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在傍晚的夕阳里看见金黄色的稻谷,看见自己像稻谷一样灿烂的人生。
打工之前,父亲叫水生和他最后收割一次稻子。
父亲的身子就如镰刀一样,在湿田里不停地抖动着。父亲没和水生说一句话。只见稻子成堆地被父亲摆在身后。
水生想,父亲一生永远也改变不了老黄牛的本性。水生觉得自己是万万不能像父亲一样只知闷声干活的。
歇歇吧,爹。水生叫了一句,他感觉腰像散了架竟支不起来了。
父亲没有吱声。能听见的只是镰刀锯裂稻子的杂声。此时的父亲正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沉甸甸的稻穗在他手里就是一年的希望。
终于到了田的另一头。父亲才抬起头,轻轻直起身叫了句,水生,打穗啦。
歇够脚的水生从田埂上站起来下到水田中,转身抱了一把稻穗就打起来。
父亲放下镰刀,也过来打起穗。父亲打得很起劲,稻草里几乎没有了稻穗。父亲说,水生,打干净些,不饱满的谷子以后碾了糠还可以喂猪。
水生说,爹,这湿田烂地不好打,弄不好天就暗了。
父亲说,你这是最后一次跟爹收割稻子,你就好好打吧,说不定天暗之前就打好了。你以后出外打工可千万莫急性子呀。
水生说,爹,你就放心吧,我以后会留钱回来给你的。打工比收割稻子要强多了。
父亲没再说话。他手上的稻穗迎空而下,打得谷斗砰砰直响。
夕阳映在田里,像铺上了一层金粉。父亲说,水生,我打了一辈子稻,就喜欢这个时候的阳光,看起谷子来,像一粒粒金豆子呢。
水生说,爹,那是你的幻觉。小时候,我们村小学的语文老师也常这么形容的。现在,我看哪,这个时候是太阳小些了嘛。爹,你要不先歇歇?
父亲说,不歇了,趁早装袋吧。
父子俩将谷子装完袋后,夕阳就落下了。四周田里尽是散落的稻草,收割的人们正在往公路上抬包装车。
水生说,爹,请人抬吧。看谁家没个帮手的。
父亲说,将就吧,我还没老呢;何况你也在呀。
父亲躬背,将一包谷子甩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就沿着田埂向公路上走。
水生也背了一包。他想,父亲也真是的,老是这么死干,掏些钱请人背不就省事了。公路上不是有人正等活干吗?
父亲背得很吃力。
水生见了,心里一阵难受。他拖住父亲说,爹,你就歇着吧,我背就行。
父亲喘着粗气说,人老了,这活气力上不中用了。唉。
你小心啊,别闪着腰,过几天,你还要去打工。父亲说这话时,脸上竟开始绽开了笑容,他一甩手又往背上压了一包。
一星期后,水生离开父亲去省外打工了。
一家工厂要招收仪表工。来报名的人很多。
厂方代表说,不管你学历如何、有没有工作经验,只要能将厂方交代的事做得最好者,就录用。
每个来报名的人都拿到了一大堆宣传单。厂方代表说,谁要是将手中的单子发完,就可获得五十元。时间为一天。
开始行动了。有人不到半天就散完;有人请人散发;有人干脆往火中一烧了事。那些人早早地领到了五十元。厂方代表说,你们都不错,会动脑。
水生开始也这么想过别人的方法,别人也教过他。可是他突然想到了父亲割稻和背包时的情景,他就没有了别的念头。
于是,他挨个地发,整一天,他还没有完成任务。
第二天,他来厂代表处,交还剩下的单子。
厂方代表笑笑说,你呀,怎就不动脑呢,这五十元可是很好赚的。
水生说,我尽了我的努力,我能收获多少就是多少,我不想为此动歪心,不然,我以后就不能做正事了嘛。
厂方代表说,看不出你还不失农民本色。给,这五十元,是你的劳动所得。
水生说,可我没完成任务。
厂方代表说,这五十元可不是散单子那五十元,这是你的工作奖励,因为你被录取了。要知道,我们招收的不是推销员,而是仪表工,这是一项关系到生产安全的工作,要求人员认真、尽责,靠歪点子、走捷径是行不通的。其他的人挣的五十元那只能是辛苦费而已,与工作无关。
水生很激动。他这时才明白,一生像老黄牛干活的父亲为什么总是不轻易说歇,他是在为夕阳前所有的劳动争取一种结果。
三个月后,水生汇回了第一笔工资。他在汇言栏中只写了四个字:感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