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政要大营救
自1937年11月杜月笙避居香港以后,他多次往返于香港和重庆之间,会见蒋介石、陈立夫、孔祥熙和戴笠等人,并参与策划或执行重庆国民政府在抗战方面的事宜。直到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全面打响,杜月笙才被迫离开香港,定居于重庆。
1941年12月初,戴笠便已经获得情报,丧心病狂的日本决定采取南进政策,海陆空三军全线向南太平洋开进,企图一举消灭包括香港、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在内的东南亚势力,攫取战略资源。
戴笠明白,东南亚各国的军事力量极其孱弱不堪,尤其是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几无兵力可以保卫,看来一场浩劫在所难免,于是戴笠立即给杜月笙发去急电,要他火速赶往重庆,商谈要事。
杜月笙已经了然于事态的紧急,香港很难再住下去了,于是交代好香港的一应事务之后,便搭飞机飞往重庆。
12月8日,日军突然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随即爆发。与此同时,日本空军对马来西亚、香港、新加坡等地发动猛烈袭击。泰国不战而降,在中国境内,北京、上海、天津的英美驻军被日军解除武装。
就在8日当天中午,杜月笙与戴笠正在密谈之时,一纸来自香港的急电让两人大惊失色。日军动用七架战机对香港展开狂轰滥炸,整个香港陷入一片火海。
杜月笙早就猜到,以英国在香港的驻军,根本无法抵挡日军的猛烈攻势。在没来重庆之前,杜月笙就曾说过:“果真要打起来,香港是守不住的,香港守军只有英军两三个营,还有就是九个营的红头阿三,统统是些坐享清福的少爷兵,打仗的时候,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对于杜月笙来说,香港若是沦陷,自己苦心经营的根据地将再度丧失,家人亲友、门徒学生以及安福系的门客,还有从上海抢救出来的诸多政要,如陶希圣、高宗武等人,万一落入日军的魔掌,惨遭难以想象的非人待遇不说,甚至还有可能给国民政府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当夜,杜月笙和戴笠通宵未眠,筹思营救的办法,最后决定派遣飞机到尚未被日军占领的启德机场,营救滞留香港的诸位要人。由于人多机少,二人决定拟定出一份营救名单。
要营救的人员太多,而飞机的运载能力有限,因此取舍的选择让两人煞费思量。杜月笙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亲眷、学生和门客都困守香港,遭受战火之苦。但他知道,他的人在蒋介石的天平上是无法与陶希圣、颜惠庆等人相抗衡的,蒋介石万万不能得罪,因此杜月笙咬紧牙关,决然地对戴笠说:“凡是我的人,暂不考虑。”
显然,戴笠是站在蒋介石一边的。见杜月笙如此一说,他心里十分高兴,于是振笔直写,最后出炉一份以国民党要人为主要营救对象的名单,包括陶希圣、李济深、颜惠庆、许崇智、陈济棠、李福林、王新衡等人。
名单拟定以后,戴笠开始四下搜罗飞机,但当时日本战机正在对香港实施轰炸,一时找不到愿意去香港的民航飞行员,二人搔头不已。
就在这时,有一位叫阿五的朋友找到戴笠,此人是香港的富商,家资巨万,早年学过航空,驾驶技术高明,这次来重庆是应戴笠之邀,瞻仰抗战司令塔。谁曾想,他还未回到香港,太平洋战事已起,由于他的财产全部存在香港的银行,他怕自己赶不回去,百万家产必然会被日军所劫收。
阿五迫不及待找到戴笠,希望戴笠能拨一架飞机给他,好赶回香港抢救自己的财产。
戴笠正为找不到合适的飞行员烦恼不已,眼前这位阿五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吗?因此他灵机一动,当着杜月笙的面,对阿五说:“好的,我设法替你弄一架飞机,由你自己驾驶去香港。飞机落地,你便把飞机交给中国航空公司,我会请他们派驾驶员飞回重庆,不过请你注意,我是要用这架飞机接运香港方面紧要的人。”
阿五挂念香港的财产,顾不得许多,只是一口应承下来。
很快,戴笠调拨来一架飞机给阿五,然后便打电报,请中国航空公司分别通知名单内的人,于12月9日中午之前赶到启德机场集合,等阿五驾驶的飞机降落机场之后,立即换个驾驶员,飞回重庆。
