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天。
“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到昨天为止,还偶尔可以听到走廊上来往的官吏在聊天,和在院子里走动的巡逻队伍的脚步声,可是现在,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好像整个刑房都变成了空房子。
列奥纳多在囚房角落的干草堆上坐了下来,默默地想着。
突然之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有七嘴八舌的粗暴叫嚷和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一大批人在那里群集吵闹。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多,吵闹声也越来越响,貌似有几个人在列奥纳多的单人牢房前停了下来,接着传来铁器互相击打的巨响。
铁门上的锁被砸坏了,铁门被打开了。几个满脸胡须的壮汉站在门外,异口同声地对着他大吼:“出来吧!”
“怎么回事?”列奥纳多站了起来,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望着他们不动。
“快点出来吧,你现在不用在这里坐牢啦!”
“你们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我们是被抓来监禁的囚犯。”旁边的一个人笑了起来。
“哦,你真是够镇定的。我们救你出来,你也不说声谢谢,太不够意思啦!”
说完,大家齐声大笑。
“请问各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你好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开始打仗啦!”
“什么?”
“对啊,现在法国人攻过来了。听说这里今天晚上会变成战场,如果你想活命,就得赶快走。”
“但是,那些官吏呢?”
“那些官吏很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这里可不是你停留的地方,现在南边的路还没有堵住,你可以向那边逃走。”
这时候,牢狱中的囚犯们,都对与自己有着同样命运的人显得很亲切,有人伸手拍了拍列奥纳多的肩膀,还拿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牛肉给他,让他多加保重。
经历战争
当列奥纳多走出牢狱大门,他现在想的首要事情还是寻找徒弟萨拉依诺的下落。
“我应该先回家看看。”
这时候,因为战争的波及,街上出现了很多逃难的人群,一辆辆满载行李的马车,一个个肩上扛着包的男男女女,都争先恐后地往南方的大路涌去。
在回去的路上,列奥纳多见到了不少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稚龄小孩的母亲,还有拖着病人、步履维艰的年轻人,他已经深深地感受到战争的悲哀和凄惨。
没多久,列奥纳多回到了久别的家,现在他家的大门是敞开的,用人们都已经走光,更不见萨拉依诺的踪影。列奥纳多找遍了画室和萨拉依诺的房间,希望能找到留书什么的,但还是寻不到任何踪迹。
“现在萨拉依诺是被通缉的人,他不可能傻傻地留在这里。”他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在兵荒马乱之中失去了萨拉依诺,这对于列奥纳多来说,是很大的打击。
列奥纳多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无妻无子,孤独一身,而工作成了他唯一的寄托。在以往孤寂的生活中,忠实可爱的徒弟萨拉依诺,是他精神上的最大慰藉。
“唉!难道我和他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列奥纳多现在觉得十分疲惫,他坐在画室内的椅子上,孤单地沉思着。
日落西山,夜色渐浓,街上却无半点灯火,教堂的钟声也不响了。
“到宫廷去看看吧,不知道领主现在情形怎样,宫内说不定有人知道萨拉依诺的下落。”列奥纳多想着。
忽然爆发出一声大炮的巨响。接着,一声又一声,炮声震撼了大地,可能是敌人迫近了。
列奥纳多沿着民房的屋檐下穿梭而行,来到了宫廷。
全副武装的卫士看见了列奥纳多,惊喜地说:“大师,您没事了?这几天看不到您,大家都很担心呢!”
“大公在吗?”
“是的!”
列奥纳多见到家臣们个个气喘吁吁地在宫殿内忙碌着,其中有个人见到了他,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告诉他:“大公在里面等着您。”说完转身领着他走进后面的一间密室。
“列奥纳多!”
卢多维科·莫罗一眼就看到了从外面进来的列奥纳多,马上走了过来,使劲地握着他的手,感伤地说:“我现在只能先跟你告别了。现在战事已经没有希望了,在加斯孔(法兰西南部)军的强大攻势下,我军简直溃不成军,现在只靠着最后一支义勇军在城门上迎战,估计今晚城内将陷入敌手了。”
“那您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打算先躲避一阵子,之后再找机会雪耻。我一定要报这个仇,你等着瞧吧!”
卢多维科·莫罗没再多说什么,随即吩咐随从的人取来几包金子,把其中一包交给了列奥纳多。
“这是上次欠你的酬金。等到我东山再起的时候,一定会请你回来的。”
“您一定要保重。”
这时候,他的家臣们已经准备好了,数十匹马驮着行李正等待着大公起程。
“达·芬奇大师,请您上马吧,走远路步行是很吃力的。”
一个家臣牵了一匹壮马给列奥纳多。
在空荡荡的石板路上,马儿扬起清脆的蹄声向前奔跑。
“萨拉依诺,无论如何我必须要找到你!”
