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趣事
上学后不久,施韦泽就遭遇了一次痛苦的体验,他被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出卖了。事情是这样的:当他第一次学来“烂货”这句粗话时,虽然一点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却想让这个词派上用场。他对自己的新老师格桂尔没有什么好感,准备拿这句话来讽刺他,施韦泽立刻找到他最要好的朋友,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格桂尔老师是个烂货,但是这句话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几天以后,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施韦泽和这个好朋友吵架了,那个好朋友无言以对,只好威胁施韦泽说:“好,我要报告老师,说你骂他烂货。”施韦泽毫不介意他的话,他想他的好朋友不会因这次小口角而出卖他。课间休息的时候,施韦泽看到他一步步地走到老师面前,用手指指着他说:“老师,阿尔贝特说您是个烂货!”
幸好老师没有计较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施韦泽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但是对他而言,却有一种被人从后面偷袭,捅了一刀的感觉。第一次被朋友出卖,从此以后,他对于人生的看法与期望,完全改变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他看清人性的另一面,虽然日后也曾遭遇到更大的打击,但却没有任何一次比这一次更令他感到痛苦。
在施韦泽上学之前,父亲找来一架古老的管风琴要他练弹,施韦泽很少依着琴谱练习,他喜欢随意的弹奏,有时弹弹歌谣,有时弹弹圣歌,或者自己随意地演奏。
在学校上音乐课时,老师照着琴谱弹奏圣歌,虽然没有伴奏,声音却很优美。休息时间快到了,施韦泽迫不及待地问老师:“老师,您演奏时,为什么不加上伴奏呢?”他不仅提出问题,还坐在风琴前,凭记忆一边弹奏圣歌,一边伴奏。老师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手指,温柔地露出笑容。虽然如此,老师仍然用一只手指弹奏圣歌。老师不会的,施韦泽居然会,这件事虽让他非常得意,但是对于自己鲁莽的举动,施韦泽很久后回想起来依然感到难为情。
施韦泽记得发生在一年级时的事情:父亲闲暇之余常会告诉他一些《圣经》中的故事,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有关“诺亚方舟”的故事。
那一年夏天下了一场大暴雨,他的脑海中突然想到诺亚遭遇洪水的故事,于是向父亲问道:“雨已经下了40天,还没有淹到家里来,您说之前的洪水会淹没山峰,这是真的吗?”“你知道吗?诺亚那个时代,世界才刚刚形成,当时下的雨不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地下,而是一盆一盆地倾泻。”父亲这样向他解释说。
雨如果是一点一点地下的话,雨水是不可能淹没山峰的,施韦泽同意父亲的说法。老师也曾提到过诺亚遇洪水的故事,他原以为老师也会解说当时的洪水与现今的洪水不同,出乎意料,老师却只字未提,他忍不住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喊道:“老师!诺亚那时的雨水不是一点一点地下,而是一盆一盆地下。”
在施韦泽8岁生日那一天,父亲送给他一本《圣经·新约》,这是他一直希望得到的,他认真地阅读了这本《圣经·新约》。其中最吸引他的是“东方三博士”的故事,他想象耶稣接受这几位博士的黄金、乳香等的朝贡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为什么有了这些黄金,还会再度陷入贫穷?
施韦泽对于音乐有特别的偏好,二年级时,从高年级教室中传来两部合唱的和声,一刹那间,他浑身充满了喜悦,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也无法忘记,第一次听吹奏乐时,他沉醉其中的样子。可是只有一项例外,对于小提琴他却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出它的美好,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它的声音。
在施韦泽念小学时,刚刚开始流行自行车,当这种有高高座椅的车子驶过来时,马会受到惊吓而疯狂奔走,这使赶马车的人非常生气。
一天早晨,施韦泽正在校园中玩,听说学校对面的酒馆外面停放着一辆自行车,大家立刻欢呼着涌出校门前往观看。果然,有一辆自行车正停放在酒馆前,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子,不单单有小孩,大人们也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不一会儿,这辆自行车的主人走出酒馆,大家看到他以后,突然笑作一团,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穿着短裤。这位自行车的主人竟然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很自然地骑上车子,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施韦泽在明斯特学校就读最后一学期时,终于获得一辆梦寐以求的自行车,这是他用一年来当家教积攒下来的钱买的。虽然是一辆半新的车子,却花了他230马克。牧师的儿子骑着流行的自行车,在当时是件很不适宜的事,所幸他父亲的思想较为开通,没有阻止他,但遭到了别人的批评,他们认为他过于嚣张。
现在的年轻人,几乎很难想象自行车的出现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大事。由于它的出现,缩短了出行时间,使他们更易与大自然接触,喜出望外的施韦泽尽情骑着这部属于自己的自行车。
施韦泽首次看见西红柿的感觉与第一次见到自行车是一样的。大概是6岁那年,邻居列奥波烈多送给他们一种当时相当珍贵的蔬菜,是他亲自在花园里栽种的,这种蔬菜有红红的外表,施韦泽的母亲不知如何去烹饪这从未见过的东西,很是为难,最后决定将它做成汤,晚餐时,家人看着这红红的汤,没有一个人敢去尝试,只好把它倒掉了。在阿尔萨斯省,人们喜欢吃西红柿是在1880年以后的事。
家中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父亲的书房,光线昏暗阴沉沉的,如果不是非去不可,施韦泽绝对不踏入书房半步。书房中弥漫着陈旧图书特有的气味,使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但是父亲却能很安稳地待在里面,他坐在书桌旁边写字的样子,与在书房外简直是判若两人。施韦泽很奇怪,父亲为何能忍受这种与书籍为伍的日子,他暗想自己长大后绝对不过这样的生活!