自8日午夜到9日傍晚,杜月笙忧心忡忡,焦虑难眠,好不容易等到专机安全返回重庆的消息,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本来拟定的营救名单上,竟然一个也未救得出来。
原来,由于日军的推进实在过于迅速,所谓营救名单上的人物早已被日军的猛烈攻势冲散,各自逃奔,陶希圣、李济深、颜惠庆等人下落不明,杜月笙最为担心的四太太姚玉兰、长子杜维藩以及所有杜门相关人员音信杳然,杜月笙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12月11日,驻守香港的英国军队全部撤离,香港随即落入日本人的手里。从12月8日起到11日,只用了三天时间里,香港即遭攻克。
香港沦陷,杜月笙心急如焚,夜不兴寐。为了全力营救家眷和杜门中人,他利用自己与各地帮会的关系,安排了一条自重庆经贵阳、桂林、韶关、龙川、沙鱼涌、大埔,一直到香港的交通线,准备营救与戴笠拟定的人员,以及杜月笙最为关心的四太太姚玉兰、长子杜维藩和所有的杜门相关人员。
另一方面,杜月笙大胆地提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设想。他向戴笠建议,通过他的驻沪私人代表徐采丞,打通日本人的关节,向日本特务机关堂而皇之地提出:沦落香港的许多朋友,都是杜月笙一再恳商拖出来的,香港战火一起,如来不及撤离,将面临日军搜捕、暴民掠夺、三餐不继的绝境,所以日本人如果愿意帮这个忙,他将派徐采丞租一艘轮渡,从上海直驶香港,把这些朋友接回上海,住进日本势力尚未侵入的法租界,以使杜月笙能够实践诺言,全始全终,继续对这帮人有所照料。
戴笠知道,日本方面仍有许多人幻想拉拢杜月笙,而徐采丞一向与日本特务机关首脑份子川本大佐私交甚笃,倘若善加利用日本统治当局的矛盾分歧,这个计划是完全可行的,因此戴笠表示非常赞成。
时间刻不容缓,杜月笙立即给徐采丞发了一封密电,将自己的计划一一授予徐采丞,叫他火速展开对日本人的公关工作。
徐采丞与日本海军、陆军、宪兵队及特务机关的一些重要人物都有来往。正由于这些关系,经过徐采丞的竭力奔走,巧妙安排,杜月笙的疯狂计划,居然获得一些日本特务机关的暗中支持,逐步付诸实现。
1942年2月,徐采丞包租好了一艘轮船,从吴淞口出发,驶往香港,接运滞留香港的杜门中人。几天后,徐采丞抵达香港,分别拜访杜氏亲友,报告佳音。早已得到消息的杜门亲友奔走相告,振奋不已。
这一次营救的杜门亲友及国民党政要包括陶希圣、蒋伯诚、陈策、胡叙五、颜惠庆、李思浩、唐寿民等多达三百余人,在徐采丞的精心安排下,躲开戒备森严的巡逻日军,悄悄离开香港。
另外一些人,如姚玉兰、杜维藩、顾嘉棠、芮庆荣等人,在香港沦陷之时东躲西藏,吃尽苦头,却没来得及搭上轮船。姚玉兰和杨虎的妻子乔装成难民,逃离香港。这些人经由香港出深圳,进广州,抵韶关,在沿途帮会组织的护送下,先后安全抵达重庆。
得资助广开财路
香港沦陷后,杜门中人及恒社弟子先后抵达重庆。杜月笙觉得,要想在重庆常住下去,这许多人长期赋闲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必须广开财路,才能维持下去。
当时,国民政府推行的法币不断贬值,物价飞涨,而物资极为紧缺。杜月笙看准这一时机,决定开一间公司,主要业务就是从衡阳等地抢购沦陷区的物资。衡阳与重庆之间的物价差别很大,只要将这些物资运抵重庆,即可大发其财。
杜月笙与智囊团一番筹商之后,决定开一间“中华贸易信托公司”,但杜月笙的大部分产业毕竟还在上海,因此本金并不多,为了资本问题,他特意拜访了四川金融界的巨子刘航琛。
刘航琛本是四川军阀刘湘的幕僚,是他在财政方面的重要助手。担任四川督办公署财政处长的时候,因为范绍增送杜月笙两百担烟土,他从中帮忙免去了二十多万的特税,由此得以结识杜月笙。
后来刘湘病逝,王缵绪出任国民政府四川省主席,刘航琛主持财政工作,为了争夺盐税,王缵绪与刘航琛积怨日深。官拜主席的王缵绪一度公开扬言,只要让他接见刘航琛,必定不顾一切,将他枪毙。
迫不得已,刘航琛只好出逃,一度经昆明跑到河内。当时的杜月笙正在香港,他觉得刘航琛虽然受迫外逃,但毕竟在四川金融界的影响力巨大,而且与孔祥熙关系亲密,将来自己一旦去了重庆,凡事需要有个照应,因此他决定将刘航琛接到香港来住。
为此,杜月笙特意派顾嘉棠专程去河内,邀刘航琛前往香港。二人一见面,不胜唏嘘,烽火连天,有家难回,有着说不尽的感慨和惆怅。
谈到最后,杜月笙问刘航琛说:“我这次尽弃所有,两手空空地离开上海,也不知道究竟是做得对还是做得对不对?”
