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5年初,歌德与席勒相继病倒,他们彼此交换心得的习惯也被迫中止。两个人对恢复健康都没有十足的信心。尤其是席勒,他对自己身体的信心已完全动摇,歌德在后来的作品中写道:
在席勒生病的那段日子里,相继发生了几件惊人的事。傍晚和半夜的火灾,使他过度震惊,于是本来已即将痊愈的病再度复发。他觉得像被绳索捆绑一般,被迫断绝了和人们沟通的机会,唯一能够缓解这种束缚的就是和朋友们的通信。从2月到3月,他所写的几封信中都是苦恼、忍耐、以及逐渐消失的希望。5月初,他不顾一切地想到外面走走,很凑巧地,我们在路上相遇。这时候,他的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于是我便陪他一起走。最后,到他家门前,我们分手了。这时候,我预感到,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诀了。9日,他终于去世了,带走了疾病,也带走了重重的折磨。
席勒的死,让歌德的精神陷入了一种“空虚”的状态,他不关心自己的工作,对一切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整个人仿佛迷失了。他写给一个朋友的信上说:
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我自己也等于死了一半。
这个重大的打击,让正在患病的歌德,更加难以痊愈。直到这一年秋天,他离开魏玛到各地旅行之后才逐渐康复。1822年,歌德才终于写出追悼的诗作,节选如下:
脱落的肩胛骨曾经装饰无数饰物,
而今谁能够想象——
活泼的四肢已失去了生命。
疲倦的人们,
竟不能安息于墓穴中,
而是被掘出置于明亮的阳光里。
曾有一颗高贵的心,
如今已成枯干的头颅却不为人所爱,
这不是真理也非启示,
每个人终将如此。
被遗留下来的是有形的诗文,
在这堆无法动弹的骨骸中,
再也认不出曾经优雅的风华。
在这狭窄阴冷充满霉味的屋子里,
自由地安息吧!
生命之泉由灵魂中奔流而出,
那形态神秘而令人陶醉,
似乎保存着神的行迹,
如同水以高贵之姿流向海洋……
晋见拿破仑
时代的潮流依然在向前发展,法国大革命如火如荼地进入到拿破仑的时代。1805年10月,反法联盟战败,神圣罗马帝国如歌德所料般瓦解。德国境内的各诸侯国组成“莱茵邦联”,成了拿破仑和法国的保护国。
歌德之前一直认为德国人民应该在科学与艺术方面谋求发展,而不是在政治上一争短长。多年后,他的学生和秘书就拿破仑时代对歌德提出了置疑:“在那伟大的时代,你没拿起武器,同时也没有因为国民的非难而受到影响……”
歌德回答:“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或期望用什么去说服他人,这是很愚蠢的事。我心中不存憎恨,为什么要拿起武器?我也不再有青春的力量去拿起武器,如果我是20来岁的小伙子,我决不落人后,可是当时我已是近60岁的老人了……在战鼓震天时,坐在屋子里——这是我当时唯一能做的事。如果我身处露宿的营帐中,深夜聆听敌人前哨的马嘶声,那么也许我会热血沸腾,投笔从戎。但即使我写出战歌,歌声也会丝毫不带战斗的气息,我对战争的感觉是那么遥远,我无法装出关心战争的模样。在我的诗中,从未出现过煽动性的词句,我不曾一成不变地将实际的事实写成诗,或迫切地将埋头苦干的事写成诗,我只在恋爱的时候写诗。更何况我心中没有憎恶之意,怎么能写出憎恶的诗?坦白地说,我一点也不怀恨法国人,但我还是感谢神的安排,使他们最后归于失败。文化与野蛮才是我迫切关心的事,我为什么要憎恶地球上文化最高的民族之一,我本身的素养大部分也是得自于这个民族的文化,我怎么能去憎恨他们呢?本来国民性普遍的憎恶,在文化最低的阶层最容易发生,也最为强烈。教养达到某一程度的国民,他们的憎恶便会消失,并且对于邻国国民的幸福与悲哀感同身受。而我就是属于这一层次的,在60岁之前,我的这种观念就已经固定下来了。”