当施韦泽看到父亲发表在“教会新闻”以及“年鉴”上有关村里的文章时,似乎隐约体会出父亲常常埋首在书房中的原因。父亲最推祟的是瑞士牧师耶列美亚斯·哥德赫夫,他是一位颇具盛名的作家。在施韦泽看来,父亲的文章更加含蓄,使人揣摩不出他所叙述的人物是现实生活中的哪一位。
最痛苦的事
施韦泽每年要和父亲的书房固定打一次交道,就是在圣诞节与新年之间的日子,每当这个日子到来的时候,施韦泽家的孩子都会在吃完早餐后,听到父亲说:“今天要写信,你们都很喜欢收到圣诞礼物,却不愿意写感谢信,而且很害怕这件事,我们现在立即去做,不准不高兴。”一连几个小时,都是这种烦人而枯燥的工作。
姐姐和施韦泽以及弟弟、妹妹们一同聚在这令人窒息的书房中,一边听父亲写字的沙沙声,一边想着正在教堂后面路上玩雪橇的同伴。他们握笔写给叔祖父、叔祖母、教父以及其他送给他们礼物的人,最令人头痛的是这种信的写法,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明白,为什么要写得那样啰嗦。
每封信都要分成三个段落,内容千篇一律。先表示感谢,并且声明这件礼物比其他任何人的礼物都要珍贵;接着将所收到的礼物一一列举出来;最后恭贺新禧。
内容虽然一样,收信人却不相同,所以要分别书写,累就累在这里。原本是要写六七封信,可是到中午连一封信也没写好是常有的事。每逢圣诞节与新年期间,施韦泽整个人都陷入忧郁不安中,食不知味。每一次收到礼物,他当然很高兴,但一想到要写回信,整个人就像被阴影笼罩住,内心不停地跳跃着。他幼稚的心灵上产生的对书房以及感谢信的畏惧,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仍然无法消除。日后,虽无法避免写这类的感谢信,他却始终写不好,最后只有以恭贺新禧作为结尾。基于这个原因,每当他收到叔祖父、教父等人寄来的礼物时,总会默念一句“希望不必写感谢信”。
施韦泽的父亲只有在他们写感谢信时才显得威严,平时对他们相当放纵,从不轻易责备,但他们却不会因为父亲的温和而骄纵无礼。
放暑假时,一周内总有两三次,施韦泽的父亲常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到山里玩。因为常常有与大自然接触的机会,才使他们长得像野玫瑰般强韧茁壮。
教师中,施韦泽印象最深的是宗教课教师塞弗尔牧师。他是有名的宗教家,同时也是一位雄辩家,当他讲述《圣经》时,能把每一个人的心震撼住。至今施韦泽还记得,当讲到约瑟向兄弟表明自己的身世时,塞弗尔牧师情不自禁地哭起来,同学们也深受感动,哭成一团。
塞弗尔牧师替施韦泽取了一个“伊萨克”的教名,它的意思是喜欢笑的人。因为施韦泽很容易发笑,同学们知道他有这种习惯,特别喜欢逗他,即使上课时间,也会逗他发笑,因此,教师日志常常填上“施韦泽发笑”这句话。这并非意味施韦泽是个性格开朗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内向而敏感的人。
施韦泽沉默的个性是受母亲的遗传,虽然他和母亲彼此深深爱着对方,但从不经常挂在嘴上,两人单独相处、坦诚交谈的次数,几乎可以数得出来。虽然如此,他们却能够互相了解。
施韦泽非常容易醉心于某一事物,这种特质也是母亲遗传给他的。他母亲的个性,则是由外公那儿遗传来,外公席林格是位外表严肃而内心祥和的人。每当施韦泽做一件有胜负之分的事情,就会发现自己的性格倾向于外公。无论是何种赌注,他都很认真,如果对方不采取同样的态度,他会很不高兴。记得是9岁或是10岁时,施韦泽与妹妹阿得蕾玩扑克牌,最后却打成一团,因为她没有专心地玩扑克牌,让他轻而易举获胜了。
事后,施韦泽反省自己,觉得自己的性格过于暴躁,于是就渐渐疏远了那些有赌注的游戏。香烟也一样,他在大学时代,抽烟抽得相当猛,1899年他毅然地把它戒掉了。
施韦泽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外公席林格,但是听说他是一个热心的启蒙主义者,每当教会的工作处理完毕,便会向路旁的人分析政治新闻,或讲述最近的发现。如果见到天空中有某种东西时,他立即在家门前架起望远镜,让大家前来观看。外公的邻居有一位是天主教神父,这个人有18世纪的想法,而且宅心仁厚。虽然外公是新教牧师,与天主教相对立,但是这两位圣职工作者,却如同兄弟一般互相仰慕着。