“当然对喽!在上海,你只不过是上海的杜月笙,现在你到了香港,一心一意支持抗战,对国家、民族和社会,都有很大的贡献,如今你已经是中国的杜月笙了!”刘航琛巧妙地回答道。
听他这样一说,杜月笙甚为得意,此后二人关系日渐亲密。杜月笙对刘航琛的招待可谓精心备至,万事周全,不仅为刘航琛安排了一家顶豪华的酒店,还指派得力助手顾嘉棠充任他的保镖,全天候保护刘航琛的安全,唯恐遭到王缵绪的暗算。不仅如此,杜月笙还特别指定几家餐馆,每天送一桌鱼翅全席到刘航琛住处,供其宴用。
几个月后,由身在重庆的国民党财政部长孔祥熙出面调解,刘航琛与王缵绪的紧张关系有所缓解。在刘航琛返回四川的时候,杜月笙专程派顾嘉棠沿途护送,确保其平安回川。
刘航琛对杜月笙感恩戴德,待杜月笙来到重庆之后,刘航琛特别送上了一本川康银行的空白支票,只要数额不超过150万元法币,可任其自由支取。这一次,杜月笙准备投资创办中华贸易信托公司,正缺本金,因此特意拜访了刘航琛。
听明杜月笙的来意,刘航琛念及旧情,很爽快地答应说:“只要不超过150万法币,我刘航琛绝对可以做这个主。”
杜月笙甚为高兴,抚掌而笑说:“航琛兄果真爽快,俗话说,光棍财香,四海有份,如果航琛兄看得上这炷财香,我倒很愿意邀你入上一股,就当借本还息了!”
刘航琛扬声大笑,说道:“杜先生太客气了,想当初,我落难河内,承蒙援手相助,邀我到香港安居,我又何曾与你客气过!”
听他这样一说,杜月笙便不好再勉强。后来,杜月笙曾多次表示:“生平借款,以这一次最为痛快。”
1942年3月底,中华贸易信托公司正式开张。杜月笙自任董事长,常务董事包括上海金融巨子钱新之、得意门生陆京士以及刘航琛等人,杨管北、骆清华分任总经理和副总经理,办公地点设在重庆林森路49号。
公司开张以后,杜月笙利用自己与戴笠的亲密关系以及军统局内许多学生的帮助,很快掌握了重庆的对外交通,并搞到了大批的运输车辆,这些车辆不管运什么货,都无人敢查。因此,中华贸易信托公司成立不久,杜月笙的经济周转便大大灵活起来。
盈利后的杜月笙又将触角伸到金融行业,他在重庆设立了中国通商银行分行,自任总经理,骆清华、顾嘉棠等人负责实际运营工作。凭着他与孔祥熙、宋子文的关系,以及在四川金融行业影响极大的刘航琛的帮助,通商银行重庆分行的业务很快得到发展,吸收了不少存款。
有了这些钱,杜月笙轻而易举地与国民政府纱布管制局搭上关系,在重庆开设了中国纺织公司,由杜月笙担任董事长。此外,他还在重庆设立了面粉厂,在昆明设立了造纸厂,在西安投资了西北毛纺厂。慢慢地,杜月笙在西北金融工商界日渐成为声名显赫的人物。
凭借着特殊的社会地位和经济背景,杜月笙开始大作投机买卖。当时国民政府的经济状况极为糟糕,为了紧缩通货,国民政府采取了发行美金储蓄券、黄金储蓄券的方法,企图控制愈演愈烈的通货膨胀。
这一政策吸引了不少投机商,利用黑市上法币与美金储蓄券、黄金储蓄券的比值变化,采取低买高抛的方式,从中渔利。杜月笙在智囊团的帮助下,也做起了这一投机买卖,并获利巨丰。
有一次,重庆黑市的美金储蓄券价格一路看跌,长时间滞留在三十元法币兑换一美金的比值上,让不少手握美金储蓄券的人坐立不安,纷纷抛出。此时,杜月笙通过他的秘密电台,获悉上海的美金储蓄券黑市价格正好上扬,因此他立即在重庆购进大批美金储蓄券,派人带到上海推销,一进一出之间,杜月笙手中的财富成倍地膨胀起来。
