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你是大海，我就是那惟一的一条鱼，可是亲爱的人啊，你可知道，我是一条流泪的爱情鱼，我的泪流在你的海里。
雷洪是刻意要来杭州的，因为他心里有一个夙愿——见一眼晓慧，那个八年前狠心决绝的女子。
十年前两人认识的时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4月，他下楼找同学踢球，在楼梯拐弯处，一团白衣撞上了他，从她怀里掉出一盒东西，纷纷洒洒地飘下来。顿时，一股清香弥漫开来。再看撞到怀中的女子，清丽不俗，雷洪片刻间明白了什么叫情窦初开。
洒落的是茶叶。女孩子明眸皓齿，蹙着眉头。上好的明前茶，全完了，你知道1斤碧螺春要采7万个幼芽吗？雷洪脸红起来，连声道歉，他只看到过采茶姑娘在满坡绿色前的明媚与娇柔，并不知道1斤碧螺春居然要7万个幼芽！两个人蹲下来，一点点将没有沾到土的茶叶拾起来。女孩说：“那些沾到土的，染了尘埃的，沏出的茶难喝死了。”
雷洪细看她，桃花一样的眼睛和嘴唇，和他年纪相当，口音是南方人。
后来知道，晓慧是杭州人，今年是和父亲一起来姑姑家送明前茶的，而那一罐茶叶却让雷洪撞翻了。雷洪真心感谢那罐茶叶，因为它才认识了晓慧。
17岁的雷洪，在刹那间感觉到自己不同以往的心跳，雷洪在给晓慧的信中写道，从你撞人我怀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是有上帝帮助的。
高考后，雷洪事与愿违地留在了北方，晓慧依然在杭州上大学。晓慧说离不开杭州，到哪个城市都有陌生的气息。于是两人约定雷洪一毕业就去杭州。
每年柳绿的时候，是雷洪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可以收到晓慧寄来的明前茶——上好的碧螺春。这时总有同学开他的玩笑，雷洪，你的爱情茶又来了。而当那沸水沏下去后，茶叶在透明的杯中翻滚时，也是雷洪的思念在心里翻滚的时刻。
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着雷洪，可是，没有人知道晓慧在他心里的位置有多重。雷洪在给晓慧的信里说，如果他是大海，那么晓慧就是海中惟一的鱼。
大二时，雷洪准备去杭州时，才发现收到晓慧的信居然有一箱子了，而所有的信仿佛还带着江南的气息：春有杏花春雨，夏有西湖醉意，秋有桂花飘香，冬有断桥残雪……对于雷洪而言，那无疑是一段倾城之恋，他从骨子里爱上了杭州。
晓慧说：“雷洪，三生三世前，我认得你。”雷洪说：“不，千年前或万年前，你是那西湖边等待跟我相会的白素贞，而我是借你伞的许仙。”晓慧捂他的嘴：“这个比喻不好，许仙到底负了白素贞，我要你永不负我！”两个人拥吻在一起，顾不得西湖春意浓，因为小小的旅馆里，爱比春意浓。
大三时，明前茶再寄来时，却附了一封信：雷洪，我们分手吧，我不爱你了。简短到来不及明白就已经心碎。再喝茶时，居然品出那般的清苦。为什么？以前喝了那么多次都是清香，原来有爱，茶会清香醇甜；而没有爱，有的只是茶的苦涩。茶清茶苦，一念之间。
迫不及待地踏上去杭州的火车，雷洪见到的晓慧，冷冷的，脸色惨白，只是她又爱上别人，不习惯和北方男子打交道，因为还是喜欢江南男人的纤弱和缠绵。大概也习惯江南男人的阴柔之美吧，雷洪恨恨地想，却在火车上泪如泉涌。没有人知道，他的青春是在思念杭州的蹉跎中度过的。他始终未明白晓慧最后的一句话：雷洪，我要你在每年的春天喝到明前茶。
雷洪回来后大病一场，然后接受了一直死命追他的高干子女许佳欣。毕业后，顺利地分配到一家中直机关，然后和许佳欣结婚生子。
一年年，时光如长了翅膀。只是偶尔还会想起晓慧来，那是在每年收到她寄来的包裹的时候。这时候许佳欣总是讽刺他：“怎么，那杭州女人是白蛇吗？这么多年还对你纠缠不清？”此时，距离他最后一次去杭州已经七八年了，女儿已经两岁了。过去的那段初恋，如一段巫山云雨，想要看清，总是很难。
