。比如说,我试图用水果的相互比较让孩子发现并画出水果的特征,但是孩子画出的只是表示轮廓的圆圈,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解决,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孩子画不出来并不等于他们没有认识到,重要的是要让他们重视观察,而不是画出观察的结果。由于技术的原因,孩子的表现总无法达到他们的认识,这需要一个成长过程,这就是在他们内心种下一颗“观察”的种子。
而且在这个时候,我终于知道儿童应该有儿童的世界。
张开全身毛细孔
我发现必须从理论上武装自己,先得懂得什么是儿童,那就先从《发现儿童》这样的书开始。读完之后,哎呀,明白了。
我告诉我先生:这个蒙台梭利够我钻一辈子的。他却说:你应该把蒙台梭利作为进入教育的门槛,而不要当成唯一。你要把范围扩大,以挖井作比方,蒙台梭利找到了井的位置,但她只挖了一米,后面的人又接着往下挖,到现在还没有见底,这样的过程已经100年了。成熟的教育发展到了哪一步你知道吗?你要从蒙台梭利一直追下去。要眼观全象,不能只盯着象腿。
有一天,我先生给我抱来一堆教育家、心理学家的书,我开始读,那时我真的恨不能张开全身的毛细孔吸纳一切,读到最后,发现先生说得果然很有道理。再说呢,以前多少年里我一直在受先生东方哲学方面的熏陶,现在又有了西方的东西,这一下,就把教育系统化了。
这就等于把泥捏成了泥人。表面看,好像只几年时间就进入这样的深度,其实不是几年,是三十二年。以前虽然接触教育方面的东西不多,但是那种摸索非常重要,每一次挫折就是一笔财富,所以,一旦遇上机会,就像长时间修禅突然开悟一样,一下子有了通透的感觉,一个观点,甚至一句话就能引起连锁反应。
但我知道,自己欠缺的东西还是太多,对于教育,我只能说在目前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也这样做了,但不会认定我的观念一定就是最正确的。教育是个无底洞,需要你不断地学习、研究与探索。
应该说,尽管我的教育还不够成熟,但是搞到这一步,实行起来应该比较容易了吧?实际正相反,不是容易了,而是更难了。为什么呢?因为在拔高了之后,再看中国的教育,你就很痛苦,不满意的地方太多太多;尤其当进入实施领域,发现到处障碍重重,你的想法很难实现。
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很难培养起担当这种教育的老师,二是很难把家长改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