除了赚取美金储蓄券,杜月笙利用其与国民党内部的人际关系,在黄金市场上一样翻云覆雨,大发横财。
当时的黄金储蓄券与法币的兑换比值,是由国民政府财政部在当天收市之后、第二天开市之前通知中央银行的。1945年3月,财政部预定在当月的29日将黄金储蓄券与法币的兑换比值大幅提高,由原来每两的两万元提升至三万五千元。
时任国民党财政部总务司长的王绍斋是杜月笙的学生,他立即将这个惊人的情报秘密泄露给了杜月笙。杜月笙获悉之后,马上安排中华贸易信托公司出资一千万购买黄金储蓄券,第二天开市之后,黄金储蓄券果然大涨,转眼之间,杜月笙就凭空赚得了近千万的财富。
岂料,数日之后突然传来消息,监察院要对财政部提出纠举,原因是一向滞销的黄金储蓄券在加价之前莫名被抢购,尤其在一日之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销售高峰。监察院据此认为,一定是有人在事前泄密所致,必须彻查。一时间,街谈巷议,满城风雨,舆论为之哗然。
其实,抢购黄金储蓄券的人远远不止杜月笙一人,许多国民党内部人士也通过各种渠道获悉了黄金储蓄券大涨的消息,纷纷参与抢购。国民政府迫于压力,穷追细查,根据各方检举而排出的可疑者名单中便有杜月笙。由于杜月笙与孔祥熙、宋子文等人有着良好的私人关系,所以避免了被追究,但因为他身份特殊,又参与抢购黄金案,举国关注,使他的社会名誉严重受损。
迫于社会的舆论压力,国民政府只是抓了几个在银行工作、趁机买了几两黄金的职员作为替罪羊。而主要的泄密者王绍斋也被羁押归案,最后判了几年刑。不过一切风平浪静之后,王绍斋在杜月笙的暗助下很快恢复了自由身,一场轰动重庆、震惊全国的黄金案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回上海险些吃瘪
1945年夏,日本败局已定,蒋介石着手反攻沦陷区的日军。另一方面,共产党部队日益发展壮大,让他忧心忡忡。为了抢在共产党前面接收沦陷区的胜利成果,蒋介石密令戴笠“驰赴东南”,一方面协助盟军做好情报工作,配合盟军登陆反攻;另一方面,秘密特训重要分子,为接手上海做好准备。
这两项任务,都需要动员东南一带的各种势力。于是,戴笠向蒋介石力荐杜月笙及其恒社成员,希望借助杜月笙的力量,予以协作配合。不久,蒋介石亲自召见杜月笙,密授机宜。
上海本就是杜月笙的根据地、大本营,此番“驰赴东南”,一来是国家征调,为国效力名正言顺;二来,可借此机会重返上海滩,恢复往日的势力,实乃一举两得。因此,杜月笙十分高兴,接到任务不久,即与恒社弟子陆京士、徐子为、朱品三等人筹商行动计划。
1945年6月,杜月笙、戴笠、顾嘉棠、叶焯山等人从重庆动身,驱车先抵贵阳,再坐飞机辗转湖南芷江、福建永安,最后达到淳安。淳安当时设有国民党军统局55号站,主要负责秘密训练各种特工人员。这些特工人员的主要任务正是配合忠义救国军,一方面阻遏日军撤退之前破坏上海,另一方面也为了抢在共产党之前,接收京沪等重要城市。其总部即设在淳安西庙。
杜月笙在淳安住下不久,便开始和上海联系。当时,他先是利用小八股党和留在上海的青帮人物,如马祥生、杨顺铨、朱景芳等人,拉起一支队伍,以在盟军登陆时有所动作;二是利用门徒马柏生、徐朴诚的部队,帮助蒋介石在上海抢地盘。