然而,在这个战火摧残下的城市,所有人都已经走光了,萨拉依诺似乎不可能还留在这里,假如他有什么地方可去,那只有他的父亲那里了。
萨拉依诺的父亲在离米兰城20千米的山村养马。以前列奥纳多承制弗朗西斯科大公的骑马铜像时,为了研究马的形态,曾由萨拉依诺带路造访过他的父亲。
“没错,就去那里找他吧。”
夜很深了,现在一片漆黑,道路都不好认,列奥纳多凭着模糊的记忆,催马摸索前进,直到东方微微发白时,列奥纳多在一处宽阔的山坡上发现了放牧的马群。
他记得,之前萨拉依诺的父亲就住在这座小山附近的高地上,拥有好几间大规模的马厩和工人。列奥纳多迎着烟囱上飘出的炊烟,来到一栋茅草屋前,下了马走进屋内,发现一个牧童正在那里烧柴煮饭。
牧童看见进来的是陌生人,吃惊地站了起来。
“我有要紧的事情,请你赶快请主人来。”
没过多久,萨拉依诺的父亲走了进来。
“哦,原来是达·芬奇大师,快请里面坐。”
他看到只有列奥纳多一个人来,他吃惊地问:“萨拉依诺没有陪您来吗?”
“对啊,萨拉依诺没有回来吗?”
“没回来。”
“那就糟糕了!”
列奥纳多失望透顶,萨拉依诺的父亲也开始担忧。
“城中现在情况如何?听说敌人已经兵临城下,这是真的吗?”
“米兰城在昨天晚上可能就已经沦陷了。绝大部分市民都逃往外地去了,我还以为萨拉依诺一定会回到这里呢。”
“萨拉依诺这孩子为什么没有跟随在您身边呢?”
“这当然有原因的。”于是,列奥纳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告诉了他。
“我认为,这孩子一定是不放心您,所以还躲在城里暗中查寻。从小他就是一个很机警的孩子,即使来不及逃走,大概也会想办法应付过去的。放心吧!他迟早会回来的,您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萨拉依诺的父亲给列奥纳多找了一个房间,热情地招待他住下来。
第二天,他的徒弟萨拉依诺还是没有回来。
其中一个牧童自告奋勇地骑马到城郊的村庄探听消息,他回来说:“现在米兰城已经被法国军队占领了,领主逃出城外后,半路上被敌军抓到。现在战争已经结束,大部分的市民都已经回去了。”
列奥纳多说:“萨拉依诺不见了,这是我的责任。虽然学解剖是他自己的愿望,可是教他学解剖的人是我,我有责任把他找回来。我觉得在这里继续等下去也没用,我要赶回米兰设法查出他的下落。”
“那么,请让我也随您一起去吧!”萨拉依诺的父亲说。
于是,列奥纳多和萨拉依诺的父亲两人骑上了马,匆匆地赶往米兰城。
寻找萨拉依诺
列奥纳多和萨拉依诺的父亲在赶往米兰城的路上,途经不少村庄,随处都有人在谈论这次的战争。
“这个卢多维科·莫罗实在是该死!”
“这种杀死了自己侄儿、夺取爵位的坏蛋早就该死了!”
“你们听到消息了吗?听说他的侄儿吉安的母亲,是从法国嫁过来的,所以,法国的国王对卢多维科·莫罗心存怨恨。”
“难道说,这一次的战争是为了报仇?”
“当然是这样了!”
他们听到了很多谈论的话题,竟然没有一个人对卢多维科·莫罗有好感。
到了中午,两人才到达了米兰。
战争爆发的时候,米兰军队没有死守城池,当形势呈现不利的时候,守军就马上弃械投降了。所以,城中没有什么战斗的痕迹,只有那些雄赳赳的加斯孔兵昂首阔步地满街走。
但是,在市区内的有些地方可以看到米兰兵的尸体。北门附近的米兰军的遗尸更是堆积如山,显示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激战。
这些尸体大部分都是士兵,其中也有一些市民的遗体。
“这其中,或许……”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像闪电般掠过列奥纳多的脑海。
“千万别乱想!”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不祥的预感还是挥之不去。
他们经过了好几个街头,当走到一条小弄时,迎头碰到肩上挑着大件行李的肉贩。肉贩一见是列奥纳多,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啊,达·芬奇大师,您这阵子去哪里了?我到府上去过好几次,没见到一个人呢!”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啊,有急事啊!就是关于萨拉依诺的事情……”
“你说什么?”
