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特丽莎嘴里说“讨厌”,但她心里不但不生气,还感到高兴和难为情。她这种表现,在喝了酒的舒伯特眼里,是十分清楚的。
“特丽莎,我不打算永远当助理教师,现在我虽然很穷,但将来假如我作的曲子卖得出去,生活环境就会好转。对了!特丽莎,今天我爸爸特别高兴,弥撒结束之后,他很爽快地答应我说:‘弗朗茨,我要买一架钢琴给你。’他向来很节省,这真是不简单!钢琴送来以后,我一定要更加努力,继续写出好曲子。”
“舒伯特,你真是太棒了!你要加油!我真是为你高兴。我光是听到你说这些话,就非常高兴了。”
特丽莎害羞似的红着脸,过一会儿,好像流了一些眼泪。
他们二人不用靠言语,就能够了解对方的心意,他们已经开始沉浸在爱河中了。
“啊!我的哥哥在那里!”
特丽莎轻声地叫着,然后忽然离开了舒伯特的身边。因为,她看到她的哥哥海因利希站在路边。海因利希在很早以前就加入了舒伯特家的家庭演奏会,是一位钢琴、小提琴、大提琴都弹奏得很好的音乐爱好者。
“舒伯特,你真是太棒了。今天演奏的弥撒曲,到处受到好评。”
“真是这样的话,也一定是沾了特丽莎女高音的光。”
“别这么说!你这么一夸,我妹妹会得意忘形的。”
“哥哥最坏了!”
特丽莎觉得很不好意思,便和她哥哥一起离去。
10月19日下午,黑驹小学刚放学后不久,从学校里传出了节奏轻快的钢琴声。
“舒伯特又开始弹钢琴了。”
“他的新钢琴刚送到,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舒伯特的父亲和年轻的继母安娜微笑着谈论着。这时候17岁的舒伯特正在利用新钢琴作曲。他一边小声地唱着《浮士德》中格丽卿所写的诗,一边用右手仔细地弹着16分音符,左手弹着顿音的节奏。他所弹出的节奏好像正在旋转的纺车。舒伯特把《浮土德》中年轻的小姑娘格丽卿一边纺织一边想着爱人的心情,用歌曲表达出来:
“我内心的安慰消失了,我心沉重,我可能再也得不到安慰了。”
舒伯特一边唱着一边弹钢琴,然后立刻把音符记在五线谱上。随后,他又继续唱着歌、弹着琴,一直反复这种情形,好像缪斯附在他身上一般。过了一会儿,他的五线谱纸就写满了音符。
“哦!那亲吻!”
忽然,右手不停弹着的纺车音乐,被一个强烈的和弦中断了。舒伯特一边唱着,一边把嘴巴撅起做出接吻的姿势。然后,他又立刻把刚才唱出的部分记在五线谱纸上。他的动作很快,迫不及待地把从他脑海中涌出的音乐,写在五线谱上。他又继续唱着:
“我内心的安慰……”唱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舒伯特只说了一句“反复”,就继续唱下面的部分,同时,仍然继续弹奏下去。等到再度出现“我内心的安慰……”时,忽然在一个D小调和弦的纺车声中停顿下来,这首曲子已经结束了。
这首叫《纺车旁的格丽卿》的歌,是叙述格丽卿因思念离她而去的爱人而心生苦恼,把她的这种烦闷、无奈的心情表达出来的歌曲。这是一首成功的根据原诗的意思,以音乐表现出来的名曲。
舒伯特作完这首曲子后,再度对着钢琴轻声且带着感情地唱着:“我内心的安慰……”同时一边弹着钢琴。他把曲子又弹奏一遍,他的手只有两三次离开过键盘,在谱上稍作修改。
完成作品之后,再度作修正,是舒伯特作曲时的习惯。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舒伯特貌似很满意的样子,他在乐谱的最上方写上了《纺车旁的格丽卿》,然后署名“弗朗茨·舒伯特”。他写一首曲子所花的时间实在很短。
“特丽莎!特丽莎!……”
舒伯特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他本来想在乐谱上写明这首曲子要献给“亲爱的特丽莎”,但后来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首歌曲和诗都是在表达少女怀念失去了爱人的心情,所以他不敢把这首曲子题献给特丽莎·葛罗伯。这首歌曲直到现在仍被视为杰作,非常有名的《纺车旁的格丽卿》,竟然是17岁的舒伯特花了极短的时间就写出来的。这可能因为当时他心中思念着特丽莎,所以才能这么快就完成吧!这时,舒伯特又好像叹息般地轻声叫着:
“特丽莎!……特丽莎!……”
“怎么感觉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呼唤我呢?”
这时候,走进房间的不是葛罗伯家的特丽莎,而是舒伯特的妹妹,今年13岁的特丽莎。
特丽莎对着吃惊地转过头来的舒伯特说:
“喝茶的时间到了,大家正在等着你呢!”