正当杜月笙踌躇满志、急欲有所建树的时候,8月6日和9日,美国空军分别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遭受惨烈打击的日本旋即宣布投降。
当杜月笙听到这个消息时,既振奋又暗藏些许的失落。原本以为,趁这次“驰赴东南”的机会,大可捞取些政治资本,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现在看来,当务之急,是要先回上海滩,只怕回去得太晚,无力掌控局面。
杜月笙明显感觉到,自从1937年他潜离上海避居香港后,与上海及其附近地区的联系虽然始终没有中断,但毕竟不如他身居上海时那样密切。离开上海八年,他的原班人马中,改换门庭者有之,远走他方者有之,因各种原因而离世者有之,力量已大不如初。
杜月笙愈发产生一种危机感,担心自己曾经“闲话一句”的威势一去不返。一直忠心耿耿跟随杜月笙的老兄弟顾嘉棠知道他的心事后,为了宽他的心,对他说:“月笙哥,你用不着操这许多心,上海人终归少不了你月笙哥的。”
但杜月笙却摇头苦笑说:“依我看来,事体未必乐观,我现在最担忧的就是力不从心,把握不住目前的局面了。”
为了尽快赶回上海,收拢旧班底,杜月笙指示他的得意门生陆京士、吴绍澍先行赶回上海,自己则在8月20日着手包雇船只、整理行装。三日后,杜月笙和顾嘉棠、叶焯山、胡叙五、朱品三等七人,乘坐一艘名为“健飞十七号”的轮船,取道杭州返回上海。
在杭州留宿之际,徐采丞等人特意从上海赶赴杭州,迎接杜月笙一行,并表示,这次杜先生返沪,一定要在上海北站举行一次盛大的热闹的欢迎仪式,还要在北站搭起一座七彩牌楼,表示对杜先生的衷心爱戴和拥护。
杜月笙虽然心里非常欣慰,但他还是断然说:“那怎么可以!我杜月笙不过区区一名老百姓,我回上海,大家就要搭牌楼,那将来中央大员陆续来,又如何欢迎法?”
为了表示他的心意坚决,杜月笙临时决定在杭州多留一天,改在9月3日动身返沪。
这一天,杜月笙及随从三十多人整装出发,一想到即将回到阔别八年的上海,他的心情一下子开阔起来。岂料,专车驰抵梅陇镇,急急跑来两个神色慌张的人,登上车向杜月笙附耳密语。
原来上海北站附近贴出不少匿名传单和大字标语,上面赫然写着“打倒恶势力”、“杜月笙是恶势力的代表”、“打倒杜月笙”等口号。报告的人还将这些传单、标语的背景和来头一一陈述给杜月笙。
刚刚还春风得意的杜月笙霎时皱起眉头,没想到真和他所料的那样,离开上海滩八年,世易时移,早些年的巨大威势正在逐渐失去,看来局面真的要把持不住了。想到这些,杜月笙强忍怒火,堆出满脸苦笑,佯作镇静地决定改在上海西站下车。
同车随行诸人一个个惊诧错愕,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杜月笙更是绝口不提,只是吩咐司机把车开到西站。旋不久,汽车抵达上海西站,站上也有不少亲友迎接,但强颜欢笑显然掩遮不了见面时的尴尬。可见,这些前来迎候的人,很可能早已晓得在北站发生的事情,这些杜月笙的至亲好友,不得不决定请杜月笙不上北站了,否则的话,哪能这么凑巧?
