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人传记丛书——杜甫
48825000000010

第10章 流亡生涯(4)

国事、亲情、友情,沉浸在对这些的回忆中,时光很快便流逝了。杜甫一向经济拮据,此时生活更加困难,几乎难以维持温饱。吐蕃又趁唐朝内乱攻入秦州,使得秦州陷于一片混乱。杜甫一家只得再度迁徙。离开秦州后,杜甫选择了同谷(今甘肃成县)这个地方,原因是同谷物产丰饶且气候宜人。这一带盛产的山芋、蜂蜜、冬笋等,都是维持生活的食物;而良好的气候、幽静的山川,更可以调养杜甫的身心。这年十月,杜甫由秦州出发前往同谷。

在同谷停留不到一个月,杜甫又决定迁到富饶而平静的蜀地。

杜甫一家在一年之中,四度迁移,春由洛阳回华州,夏自华州徙秦州,冬由秦州赴同谷,又自同谷奔成都。老迈羸弱的杜甫何尝愿意东奔西走,他也是被迫要找寻一个可以永居的地方。

乾元二年(759年)冬末,杜甫一家安全抵达成都,暂住在城西郊外的浣花溪寺。这是一座古庙,宽敞幽静,杜甫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这时高适正在彭州(今四川彭州)为官,他给予了杜甫一些生活上的照顾。杜甫的另一位朋友严武在巴州(今四川巴中),他似乎不那么寂寞了。第二年春天,杜甫便在成都的浣花溪畔建了一处居所,经费据说还是朋友募集来的。给予他最多帮助的,是他在成都为官的表弟。当表弟获悉杜甫要定居下来时,便亲自为他安排一切,解决了他筹款迁居的困难。

春末,杜甫的居所落成,这就是后来的杜甫草堂。浣花溪的幽美,林木的苍翠、宁静,不啻是世外桃源。杜甫坐拥青山绿水,逍遥自在地过了一段静谧温馨的生活。平静之中,享受天伦乐趣,一家大小也都健康活泼起来。从此这座朴素简陋的茅屋便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块圣地,人们提到杜甫时,可能会忽略了他的出生地和去世的地方,却总忘不了成都的草堂。

成都草堂

杜甫移居草堂后,马上领着家人在附近开辟菜园和药圃,除了可以作为赏心悦目的园艺之外,还可以供应生活所需。杜甫每天鸡鸣时,便起床亲自去浇水锄草,闲暇时经常欣赏自己亲手耕耘的成果,享受着田园生活的乐趣。杜甫的心绪逐渐变得闲逸安适,他不再受饥饿问题的缠扰,战乱也暂时置之九霄云外,此时的杜甫已完全放松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日夜忧虑。耳中听到的是蜂嘤鸟鸣,举目所见的是田间的麦浪、阡陌,再不是满目疮痍,遍地烽火。

过去被贫困折磨得瘦弱不堪的孩子们也逐渐恢复了健康活泼的朝气,他们沉醉在这广大的乐园里,自由地嬉戏,他们的天真烂漫使杜甫感到十分安慰。邻居们都十分友好和善,常常相邀共饮,谈笑甚欢。

杜甫和妻子的感情十分笃厚,尤其是身处在这世外桃源中,忙完了一天的家事之后,杜甫便邀妻子一起下棋,或者陪着她泛舟消暑。杜甫的一生中,只有这段日子,才真正享受到了天伦之乐。

由于长期的颠沛流离,杜甫曾染有风湿和疟疾,旧疾不时复发。自从辟了药圃后,杜甫经常采药煎服,因此痛疾日渐痊愈,他的心情也随之愉快起来,写下的诗句与往昔迥然相异。在这些诗句里,他平静的心思、他引为快慰的幸福都化成一幅幅美丽动人的画面,展现在读者眼前。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江村》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客至》

这两首诗体现了杜甫恬静安逸的生活状态。不只是亲人骨肉及邻人带给杜甫安宁和满足的生活,浣花溪的水景、山川的峻秀,也都无形中为杜甫的生活注入了一股和谐的力量。杜甫常在早晨骑马到四处游逛,暮色将临时,便勒马返回草堂。夏天的夜晚就在江边乘凉驱暑,冬季则守着暖炉和妻儿谈天,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从杜甫当时所做的多首咏怀景物的诗作来看,他确实享受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这些诗也是脍炙人口的佳作。

熟知茅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频。

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

——《绝句漫兴》其三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江畔独步寻花》其五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江畔独步寻花》其六

试想置身在春光烂漫的江畔,看着悠悠的流水,桃枝上一簇簇的桃花吸引了无数的粉蝶流连忘返,谁能不陶醉其间而浑然忘我呢?此外,林间的黄莺在婉转啼唱,天空一片澄明祥和,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无怪乎饱经忧思、半生颠沛流离的杜甫深深地为之陶醉了。他虽然置身于这片美丽的新天地里,但他对朝廷的兴衰、战事的胜败始终未能忘怀,他仍不免感叹着自己的生平大志未经施展便随尘堕落。

