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快走到兔儿岭的地方遇到了正在找我的春妮和小胖,当然还有铜狗。他们俩人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说铜狗独自跑回来叫个不停,都以为我出了事。
爷爷、铁爷连杆子爷、美姨都来了,本来远声哥也来了,但是后来就撑不住了,只好让人送了回去。
春妮肩膀耸动噙着泪:“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
我有些尴尬,觉得不好意思,只能低头看看一直在我脚边蹭来蹭去的铜狗,俯身摸摸它的头。
一直回了家,天黑了我才见到爷爷,他跟铁爷跑去幽谷找我了。刚进门的时候他并不吭声,但一放下枪以后,就开始像连环炮似的数落我。
我也不还嘴,就抱着铜狗那么坐着,嘴角不自觉地上翘。
他说累了,就叹了口气,换了个语气问道:“你进幽谷了?”
“进了。”
我不再像以往那般得意,若是以往我应该会回答的很得意,但是此刻却只是盯着铜狗黑溜溜的眼睛,想起当初它被那些狼按在地上,目光挣扎的哀鸣着。
爷爷有所狐疑,确认道:“你见到了什么?”
我没急着回答,而是先起身,铜狗顺势跳了下去,推门回屋的时候,我才说道:“雪,黑色的雪。”
我虽未深入幽谷,但一路上所经所历已经匪浅,足以让这里的人仰视我。
在幽谷回来后,我就时常做起噩梦,梦到幽谷积雪下的白骨在呼唤我,黑色的雪纷纷洒洒,仿佛要湮没世界。我也会梦到狼和狼孩,看到他们站在大雪里,一只手正在幽魅地招摇呼唤,眼睛处却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我对山林产生了怯怕,感觉有一头野兽钻进了我的身体,每天都在挣扎着想要回到山林。即便是面对着山林的方向,都足以让我惶惶不安。
百无聊赖的日子,就像冬季里慵懒的太阳,让人斗意全消。
“去,把这狼皮卖了。”爷爷把一摞狼皮扔到我跟前。
我皱皱眉,有些不情愿,问道:“家里缺钱吗?”
“不缺,留着没用。”
我只好悻悻地起身,这狼皮有个四五张,卖得话当真是不少钱。爷爷早已用绳子捆好了,我就提了往外走。
铜狗想要跟我去,被我撵了回来,然后一个人魂不守舍的朝镇子的方向走。
这个时节动物的皮毛厚实,市场上有不少皮贩子。
到了集市,我把毛皮往地上一丢,找了块石头坐在那里晒太阳。虽然也跟着爷爷来过很多次,但是独自来卖毛皮倒还是第一次,以前跟小胖和春妮来过两次。
可能人人都感觉到我散发出的晦气,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过来问我价钱。我就发着呆,瞅着太阳的方向,微微眯着眼。
冬天里的太阳哪里谈得上耀眼,大好的时辰却比西山的薄日更加可怜。
蓦地,一个人影遮了过来:“小兄弟。”
我有些不满,蹙着眉头将远眺的目光拉缩到他身上,一张憨实的脸,轮廓被镶了一圈光晕。见我望他,他便点头示意:“这狼皮怎么卖啊?”
“一张三百。”
他俯下身,摸了摸狼皮的毛质,又仔细翻检了一番,可能是想确定不是狗皮冒充的。
“好,不错,真不错。”
我对做买卖实在打不起精神,巴不得赶紧卖了回去,就无精打采地说:“你要的话就卖给你,价钱好说。”
他清了清嗓子,略带尴尬:“说实话,我目前手头比较紧,就是一张皮子也拿不出手。”
我看了他一眼,倒不像个脑筋有问题的人,“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个买家,专门收这狼皮。价格不仅不少你的,还可以给你提到三百五,你看咋样?”
他眼神里很是期待,我基本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不止三百五吧,你是想从中赚差价?”
这次他笑得略不老实,搓着手道:“小兄弟聪明,是这意思。”
我倒是不在乎这毛皮多卖点少卖点,只想赶紧出手了,所以满不在乎地说:“你赚多少是你的本事,那买家在哪,你带路吧。”
他一听立刻喜形于色,连连称我爽快。
爽快?
对这个词我一脸麻木,大概是人傻钱多的意思吧。
俯身去抱狼皮的时候,他殷勤的想要帮我拿,我说不用。随后就跟着他离开了集市,去找他说的买家。
走了半晌,他带我到了一处山腰,那里有一座土地庙,已经常年失修有些破旧。这些山里走野货的,经常会在这种地方歇脚甚至住宿。
见近在尺咫,那汉子放慢了脚步,目光从土地庙移到我的身上,“小兄弟,累不累?”
