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周围人的反对。虽然小曼跟志摩有着自由恋爱、自由结合的旗号,不过那可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在一些人眼里,两人之作为实乃离经叛道,寡廉鲜耻。连徐志摩的老师梁启超也颇为不满,这一不满在日后为两人证婚时表现无遗。不过对两人来说,爱情的伟大可以击碎任何不满,这种乐观让他们无惧非议。
有情人终成眷属。小曼与志摩终得喜结连理。婚礼虽然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不过证婚人梁启超的证婚词却甚为严厉:“徐志摩!陆小曼!你们懂得爱情吗?你们真懂得爱情,我要等着你们继续不断的,把它体现出来。你们今日在此地,还请着许多亲友来,这番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是我告诉你们对于爱情,负有非常的责任,你们至少对于我证婚人梁启超,负有极严重的责任,对于满堂观礼的亲友们,负有更严重的责任……”
梁启超的证婚词在时人看来,颇为不吉,似乎小曼跟志摩得不到幸福一般。不过梁老夫子毕竟活了大半辈子,对徐志摩也看得透彻。这段证婚词一直像一团阴影,笼罩着两人的婚姻。
小曼倒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只有志摩,只要志摩在身边,就一切都好。婚后的生活,对小曼而言,竟似活在童话之中。虽然亦有诸多不如意之事,但总体而言,她很喜欢现在的一切。志摩也好,家也好,吃饭也好,读书也好,游玩也好,都让她很是喜欢。她想,这才是拥有爱情的婚姻,这才是拥有爱情的夫妻。
外界局势混乱,她与志摩却依然生活在世外桃源。不过兵连祸结,两人的平静生活逐渐被打破,只得移居上海。
那时的上海,正有着“东方巴黎”的美誉。那里,到处都是冒险家、银行家、知识分子、名门淑女、贵族子弟、政府要员,到处都是灯火辉煌,纸醉金迷。从小生活在北京陆家的蜜罐子里的小曼,来到了上海,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般,如鱼得水。很快,她就沉浸在了大上海的无尽繁华之中。
志摩同小曼的分歧与矛盾也是在这座城市开始,在这座城市结束的。
小曼是名媛,要在上流社会活动。而要供养这样一个女子,实属不易。这对王赓或许来说没什么,但对徐志摩来说却是莫大的压力。小曼在上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志摩也很迁就她,给她雇了司机、厨师、仆人等等。她去打牌,去买奢侈品,去参加舞会,这些都需要一大笔钱,而徐志摩的本职工作显然支付不起。于是他只好多兼了几份工作,南京、上海来回跑,赚的钱仍不够小曼挥霍。虽然志摩多次劝解,但仍是无果,让他颇为失望。后来小曼又在翁瑞午的影响下,沾染了抽鸦片的恶习,更加重了志摩的不满。
翁瑞午是志摩的朋友,志摩不在时,经常要他陪小曼,结果重蹈了当年的覆辙,自己反成了“王赓”。志摩越来越忙于工作,而翁瑞午却时常陪在小曼身边。渐渐地,两人的关系也就近了。小曼身体不好,害过肺病,得过昏厥症,翁瑞午有着一手推拿绝活,总是手到病除,小曼遂颇为依赖他。小曼苦于病痛,翁瑞午就教她吸鸦片,缓解痛苦。烟枪一拿起来,就再也难以放下。
小曼的堕落,志摩是看在眼里的。他出于爱情的责任,数次劝诫,却都被无视。自己辛苦赚钱,却被挥霍一空,连穿的衣服都是破的,娶了陆小曼这朵美艳的花,只能摆在屋里看看,对家庭生活毫无助益。志摩厌倦、烦闷、痛苦,却始终不肯放弃她。
小曼也知道,自己很是过分。但是,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如果无法承受的话,又何必娶她。她离不开徐志摩,也离不开翁瑞午。
后来志摩在北大教学,小曼仍生活在上海,他们又上演了两地分居的悲剧。小曼发现自己又没钱可花了,随即打电报催志摩南返。谁想志摩一进家门,便看到小曼跟翁瑞午两人躺在床上“吞云吐雾”,一时愤懑,劝了她两句。小曼却生起气来,拿起烟枪就掷向志摩,志摩躲开,却被打掉了眼镜,玻璃碎了。一同粉碎的还有志摩那颗脆弱的心。
志摩负气出走,本欲乘张学良的座机回京,可临行前,张学良通知他因事改期。他只得改乘一架邮政机,因为那天晚上林徽因要在北京协和小礼堂向外宾作讲演,他不能错过。登机前,他给小曼写一信,信上说:“徐州有大雾,头痛不想走了,准备返沪。”小曼本打算等志摩回来,谁想到,等来的却是他的噩耗:当日中午,志摩所乘飞机于济南触山坠毁,机上三人无一幸免,志摩死状亦是极惨。
得此噩耗,小曼一时气绝,良久方苏,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木然,可见志摩之死对其打击之大。虽然婚后生活有不如意之处,但是在小曼眼里,志摩亦是完美的了。志摩遗物中,有小曼所绘图画一幅,志摩本欲带其入京请名家鉴赏,无奈机毁人亡。所幸图画藏在一铁匣中,未受损害。也许直到死,他都把小曼当作最爱的人吧。
志摩死后,小曼便不再外出交际,似乎打定主意为志摩守情一生。她实在难以相信志摩竟这样离去了,在为志摩写的悼词《哭摩》里,她情深意切地写道:“直到如今我还是不信你真的是飞了,我还是在这儿天天盼着你回来陪我呢,你快点将未了的事情办一下,来同我一同去到云外悠游去吧,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逍遥,忘记了闺中还有我等着呢!”