列奥纳多听得心惊肉跳。
“萨拉依诺他怎么样了?”
“他被人抓走了!”
这时候,列奥纳多和萨拉依诺的父亲都已经下了马,聚精会神地听他说着。
“正当敌人攻进来的那天傍晚,我和我的妻子正搬着行李逃亡,半路上看到有一个人被4名大汉押着向这边走过来,看到他的模样,感觉像是萨拉依诺。首先看到他的是我的妻子,她偷偷地对我说:‘那不是萨拉依诺吗?’当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去时,我看到他确实是萨拉依诺。”
“那时候你有没有跟他说话?”
“我本打算跟他打招呼,可是看到他双手被绑,一时心慌竟然忘记说了。”
“那4个人,是宗教裁判所的人吗?”
“我不清楚。但是,看他们的打扮,感觉不是。”
“那他被抓到哪里去了?”
“我把行李交给了妻子,马上从后面跟上去。”
“你是不是查到了萨拉依诺的去向?”
“对。那时候因为天色已暗,周围还很嘈杂,所以我一直跟踪到底,始终没被他们发现。”
“他们是不是去了刑房?”
“不对,他们去的是格雷契修道院。4个人到了修道院,马上就有人开门,把萨拉依诺接了进去。”
原来这个修道院,就是请列奥纳多作《最后的晚餐》壁画的那座修道院。他们的院长对列奥纳多和萨拉依诺一向不怀好意。这些列奥纳多心里明白。
列奥纳多对萨拉依诺的父亲说:“修道院院长刚开始让审判官抓我们,结果,虽然我被抓了,但不久就发生战乱,官方也无能为力,所以他们就干脆自己动手,把萨拉依诺抓到修道院关了起来。”
“这么说,我们只要去格雷契修道院,就可以找到萨拉依诺了?”
“对,我们得早点赶过去。那地方我很熟,而且我相信里面一定有人会帮我的忙。”
两个人说完立刻拨马向格雷契修道院飞奔而去。
萨拉依诺被关到格雷契修道院之后,已经有两天滴水未进了,但他仍然挂虑着师父的安危。
“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他们会不会趁这个混乱的时机把师父杀了?”这样的想法在萨拉依诺的心中越来越强烈,他越想越觉得痛苦。
这时候,外边却出奇地平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萨拉依诺爬到头顶上方一个有铁栅栏的小窗口,向外面望出去,发现有两名手持武器的加斯孔兵在院子里踱着方步,他的头下意识地缩了回去。照这情形看来,院内的教士似乎都走光了。
原来,这家修道院由于与卢多维科·莫罗关系十分密切,院长和教士们深恐受到连累,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虽然法国军队占领了修道院,但由于院内已经空无一人,所以只留下了几个士兵在此驻守,以防歹徒进去捣乱。至于院内各处的情形,他们也没有深入查看。萨拉依诺虽然没有被敌人发现,可是也完全被人遗忘了。
“都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不如拼一拼。”
萨拉依诺抽出身上预藏的短刀,心想:“假如师父已经不在人间,我死后也可以在天堂和他相聚,这样我也满足了。”
正在这时候,牢房的门被打开了。
“是谁?”萨拉依诺收起了短刀,大声地问。
突然,声音停止了。
萨拉依诺更是觉得情况不妙,他把耳朵凑到门缝,用更大的声音说:“什么人?”
“你是谁呢?”外边有人回了一句。
“真是奇怪?这声音,难道是……”他听到外边的声音,胸口狂跳起来。萨拉依诺刚才听到的声音,与他听惯了的师父那种慈祥的声音如此相似。
“我是萨拉依诺。”
“啊,真的是萨拉依诺吗?”
“是师父吗?”
“是啊!”
这时候,门锁已经被撬开了。萨拉依诺用身体撞向厚重的铁门,使劲地将门推开了。
“萨拉依诺!”
“师父!”
萨拉依诺激动地抱住了站在自己眼前的列奥纳多。正在这时候,他又见到了更意外的人。
“爸爸!”
“啊,你还活着!实在是谢天谢地!”
这种意想不到的团聚,忽然出现在眼前。三个人曾经熄灭了的希望之火,现在如此轻易地再度被点燃了,他们正细细体味着重逢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