遇见多是梦中，还是当初相遇之时。他抬头，一张桃花样的眼睛和嘴唇，那样的妩媚柔软，那样的芳香。
但是今年，却没有再收到晓慧的明前茶。
那些旧信一直被雷洪锁在抽屉里，一次次搬家也没有丢掉，雷洪知道有些东西在生命中只有一次，而此后所有的山河岁月中，那一幕再也不会重演。
等不到明前茶，雷洪对妻子说要出差，一个人来到杭州，他只想再见一次晓慧，问她过得好不好。八年过去，她也应该嫁人生子，或者也和许佳欣一样生过孩子发胖了。这样一想雷洪就笑了。从前那些恨居然淡到无痕，也许真的是有些老了，29岁，马上就是而立之年了，头上也有了白发。于是想见晓慧的念头就更强烈，就当她是个老朋友吧！让他心疼让他牵挂。
按包裹上的地址寻过去，铁艺的门里是一座30年代的小洋楼，轻轻推门进去，院内满树的梨花正要落了。屋里出来一个老者，满头银发，老者笑着：“是雷洪吧？”雷洪吓了一跳。跑了几千里路，忽然让人喊出名字，不由得有些诧异，而老者隐隐和晓慧有着相像的面容。雷洪喊：“伯父。”
进得屋来，却看到桌上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人灿烂地笑着，雷洪一看就心痛，那笑容灿烂得如同桃花，只有他知道那笑容有着怎么样的美丽。再一看就惊住了，因为照片是被黑框框住的，霎时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晓慧呢？他几乎语不成声。
老者领他到二楼，推开一扇门，说：“八年前，晓慧得了绝症……这是她的闺房，她走时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一点儿没有变。她临走时嘱咐我们一件事，让我们每年给你寄明前茶，要寄十年，晓慧说，十年之后，你已结婚生子，会渐渐忘记她。假如有来世，她还会在四月撞上你，然后爱上你……”
雷洪早已泪流满面，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以为早就把晓慧藏在最隐秘的角落，现在才知，她永远像一条蛇盘曲在他心里。
老者给了雷洪一封信，老者说：“晓慧给你的。她说，总有一天你会来的。”
雷洪含着泪读完了信。
洪：
这是我今生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如果有来生，我还会选择与你相遇，然后与你相爱。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天堂了，而我的爱还在你身边陪伴着你。你相信永远吗？我相信。因为爱你，我才会相信有永远，而我留在你眼里心中的是我灿烂的容颜。记得初相遇，我给你念过的白居易的词吗？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当时我们相依在一起看西湖的落日，那一刻，就是你我的永恒。你说过你是大海，我就是那惟一的一条鱼，可是亲爱的人啊，你可知道我是一条流泪的爱情鱼，我的泪流在你的海里，你却看不到，只有我知道我的爱像那条孤独的鱼一样，它已经游不到你的海里去了，因为它游不动了。亲爱的，晓慧不能和你一起看朝霞落日了，我当了一个逃兵。但却情非得已……
回程的飞机上，雷洪拿出晓慧的照片来看，照片上的女子那样的年轻，永远地停留在了20岁。他翻开背面，看见上面写着：江南忆
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那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下面是一行小字：“与雷洪共相思”。
雷洪的泪如洪水决堤，他知道，杭州是他的倾城之恋。这座城市，他再也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