预料中的盛大热烈场面没有出现,失落的杜月笙没有心情回家,他不回华格臬路杜公馆,也不去姚玉兰的十八楼,更不到金廷荪为他准备的杜美路大厦,出人意料的是,他偏偏选择了先到爱文义路顾嘉棠家中歇脚。
这种诡秘的行程安排,让随行人员不敢多问,一个个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杜月笙进了顾家的客房休息,待他刚一离开客厅,众人便嗡嗡议论起来,互相打探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体。经在北站回来的人详细一说,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接下来便怒目切齿,破口大骂。
原来这一次让杜月笙坍台的不是别人,正是接杜月笙指令先期赶回上海的弟子吴绍澍,一个足足喊了他十年“先生”的得意门生。
自日本战败投降以后,吴绍澍领杜月笙密旨,与陆京士先行赶往上海探听消息、安顿秩序。但吴绍澍却暗中实施自己的计划,他知道杜月笙离开上海八年,根基渐失,此时正是自己大展宏图的机会,为此,他早就秘密培养自己的势力,羽翼日渐丰满。此次回上海,正好可以抢在杜月笙之前进行“劫收”。
吴绍澍到达上海以后,他的一些潜伏在上海的骨干已经开始动手,首先将汪伪三省税务局长邵式军的一幢豪华大楼接收下来,作为上海市党部办公大楼;将富民路43号作为三青团支团部;将日本驻沪领事馆作为分团部,同时接收了汪伪的《平报》与《国民新闻》,又接收了日本三井洋行大班的一座私人花园住宅,将三青团支团部迁入。在这次劫收中,他手下的骨干大都成为了暴发户,住进洋房,出入汽车,风光无限。
吴绍澍本人更是身兼数职,除三青团上海市支团部主任外,还兼任上海市军事特派员、上海市政治特派员和上海市副市长以及社会局局长,一跃成为上海市第一新贵。
风光无限的吴绍澍当然不希望杜月笙回到上海以后恢复昔日的势力,威胁到自家的利益和地位。因此他回上海不久,便一方面在报纸上宣传“建设正义的新上海”;另一方面,以打击流氓势力为号召,给杜月笙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自杜月笙回到上海以后,吴绍澍始终避而不见,连一句问候也不曾有,这让杜月笙有些灰头土脸。他暂居顾嘉棠的家里,每天都会接待各界好友的登门拜访,迎宾送客,忙得不亦乐乎,但这并不妨碍他清静之时细细思量,当务之急便是要稳住自己的阵脚,恢复元气,才能扩充实力,重新掌控局面。
戴笠扳倒吴绍澍
自杜月笙回到上海以后,便蛰居爱文义路顾嘉棠家,深居简出,表面上休养生息,应酬新朋旧友的拜访,实则他早已马不停蹄地展开了“劫收”上海的行动。
杜月笙利用他与敌伪产业处理局局长刘攻芸的交情,名正言顺地开始接收起敌伪物资。他首先授意管家万墨林,在杜美路26号成立“劫收”总部,专门组织杜门中的徒子徒孙进行“劫收”,仅“劫收”中央商场一个仓库的无账物资,价值便在600亿元以上。大毒贩罗洪义的不动产也被杜月笙与徐采丞共同支配。其次,他还设法为川东袍哥大佬范绍增搜刮来一座仓库的敌伪物资,净赚黄金三千多两。
杜月笙积极参与“劫收”行动,进一步激起了吴绍澍的不满。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吴绍澍开始积极改组国民党上海市市党部、社会局以及三青团支团部,在重要岗位上安插亲信,而那些曾经给杜月笙递过门生帖子的人员不同程度遭受排挤。
吴绍澍曾当众让杜月笙难堪,如今又公然与杜月笙为敌,让杜门中人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都说他欺师灭祖,忘恩负义,需按帮规处死。顾嘉棠、叶焯山等几个武角色更是扬言要与吴绍澍拼命,方能出这口恶气。
杜月笙却表现得相当镇静,他一再阻止左右亲信说:“不忙,我自有应付的办法。”
一天,杜月笙竟意外地备置一桌酒席,然后派人下请帖邀请吴绍澍来家中做客。为了这餐酒席,杜月笙还特意邀请了几位吴绍澍的恒社弟兄作为陪客。吴绍澍与这些恒生弟兄走得最近,其中有一位叫王先青的恒社朋友就曾劝过吴绍澍:“绍澎兄,如今你身为上海市副市长、社会局长,身兼六大要职,在上海滩大红大紫,杜先生有你这样的得意门生,真是脸面有光,你现在的种种反对他的作为,都是所为何来?”