字字句句里都透着她对志摩的思念,都渗着她悲伤的泪水。
志摩的死令小曼备受指责,尤其是志摩的一些朋友,都与她断绝了来往,以致她日后收集志摩的书信汇编成册之时还遭到了他们的拒绝。她始终是被误解的一方,是被伤害的一方。志摩已离开了,独留她一人承受人世间无尽的痛苦与悲欢。志摩,你怎么舍得!
结果,也只是一个“志摩害了小曼,小曼害了志摩”的悲伤往事。
(四)
小曼的后半生,有两个重心。一个是志摩的遗作出版,另一个就是翁瑞午了。
志摩的遗作在友人的努力下陆续出版,她还把与志摩的通信结集成册,付印出版,取名《爱眉小札》。其中的每一封信,都饱含着两人真挚的爱意、炽热的情感。这部书在当年销量颇为不俗。
翁瑞午对小曼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常说,她对翁瑞午“只有感情,没有爱情”。即使徐志摩离开了,他也终究不能代替志摩的位置。
翁瑞午也颇讲情义,徐家断绝了对小曼的支援之后,他毅然搬到了小曼家中,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细思前事种种,翁瑞午亦是一大丈夫,况且他们已共同生活甚久。小曼还不要翁瑞午抛弃前妻,只因翁妻乃旧式女子,离开翁后无所谋生。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有时善良得令人诧异。
陆小曼的后半生是沉寂的,人们几乎忘了她的存在。还是陈毅在一次画展中看到了她的画,才知道她尚在人世,遂派有关人员多加照顾,还让她加入了文史馆,以保障她的生活。
1965年4月3日,北京那道“不得不看的风景”、旷世佳人、“艺术的普罗米修斯”陆小曼在上海去世,享年63岁。她的灵堂上,与其夫志摩相比,颇为寒酸。志摩灵堂之上,曾悬挂几十副挽联,气势宏大。这里,却只有一副挽联,与她的寂寞甚是相似。挽联是由王亦令撰、乐亶写的:
推心唯赤诚,人世常留遗惠在;
出笔多高致,一生半累烟云中!
去世之前,她曾拜托朋友,希望能与志摩合葬,以全夫妻之义。无奈这最后的愿望却难以实现,先是时事混乱,“文革”开始,活人的事尚且顾不得,哪里还管得了死人的事。再就是徐志摩的家属不同意,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后来,还是小曼的亲属为她在苏州建了一座墓,幸而她的父母也葬在此处。假若陆小曼泉下有知,仍会感到遗憾不已吧。
小曼终究是一树绚丽的樱花,在极致的绽放之后,便是长久的孤寂。在最美的季节,有最好的人陪伴,却在孤寂的季节,只能独自落寞。那是一株悲伤的树,忍受半生寂寞。
但是,她毕竟努力地绽放过,不是吗?