“是吗?你没有敲门,怎么可以随便进来呢?真没礼貌!”
“真是讨厌!你难道忘了这扇门早就坏了吗?就在上次钢琴搬进来的时候。”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舒伯特忽然站了起来,拿起擦钢琴的布,走到了钢琴的旁边,用怜惜的表情看着钢琴上的刮痕,并轻轻地擦拭着它。
新钢琴搬到这个房间时,乐器行的搬运工人不小心把钢琴晃动了一下,结果钢琴碰撞到了门框,出现了一道刮痕。舒伯特一家因为这件事都十分生气,因为这是乐器行的疏忽,所以他们扣减了一些售价。不过还好,钢琴的内部没有受到影响。
“我帮你擦键吧!”
妹妹特丽莎用另一块布开始擦拭琴键。这架钢琴只有5个八度音程,60个琴键,跟现在的88键钢琴比起来,算是很小了。可这对于舒伯特一家人来说,已经是一件花费相当大的贵重物品。所以,这架钢琴自然是一件令人重视的宝贝。
诗人的劝诫
“你说什么?拿破仑逃出了厄尔巴岛?”
“对!他现在已经逃到巴黎了,听说现在轮到路易十八逃亡了。”
“维也纳会议从去年9月开始,已经开了半年,到底各国代表们在说些什么呢?这次的‘德意志联邦’组成,奥地利又成了联邦的主角。可是这种联邦究竟能维持多久呢?”
1815年的3月末,拿破仑逃离厄尔巴岛,这更让战争的氛围越来越浓厚,欧洲的局势也呈现出动荡不安的状况。
不过,这次的战争只弥漫于距离维也纳很远的比利时,因此,维也纳市民仍处于安全之中。
“不要再出现战争的局面了!”
“是啊,那会让人想起炮弹落在宏威克特学校时所发出的巨响。”
舒伯特和斯帕文两个人正谈论着之前维也纳受到攻击时的情形。当年12岁的少年舒伯特,如今已成了18岁的青年教师。而且在舒伯特的朋友眼中,他已经是一位很出名的新进作曲家了。
这年的秋天,黑驹小学开始下学期时,舒伯特和过去一样,在自己负责的一年级班上说:
“门是这样开的。‘开’这个字有及物、不及物的用法。及物的说法如‘人开了门’,那么不及物的说法如‘门’应该怎么说呢?我再说一次,‘人开了门’,那么应该怎么说呢?有没有人知道?”
这时候,两三只小手有力地举起。
“克劳斯!”
舒伯特指名之后,学生克劳斯站起来大声地说:
“门被开了。”
“什么?‘门被开了’?……这种说法好像有点不妥,还有没有别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举手打算回答。
“菲力兹!”
“门开了。”
“对!对!这样说就对了!人开了门,所以门开了。刚才克劳斯说的门被开了是被动用法。”
舒伯特说到这里,想到对象是一年级的孩子,所以改变了说明的方法:
“‘开了’就是人开门的意思。那么现在假如说‘用人的手开门’,应该怎么回答?”
有几个学生又举起手来想回答问题。
舒伯特点名说:“威尔赫姆姆!”
“门被打开了。”
“回答得很正确!‘开’的被动就是‘被开’。这么回答就对了。”
舒伯特说完了之后,他心里又开始犯嘀咕:一年级的学生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被动”呢?
负责教导低年级的助理教师舒伯特深深感到教低年级学生的困难。
“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们昨天听写的诗发还给你们,自己要仔细看有什么错误。”
舒伯特把改好的答案发还学生们后,又说:
“你们知道这首《野玫瑰》的诗是谁作的?”
又有很多的小手有力地举起。
“这一次……格鲁克,你说吧!”
“是歌德作的。”
“回答得很好!对,这是一首好诗,是大诗人歌德所作。这虽然是一首长诗,却是一则有趣的故事。字拼错的地方,老师已经用红笔改过了,你们要仔细地看,将来不要再写错了!……你们看看桌上的玫瑰。这朵玫瑰是老师前天在郊外摘的,这季节很难得看到这种野玫瑰,所以我才把它带回来。虽然,现在已经开始凋谢……”
舒伯特手指着插在讲桌上小花瓶内的红色野玫瑰,心里不由得想起前天下午与特丽莎·葛罗伯一起在郊外散步的情景。他们之间已经开始谈到将来结婚的事了。
“老师!‘像早晨般美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有一个学生发问,舒伯特心中虽然有一些慌乱,但脑海中又浮出了特丽莎的淳朴和年轻,便说:
“因为早晨的空气新鲜,使人感到清爽,这种新鲜和清爽,就是所谓的早晨的美丽。这纯粹是一种感觉,不太容易说明。”
舒伯特瞬间觉得自己出了一些冷汗,随后他马上改变了话题:“假如我们愉快地念这首诗,自然就会变成一首歌。昨天,老师念这首诗让你们听写的时候,想到了配合这首诗的音乐,就是这首曲子。”
于是,舒伯特开始写出一系列数字的简谱。因为这间教室不是音乐教室,黑板上没有五线谱,所以只好用数字代表音符。原曲是四分之二拍,但为了使儿童们容易了解,舒伯特就暂时改写成四分之四拍。舒伯特一边写着,也一边轻声地唱着:
“少年看见红玫瑰……”
这就是家喻户晓的《野玫瑰》的歌词。这首歌的歌词现在已被译成多种文字。
舒伯特在黑板上写完了简谱后,就在简谱的下端填上了歌词。当他再次唱时,教室里的学生们也跟着老师的声音,一起唱了起来。悠扬的歌声在教室内回荡着。
下课的铃声响了。舒伯特被叫到校长办公室。
“舒伯特,刚才的歌声是怎么回事呢?并不是上音乐课嘛!”