“没事。”这点脚力,对我自然不在话下。
“这山陡雪滑,害得小兄弟还得受这累。可是啊,这人出的价钱确实高。这皮子叔拿着吧,一会给他看看,只要相中了这笔生意咱就成了。”
我略一迟疑,觉得有些不妥,但又一想,人与人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嘛,那我岂不是和那狼一样。
想到这里,我点了一下头,把狼皮交到了他手上。
他摸着狼皮啧啧称道:“真是好皮子,肯定能相中。”
我们紧走了几步,还没到庙前他已经抑制不住喊了起来:“陈老板!陈老板!您要的好皮子,我给您送来了。”
“马上来。”
我跟他驻足在门口,自个儿在那左顾右盼,却也没见到那人出来。
“小兄弟,一会儿我带着皮子过去跟他谈价钱,谈得好了,咱再多分点。”
我点点头,示意他随意。
一会儿门里传来两声咳嗽,听上去很有些腔调,那陈老板打开门走了出来。
“陈老板。”汉子立马笑脸相迎,带着狼皮走了过去,“您看看这货色,找遍咱卧龙岭你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咧。”
“我看看。”
汉子捧着狼皮,那陈老板摸过狼皮的质地后,点着头连连说道:“好、好。”
“陈老板,怎么样?”
“那还用说,当然是收下了。”
“那价格……”
“再给你加一百。”
汉子听了,转头给我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我干笑了一下,心里仍想着赶紧回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那陈老板便说:“那行,这皮子我收下了,进去给你拿钱去。”陈老板拿着狼皮便进了屋子,还不忘回头将两扇门掩了一扇。
汉子则得意洋洋地走到我跟前,“咋样,叔没坑你吧,又涨了一百。放心,这五十归给你,叔不要。”
我笑笑,仍然是没吭声,却朝着屋子里望了望,也没看到那陈老板的踪影。算上这汉子赚的差价,虽然不知道是多少,但这狼皮的价格已经是贵到天上去了,皮贩子倒是不像了,不知他收这狼皮做什么。
过了半晌,没见陈老板出来,汉子也开始嘀咕:“咋进去这么久啊。”
他走到门前探探头,对里面吆喝:“陈老板,陈老板?”
见没人回应,他便上前推开掩着的那一扇门,这一推不要紧,却见他心急如焚地跳起来:“坏了坏了,人不见了!”
我一听,立马冲了过去,只见屋子里空空如也,有一扇窗子是打开的。
“没想到这陈老板是个骗子!”汉子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窗口说道:“肯定朝后山跑了,快追兴许还能追上。”
我脑子里一时回不过来神,听到还有机会追回来,赶紧窜上去飞身就翻过了窗子。庙后是一片树林,地上也看不到脚印,我只好一路狂追。可是越追心里就越没底,脚步也慢慢放缓下来,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突然间,我惊醒过来,掉头又朝土地庙跑。
那汉子,可能是跟陈老板一伙的。我跟那陈老板一句话都没搭过,一切却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他要帮我拿狼皮,我当时就有些犹豫。那陈老板拿狼皮回屋子的时候,我也觉得有些不妥,这不符合生意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只是当时脑子里被也没什么的想法占据着,自己便一直没有作为。
我几乎是疯了一样跑回的土地庙,庙里空空的,没有人,门外也没有人,一股冷风嗖嗖的吹着,像是在恶意的嘲笑。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走到外面望着一山的苍茫,那看似老实的汉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良久,我才感觉到心房里还有冰冷的血液在流淌。
咬着牙,只觉得可恨。
回到家以后,是爷爷无情的奚落,我一言未发砰的一声关上门。铜狗一直在外面挠门,我趴在床上从未觉得如此疲惫。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饭也没有吃,黑咕隆咚的屋子里,空荡荡的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幽灵。
想起身时,四肢都是软的,我在想这种疲惫是什么带来的,一直想了很久我才意识到,竟然是我的同类给我的。
当我置身山林中时,我不相信任何东西。可是在这人类的文明中,我却信任自己的同类,以致被他们欺骗。我也一度觉察到蛛丝马迹,不止一次,但每每到这个时间我就进入一种圣人时间、好人时间,内心不停告诉自己“人之间要有信任”。
再度闭上眼,我仿佛又看到狼和狼孩站在那里无情的嘲笑我,在他们眼中,人群的温暖根本不存在,只有偏见、欺诈和伤害。
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但眼前的境遇却不得不告诉我一个惨痛的事实,被骗不是因为我不够聪明,而是我对人群抱有期待。
瞬间,我内心困厄到抓狂,想要冲入山林拼命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