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总是抱怨爱情里的付出没有换回等值的回报,真爱其实总是在那个被我们怀疑、怨恨的角落里生长蔓延着,当有一天我们不经意间回首时才会发现,原来那温柔的注视,在经年的寂寞里,从未移开。
那一年,她18岁,像一朵春日里盛开的粉色桃花,饱满鲜嫩。她自小学戏,在一个小剧团里唱花旦,扮相俊美,嗓音清亮,把《西厢记》里的小红娘演得惟妙惟肖。他30岁,也在这个小剧团,是头牌,演武生,一杆银枪,抖起来虎虎生威。
台上,他们一个是霸王,一个是虞姬;台下,她叫他老师,他教她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功。她偷偷拿了他的戏装练功服,在依旧冰冷的春水里搓得满头大汗。洗好了晾在暖暖的阳光里,旗帜一样飘扬着,她年轻的心,也随着风轻轻飘扬。
明知他是有家室的人,她还是爱了。就像台上越敲越紧的锣鼓,她的心在鼓点中辗转、徘徊、挣扎,终究是一寸一寸地陷落下去。台上,当她的霸王在四面楚歌中自刎于乌江时,她一手拉着头上的野鸡翎,一手提着宝剑,凄婉地唱:“君王从此逝,虞姬何聊生……”泪如雨下,横剑自刎……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吧,她想。他生,她亦欢亦歌;他死,她黄泉相随。
这份缠绵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可他不能接受,因为他有妻有子。面对她如花的青春,他无法许给她一个未来。他躲她、冷落她,不再和她同台演出。她为他精心织就的毛衣,也被他婉言拒绝。没多久风言风语渐起,在那个小小的城市,暧昧的新闻比瘟疫流传得还快。她的父亲是个古板的老头,当即就把她从剧团拉回来,锁进偏屋。
黄铜重锁锁得了两扇门,却锁不住一颗痴情的心。那一夜,她跳窗翻墙逃到他的宿舍,扑进他的胸膛,对他说,我们私奔。
私奔也要两情相悦,可他们不是。他推开她,拂袖而去,只留下两个字:胡闹。
从那以后,无数个夜晚她都辗转难眠。
半个月后,她重回剧团,事业正如日中天的他已经辞职离去,杳无音信。她的心成了一座空城,寂寞而冰冷。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份爱从头到尾,其实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可是她入戏太深,无法醒转归来。
20年转眼即过,人到中年的她,已是著名的戏曲表演艺术家。夫贤子乖,家庭幸福。她塑造了很多经典的舞台形象,却再也没有演过虞姬。因为她的霸王,已经不在了。
那一年元宵节,她巡演来到昔日的小城。连演五场,场场爆满。掌声、欢呼、鲜花,都是她熟悉的场景。可分明又有什么不一样,她隐隐感到有一双眼睛,如一簇灼热的火焰长久地追随着她。待她去找时,又没入人群不见了。谢幕后,她忽然收到一纸短笺,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大字:20年注视的目光,从未移开。
她猛然就怔住了,20年的情愫一瞬间涌上心头——是他。她追出来,空荡荡的观众席上寂静无人,她捧着那张短笺,不禁潸然泪下。
是的,他一直都是爱她的。但是他明白,那时的她是春天里风华正茂的树,而这份爱却是她挺拔的树干上一枝斜出的杈,若不狠心砍下,只会毁了她。所以,他必须离开。如今,她这棵当年的小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但在她成长的每一个枝丫间,都有他深情注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