父亲在教师休息室中生气地问着舒伯特。
“因为是上国语课(德语),在练习动词的用法时,把歌德的《野玫瑰》当作教材。”
18岁的舒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白,但心里却想:“这下子坏了!”他又想起了像克劳斯、菲力兹、威尔赫姆姆、格鲁克及其他很多平时很顽皮的学生,一起愉快地唱着《野玫瑰》的情形,不由得笑了。所以他觉得,使用这种教法也不错。
舒伯特的身上充满着音乐的气息,所以只要是他认为的好诗,他会马上变为音乐。就好像画家看到一场好景,就会马上把它想象成一幅画一样。
像《野玫瑰》那种有民谣风味的诗,本就应该是让人朗诵并唱出声来的歌。刚才,别的老师在他的隔壁教室教算术,所以可以清楚地听到《野玫瑰》的旋律,确实很好。他很羡慕舒伯特,像他这种教学法,一定会收到相当好的效果。
“但是,那是上国语课的时间,不是上音乐课!”
父亲仍然露出不满的表情。事实上,从去年开始,弗朗茨·舒伯特作曲的欲望和灵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当然,舒伯特不只是谱出歌谣般的歌曲,他还写了弦乐四重奏曲、钢琴奏鸣曲、歌剧、弥撒曲等,以及各种器乐曲和声乐曲。
由于弗朗茨·舒伯特是这么一个人,所以不仅在上德语课时会发生这种事,连上算术课时也是如此。当他向学生们说到“6加8等于多少”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地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子的一侧,拍打出八分之六拍子的音乐节奏。这种情形在他的课堂并不稀罕。
父亲虽然嘴里表示不满,但内心却对舒伯特的才能感到十分得意。
舒伯特背着乐谱袋,在诺斯多弗街上朝南快步地走着。
“舒伯特,你要去哪里?”
从市场购物回来的特丽莎·葛罗伯问道。
“实在是对不起!我现在要到萨列里先生那里去。”
“对了!你今天要上萨列里先生的课,课程一定很有趣吧。”
“说真的,不是很有趣。分析意大利的老乐曲实在令人厌烦。不过,最近已开始研究格鲁克了。”
“比起罗德、马提斯提尼(意大利作曲家)或是格鲁克,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曲子。像《渔夫》《海的静寂》等,我都喜欢,尤其是《流浪者幻想曲》更是棒。”
特丽莎所说的这些曲子,都是舒伯特1815年之内的作品,歌词都是采用歌德的诗。
“我越来越喜欢歌德了,我认为他才是真正伟大的诗人。特丽莎,多亏了你!”
“你怎么这么说呢?”
特丽莎和舒伯特二人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用充满了爱意的眼光互相凝视着对方。
“对不起,现在我要赶去上课了,迟到的话,老师会不高兴的。”
“哎呀!对不起!我忘了!我也要把这个提回家。”特丽莎把购物的篮子提了起来,接着又说,“我要是晚回去,会被妈妈骂的。现在我的烹调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以后会让你们赞不绝口的。”
特丽莎说完红着脸跑开了。舒伯特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会,这才好像忽然醒过来一般,掉头赶往萨列里先生那里去了。
在萨列里先生这里,舒伯特仍然和过去一样,还没有向他学习对位法。这一天,课程的主要内容是格鲁克的歌剧研究。虽然舒伯特很尊敬这位老师,但他总觉得不满足。上完课后,舒伯特带着有些不满的表情,从萨列里先生的府邸中走了出来。然后,他就直接前往附近维兹普陵街小巷中一幢房子内。这就是诗人梅尔豪费尔所租住的房间。
“什么?《野玫瑰》?又是歌德的诗!你最近根本不要我的诗!”
“没有这回事。我最近不是也作了《里阿尼》吗?而且也和你一起唱过。在这首歌之前,不也作了《灵魂之窗颂》吗?歌德固然不错,但你的诗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