墓畔哀歌石评梅:寒梅馨香,情归大荒
故事里,有一对年轻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彼方,偶然邂逅于此间,相识、相恋,却未能相守。数年后,他已魂归九霄,她却着嫁衣,来到他的墓前。他来迎她,她纵身拥入彼之怀抱,遂化为一对蝴蝶,翩翩飞舞。他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现实中,也有一对年轻人,他们在百花凋零的初冬相爱,却又在生意盎然的初春永别。她只能在他的墓碑旁,守着那份冰冷的爱,吟着祭奠的诗篇。三年后,她的泪水已是干涸,随他而去,相守于天堂之上。他们是高君宇和石评梅。
(一)
在民国众多女作家中,石评梅是唯一一个没有活过30岁的。她在盛年的26岁泪尽而亡,追随爱人高君宇而去。她与君宇,堪称现代的梁祝。
她跟他之间的悲伤结局,源于一个个的错过。她错过了青春尚未娶的他,他也错过了爱人正当年的她。她收到了他的告白,却又还给了他;他得到了被拒绝的消息,却就此放弃。一次的错过,是偶然的错误;两次的错过,却成必然的缘尽。终究,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是活着的两个人,错过彼此的故事。
属于石评梅与高君宇的那个初冬是在1921年。
那时的评梅尚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就是鲁迅跟许广平相遇的那所学校。在这里读书期间,她逐渐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她的文章既有浓厚的古典气息,也透着一股现代的味道。这自然与其家学渊源有相当大的关系。
她出身山西省的一个举人家庭,父亲从小就给了她良好的传统教育,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评梅天资聪颖,一学便会。五四运动的呼喊将她召唤到了北京这个进步青年的大本营,她决定报考女高师的国文系,谁知这年国文系不招生,不想放弃的她遂报考了体育系。
不过这倒不影响她的文学创作道路,只要有空,她就常常写作、投稿,她的文章也渐渐出名,为众人所知。在学校里,她也结识了不少兴趣相投的好友,如冯沅君、苏雪林、庐隐等,都曾与她诗文唱和,饮酒作对,对月高歌,纵情练达,过着一段很是浪漫的生活。
在此期间,她还陷入了与吴天放的孽缘之中。来北京上学后,父亲托他的学生吴天放代为照看女儿评梅。天放亦是高才生,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与评梅很快便相熟了起来。两人经常在一起聊天,谈文学,谈校园,谈人生。当石评梅察觉到自己对他的爱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吴天放早已有妻室。不过,这是后话。
有一天,吴天放带她去参加山西同乡会。就在那个会场,在那群密集的人中间,发现了他。
他站在高处,慷慨陈词,大声疾呼,时而如微风般轻柔,时而如暴雨般猛烈,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在大厅里回荡。她赫然发现,伴随着他的话语,自己的心竟在猛烈跳动。虽然她觉得在天放身边这样的自己是不对的,但是她却怎样也止不住那颗悸动的心,好似有股奇妙的火焰在体内燃烧。
她问天放,演讲的是谁。天放告诉她,是同学高君宇。
很好听的名字,她心下想。只见他做完演讲,便向他们走来,她忽然觉得心里骤然紧张起来。来到面前的他,原来是这样高大,浑身散发出一种蓬勃的朝气,在青年的气息之外似乎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后来她知道,那是革命者的气息。
天放介绍两人认识,他们彼此问好,似乎有些拘谨,不过毕竟同是山西老乡,细问之下,两人之家居然还是世交,所以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拘谨,变得熟络起来。临走前,他们互相道别,两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种预感,他们之间或许会发生一些故事。
(二)
高君宇在中共早期历史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也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男人。从他的履历中就可见一斑:投入学生运动,参加过“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运动,与李大钊一同组织北京共产主义小组,是中共第二、第三届中央委员,还担任过孙中山的秘书,在中国历史上留下过重要的足迹。
他不仅是一个革命者,还是个浪漫的知识分子,会写诗、写文章。他身上既有革命者火一样的激情,又有知识分子浪漫的一面。这样一个男人对女人是有莫大的吸引力的,而他就这样出现在了石评梅的世界之中。
同乡,再加上兴趣相投,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石评梅像那个时代的很多青年一样,对很多问题都抱着疑问,她总是写信询问高君宇,而他也会在信中一一为她解答。高君宇自己已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他鼓励石评梅“积极起来,粉碎这些桎梏”。这些都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在高君宇眼里,石评梅是一个难得的女子。既有才华,又有思想,美丽、内秀、坚强。渐渐地,他觉得他已不再满足于与她的友情了,他想要她的爱情,想要一段牢固的婚姻。
但是他却不敢说,每次看到她,到了嘴边的告白就咽了下去,连他自己都要笑自己:平时的勇气都去了哪里?面对敌人的枪口、刺刀他都未曾惧怕,可是那一句话却让自己怕得要死,只是害怕得来一句否定。
毕业后,石评梅留校当了老师,她也爱上了吴天放。而高君宇此时正投身于自己的理想,在各地奔波、开会、组织运动,躲避追捕,与石评梅的联系时断时续。
石评梅此时还爱着吴天放,所以当她发现吴天放已有妻室的时候,内心无比痛苦。她有时感觉自己被骗了,有时会嘲笑自己的天真,这段失败的爱情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几乎摧毁了她对爱情的信仰。从此,她抱定了独身主义,决定不再恋爱。
可就在这个时刻,她却收到了高君宇的情书。高君宇千挑万选,却选中了最不合适的时间,这真是上帝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