杜甫初抵蜀地时,曾立即前往诸葛武侯的祠堂拜谒。他看到祠堂旁边翠柏森森,绿苔布满了堂前的石阶,除了微风在树梢低语及黄鹂空自啼唱外,四周一片寂静。

遥想当年,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为他筹划天下大计,诸葛亮也不负所望先后辅佐蜀国两位君主,为开国创基、济世抚民献出了自己的一片赤忱。不幸后来出师北伐,尚未得胜便病死军中,真是可悲可叹啊!杜甫凭吊武侯祠时,曾隐约以之自况。他身在草堂而心在庙堂,仍希望致君于尧舜,只恨无人三顾罢了。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蜀相》

杜甫时常在江边独自沉思,心中仍系念着干戈纷乱的世局。偶尔也有友人来草堂拜访,彼此游历宴饮,酬唱诗歌,但他并没有放浪形骸或不问世事,在他内心深处,忠君爱国依然是他思想的核心,只是献身的热诚不复当年罢了。除此之外,漂泊羁旅的生涯让杜甫尝尽了游子的无依心情,因而对离散的弟妹的忆念一天比一天深浓,盼望和他们相聚的心情也更加迫切。

杜甫虽然一直在调养身体,但他并没有戒酒,闲暇时经常和邻居对饮,友人来访时也以酒相待,自己无聊时,更要靠酒来排遣时光,简直和酒成了知己。

无事一身轻的杜甫既嗜饮,又善感,于是满腔情怀都倾泻在诗句上,除了酒之外,诗文也是知己。无论是愁闷的情绪,还是高兴的情绪,一并都转入诗句,或采撷四周的景色,或记载自己的叹息和轻愁。

坦腹江亭暖,长吟野望时。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

江东犹苦战,回首一颦眉。

——《江亭》

花飞有底急,老去愿春迟。

可惜欢娱地,都非少壮时。

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

此意陶潜解,吾生后汝期。

——《可惜》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水槛遣心》其一

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

叶润林塘密,衣干枕席清。

不堪祗老病,何得尚浮名?

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

——《水槛遣心》其二

稠花乱蕊畏江滨,行步欹危实怕春。

诗酒尚堪驱使在,未须料理白头人。

——《江畔独步寻花》其二

江深竹静两三家,多事红花映白花。

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

——《江畔独步寻花》其三

由这些诗句所流露的生活点滴可以得知,杜甫惊觉自己已在岁月中日渐老去,面对春景灿烂,儿女欢愉,他只能摇头叹息地说一声“花飞有底急,老去愿春迟”。春光虽美好,但它催人老啊,为什么迎风绽放的花儿要急急地飞舞呢?春神的脚步若能姗姗来迟,那该有多好。

有时杜甫独自在江边徘徊,在细细的雨丝中,鱼儿浮出水面嬉戏。微微的凉风里,燕子在天边斜斜飞翔,杜甫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幕幕美景,斜风细雨就好像在洗涤他所有的失意和惆怅。当他看到湍急的水流时,他的心绪十分沉静;而当他抬头望着一朵朵闲云时,情绪反而奔放起来。杜甫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与景物相异的感觉,难道自己的心绪已经老化到跟不上物性的步调了吗?这种忧思难解的情绪牵引着杜甫依靠诗酒进行排遣,“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便是最好的写照。

向来对诗有极大兴趣和心得的杜甫此时更是得心应手,但他已不像过去那样注重字句的雕琢和斟酌了。以往他写诗的原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往往为了一个字而推敲好几天,但是现在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随意成篇的习惯。

虽说杜甫已经安定下来,而且住在一个幽雅的山林里,草堂前还有一条澄澈的清溪。他和一家人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安逸生活,享受着闲散悠游的乐趣,但贫困的威胁总是如影随形地紧跟着杜甫。起初,一家人尚能自足,渐渐地就有些吃力了。

杜甫这样形容他对生活问题的忧愁——“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入门依旧空四壁,老妻睹我颜色同”。50岁的杜甫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这使得他对于维持一家生计有些力不从心,以至于四壁萧然。每当接触到妻子无奈的眼神时,他的心情就更加沉重忧愁起来。

八月里的某一天,秋风像发了狂似的怒号着,落叶飘散满地,突然间,一阵强风吹来,草堂屋顶的茅草被一层层地掀起,有的被吹落到小塘坳里,有的被吹到江面上,还有少部分被卷得高高的挂在树梢。草堂是家无恒产的杜甫唯一的财产,他情急地奔出门外,却见一群孩子抢拾茅草,转身笑闹着跑走了,老迈的杜甫独自着急叹息却无能为力。

狂风过后,暴雨骤降。杜甫的家没有了屋顶,孩子们如同置身在雨中一样。雨水打湿了被褥、席子,孩子们蜷缩在半湿的旧被里,看着这样的情状,杜甫十分心酸。著名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度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

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

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在这首诗中,杜甫祈愿上苍,盼望有千万间的大厦,以便庇佑天下的寒士,使他们不致遭到同样的窘况。若果真能如此,即使以破己茅屋,冻己肌肤作为交换条件,他都心甘情愿。诗人以天下之忧为己任的胸怀,于此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