吴绍澍听后脸色大变,支吾地诡辩道:“你不要弄错了事体,我从来未反对过杜先生,我看不惯的是吴开先和陆京士。”
那一晚,杜月笙特意把酒席设在同孚路的一家酒店。八点钟,吴绍澍准时赶到同孚路赴宴。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席酒菜吃得了无生趣。杜月笙本以为吴绍澍能念师徒情分,大家坐下来打开话匣,叙旧情,结新谊,盼个云开雾散。孰料吴绍澍并不买账,始终寡言少语,神色木然,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让这一席酒菜吃得相当尴尬。
对于吴绍澍的态度,杜月笙一直隐忍不发,待十二点钟散席之后,吴绍澍起身告辞。望着吴绍澍渐渐远去的背影,顾嘉棠金刚怒目,双拳紧握,愤愤然地说道:“吴绍澍这个赤佬是给月笙哥磕过头拜先生的,他现在就是欺师灭祖,照江湖规矩就该处死!月笙哥,你该把他的拜师帖子寻出来,让我拿去跟他算账!”
一句话提醒了杜月笙,杜月笙回答道:“算账就不必了,帖子是该找出来,那上边还有他‘永遵训诲’的誓言,寻出拜师帖,必要时可以向他摊牌。”
于是他立刻命人打开保存拜师帖的保险箱,翻出一包包的大红帖细心检视,殊不料越寻越心慌,上千份拜师帖一份不缺,唯独少了吴绍澍的那一张。
这一下让杜月笙瞠目结舌,不知所措。顾嘉棠更是暴跳如雷,高声咆哮道:“一定是吴绍澍那个赤佬买通内线,将他的拜师帖偷了回去!”
杜月笙气得脸色铁青,簌簌发抖,没想到杜门中人居然出了内奸,这让他愤怒已极,喝道:“三天之内,必须查出这个吃里扒外的内贼不可!”
杜月笙虽贵为上海大亨,但平日里温文尔雅,极少发脾气,此番震怒吓得众人相顾愕然,于是杜公馆内人心惶惶,生怕将自己牵扯进去。然而三天后,杜月笙又不忍看见他的左右惴惴自危,便亲自对顾嘉棠说:“家丑不可外扬,纵有小吊码子,也只好放他一马,免却全家不得安宁,传出去反而给吴绍澍幸灾乐祸。”
顾家棠见杜月笙这样一说,不好再辩驳,也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索性作罢了。
自吴绍澍从同孚路赴宴归来,愈发野心勃勃,趾高气扬。要想在上海滩的党、政、团等权力机构站稳脚跟,必须扫清一切可能扫清的障碍,杜月笙首当其冲,是必须要打倒的对象。
杜月笙见吴绍澍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一时又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将其扳倒,只好躲在顾嘉棠家里深居简出,尽量避免抛头露面,以图后计。但凡出去应酬之时,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吴绍澍,杜月笙不但绝无怨言,反而声声赞誉,推许有加。如此一来,杜月笙为人豁达大度之名声口耳相传,而吴绍澍忘恩负义、睚眦必报的秉性也渐渐散开。
种种不利的消息传到吴绍澍的耳朵,让他恼羞成怒,为了对杜月笙展开全面的打压,吴绍澍开始利用他创办的《正言报》作为大众传播工具,发出舆论,以“打倒恶势力”为主题,轮番发表社论,含沙射影地对杜月笙和他的恒社展开猛烈的抨击。
就在吴绍澍对杜月笙的攻势日趋尖锐、扬言打倒恶势力的时候,杜月笙的把兄弟戴笠突然降临上海。
戴笠初到上海,便听说吴绍澍与杜月笙师徒反目,吴绍澍对杜月笙横施打击,气焰十分嚣张。戴笠对杜、吴的师徒关系十分了然,兼之自己与杜月笙情深义重,因此不由得愤懑不平:“杜先生功在党国,理应受到全上海人的尊敬,吴绍澍身为杜先生的学生,不顾师道尊严,肆意污蔑,闹得上海鸡犬不宁,我必须呈报最高当局,将他严惩。”