这个地方流传许多有关施韦泽外公的故事,每当举行婚礼、洗礼或筵席时,人们都会谈论有关外公的逸事,显示出人们对他的怀念。如今,牧师的公馆及外公传教所在地都已经被战争破坏得荡然无存了,唯有原教堂旁外公的墓地,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害。
当施韦泽还年幼时,母亲曾告诉他有关名字“阿尔贝特”的出处,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她已去世的兄长,施韦泽很高兴,因为这正显示出他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
施韦泽的这位舅舅是一位相当伟大的人,斯特拉斯堡曾被敌人包围,牛奶极度匮乏,但是舅舅每天早上仍然偷偷地把自己那一份牛奶送给一位贫穷的老妇人喝,这个秘密一直守到舅舅逝世,母亲是从那位老妇人那里听说的。
到现在为止,施韦泽亲眼目睹过许许多多的不幸事件,他曾经不断地思考且为这些事情担忧烦恼,不知不觉中在幼小的心灵上埋下了忧虑的种子。这件事绝非仅仅限于他一个人,他认为其他小孩,开朗愉快的另一边,可能也是像他这样烦恼与痛苦吧。
最令施韦泽伤心的是亲眼目睹一些正在遭受痛苦折磨的动物。他看到一匹年迈跛脚的马,被一个人牵着,另外一个人在它后面鞭打着将它赶向屠宰场,这种悲惨情景会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甚至在梦中都会重现。在尚未进入学校以前,每当施韦泽看到人们多半是为自己的事情向上帝祈祷,都会感到深深的不平,因此,在他睡觉前,母亲向他吻别后,他会替那些可怜的动物祷告,祷告的内容和方式,完全是按照他个人的想法:“上帝啊,请你保佑世间所有的生灵吧!保佑它们不受欺负,请赐给他们安宁。”
施韦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祷词呢?在他七八岁时,有一件事情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件事发生于春天受难节期间,是他和朋友布雷希用橡皮筋制作弹弓时所引发的。礼拜日早上,布雷希来邀请他说:“我们到葡萄山去打鸟如何?”射杀小鸟是种残酷的行为,可是施韦泽又难以开口回绝他,因为怕布雷希讥笑他,只好硬着头皮前去。
他们来到一棵叶子稀疏的树旁,小鸟对于他们的到来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还唱着愉快的歌。布雷希就像印地安人狩猎一般蹲下,将小石子夹在弹弓中,然后拉开弹弓。布雷希全神贯注地瞄着枝头上的小鸟,施韦泽的内心像被万针穿刺,但是仍然保持着沉默,一直默默地祈祷,希望他射不中。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教堂的钟声,对于施韦泽来说,这个声音似乎是从天上发出来的,他扔掉弹弓,放声大喊将小鸟吓走,然后掉头拼命跑回家去。这件事发生以后,每逢受难节钟声响起,施韦泽就会想起那天的钟声,好像在告诉他:“不要杀生!”
从那以后,他对自己郑重地发誓,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的时候,必须想办法使自己不再顾忌别人的态度,讥笑也好,讽刺也好。他已有充分的信心,再也不会担心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了。虽然他因此而受到同伴们的嘲笑,但是无论面对何种情况,他都有勇气去承担。每个人在心底都不喜欢被人看成“多愁善感”,起初听到这种讥笑施韦泽会面带羞涩,甚至于会违反自己的本性变得麻木不仁。现在,无论别人如何嘲笑他“多愁善感”,他都不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