1806年,歌德虽然尽量与战争保持一段距离,但他还是被卷入战争的旋涡中。10月,耶拿战役爆发,拿破仑集中九万兵力对普鲁士军队发动进攻。歌德以中立者的眼光,来看待整个经过。
下午五时左右,炮弹从屋顶交织呼啸。五点半,法军骑兵攻入城中开始烧杀掠夺,这真是个可怕的晚上。幸好建筑物牢固,并且有法国一位军官庇护,我们才幸免于难。
两天之后,歌德又写道:
……从不曾反对过我的所作所为,现在又和我共同接受危险试炼的克丽斯汀,我决定不仅把她当做女朋友,我要正式承认她是我的妻子。
10月19日,歌德和克丽斯汀在魏玛城内的教堂公开举行了婚礼,正式结束同居生涯。
耶拿战役以普鲁士军队几乎全军覆灭宣告终结,此后,歌德对拿破仑有了更强烈的信心。在这之前,歌德认为这个科西嘉人,只不过是一位法国革命的统一者;可是现在,他确信拿破仑能够整理政治支离破碎的欧洲大陆。
1808年10月,拿破仑召见歌德。歌德觉得这件事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在晋见拿破仑时,拿破仑给予歌德的赞赏,使他深铭肺腑,基于双方的政治立场,歌德对拿破仑的钦服却只能用间接暗示的方法来表达。经过很长时间的踟蹰,第二年,歌德才详细描述了他与拿破仑见面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早晨,歌德晋见的时候,拿破仑正准备用早餐,他的餐桌两侧站着两位拿破仑帝国的大臣。左侧的一位正在与拿破仑谈论军税问题。看到歌德进来,拿破仑以眼光暗示他停止再谈。他深深地注视了歌德好一会儿,才开始他们的交谈。
歌德还提到拿破仑自称他曾读过七次《少年维特之烦恼》,还说他远征埃及时,带了一本在身边,并告诉歌德他对这本书的意见。他问歌德,维特的自杀原因,除了失恋以外,为什么又混夹了一些别的因素。歌德微笑以应。他们谈的是文学,没有一丝一毫涉及政治。两人相互地表示敬仰,“狂飙运动”以后的歌德信仰人类创造性的作为和实际上的努力,不崇尚空言;而拿破仑正是一个卓越的实践者,一个军事天才的最好榜样。所以他成了歌德十分崇拜的人物。
拿破仑对待歌德也很谦恭,不带一点傲慢,他发表什么意见时,总是说:“歌德先生,你以为怎样呢?”他赞美他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谈他所翻译的伏尔泰的《穆罕默德》。拿破仑还邀请歌德到巴黎去:“到巴黎去,我招待你。在那里你可以为你的灵魂发现一个更广大的世界,你能找到很多可以作诗的材料。”
歌德欣然辞别后,拿破仑对他的左右说:“这是一个君子!”
歌德有意识地将精神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好在不安定的时代中保持心理的平衡。他和拿破仑之间没有继续来往,对那些反对他的议论,他采取了消极反抗的态度。魏玛人士不仅在政治立场上孤立歌德,还不承认他和克丽斯汀的婚姻。舆论界冷淡的态度深深地伤害了歌德,因此他又缩回自己的世界中,固守自己的灵魂。
自然科学的研究
这时候,耶拿大学的自然科学研究所开展了多方面的活动,歌德便继续在矿物学和植物学方面的研究。在他广泛的研究中,最有成就的是1790年发表的内容在数千页以上的《植物的蜕变》及1810年发表的《颜色学》。
歌德的《颜色学》并非是以数据为基础的理论研究,而是以非现实性的、抽象的理论加以推论。他激烈地反对牛顿利用棱镜把光分为各种颜色,他认为光是一种整体的物质,不含其他色彩。当然随着时代的进步,科学证明歌德是错误的。《颜色学》出版后,业内反应冷淡,这使歌德非常失望。不过,虽然这部《颜色学》学术上的价值不多,但我们却可以从此书中对歌德的观察方法窥视一二。
眼睛是依靠光而存在的。光线是由动物的相关机能或视觉辅助组织所产生,所以视觉的发生是由眼睛内面的光和外来的光相映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