戴笠一席话让杜月笙豁然开朗,毕竟戴笠身居党国要津,要想惩办吴绍澍,只要抓住他的小辫子,一纸报告便可将其扳倒,也算名正言顺了。想到这里,杜月笙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只要再给吴绍澍下一剂猛药,他必将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杜月笙赶紧派人找来得意门生陆京士,密授机宜。此时的陆京士任职社会部沪宁特派员,他还效仿“忠义救国军”的名称,吸收大量工人骨干,拉起一支“工人忠义救国军”,安插在大小工厂之内。
在杜月笙的授意下,陆京士以及他拉拢来的大批工人骨干,开始对上海市总工会发起责难和攻击,导致吴绍澍派去担任总工会筹备委员的人难以顺利开展工作。陆京士还利用大批工人要求增加工资的愿望,组织他们到社会局请愿,给吴绍澍制造麻烦,施加压力。而许多工商金融界的老板,也在杜月笙及其门徒授意下,拒绝与吴绍澍合作。
在这种情况下,吴绍澍的困难和阻力一天比一天大,精心培养起来的亲信也渐渐散去,如此被动的局面让他感觉到心灰意冷。吴绍澍的萎靡状态,杜月笙颇为快意,为了彻底扳倒这个背叛师门的学生子,杜月笙发动了更猛烈的回击。
日本投降以后,吴绍澍是最先一批返回上海接收敌伪物资的人,其中,汪伪三省税务局长邵式军的一幢豪华大楼正是被吴绍澍接收过去,并被改造为上海市党部办公大楼的。
邵式军弃家潜逃,而他的亿万家财绝无可能随身携带,那么,这么庞大的财产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唯一的疑点就是邵式军逃脱之际,他的所有财产均被吴绍澍及其同伙接收之后,私匿起来。
为了彻底查清这些财产的去向,戴笠专门派人找到了邵式军的太太,请她提供资料和线索。邵太太不仅如实交代了家里的奇石古玩、名贵字画所藏无数,光是满载金银财宝、各种钞票的巨型保险箱便有四只,还十分配合地开出了各个保险箱内的明细清单。
办案人员不禁大喜,接下来再问邵太太,邵式军是如何逃跑的。
胆战心惊的邵太太再一次交代说,那是有“交换条件”的,吴绍澍自前门进来接收,却把邵式军从后门悄悄放走,条件是邵式军决不泄漏财产被吴绍澍“接收”了多少的真相。
当办案人员如实向戴笠汇报时,戴笠勃然震怒,连夜派出大批忠义救国军,彻底搜查上海特别市执行委员会。其结果是,四只巨型保险箱悉数搜出,其中三只被破坏,箱内空空如也。借此一点即可证明,三只巨型保险箱里的亿万财产全被吴绍澍阴谋窃占,据为己有。
鉴于证据确凿,戴笠派人整理了证据,直接呈报重庆最高当局。不久,最高当局的批示迅即来到:予以严办!
原本高高在上的吴绍澍此刻早已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了。情急无奈之下,他竟一改常态,天天到杜美路求见戴笠。戴笠则避而不见,置之不理,直到他听说吴绍澍准备飞往重庆上下打点,方始让吴绍澍走进他的会客厅。
吴绍澍自是满脸谄笑,奴颜屈膝,一番苦苦哀告,只求戴笠免予究办。戴笠好不容易听他诉完,便是脸色一沉,叱喝道:“像你这种人,我为什么不办?”
吴绍澍没法,只求戴笠法外施恩,准许他飞往重庆,向他的上司自行请罪。戴笠明白,请罪是假,打点上司是真,因此断然拒绝,随即吩咐下去:“通知各航空公司,不许卖机票给吴绍澍。”
戴笠的不讲情面让吴绍澍求告无望,只得静候法办。不久,重庆国民政府由宋子文出面,下令免去吴绍澍的上海市副市长和社会局长职务,改派杜月笙的朋友吴开先接任上海社会局长。
这个一度要铲除恶势力的人,最后却被杜月笙连根扳倒。吴绍澍下台后,陆京士主办的《立报》趁机大打落水狗,连篇累牍对其展开揭发和攻击。吴绍澍虽然被免去了上海市副市长和社会局局长的职务,好在还保住了党团的工作,但他的政治生涯彻底走进了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