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硕说:“她啊,要躲一个人,真的有本事可以让那个人永远都无法找到她。也许说出来你会讨厌我,但是厉先生,我想此行你恐怕要失望了,蔚澜绝不会留在巴塞罗那,除非她愿意自己出来见你。那些她觉得无法接受的好,她从来不会要,只会远远的逃开,此后天河两隔。因为她总觉得,有些人的好她要不起,更挥霍不起。她离开你,是因为她觉得无法承受你带给她的好,所以她不会让你找到她。”
裴硕的语气这样笃定,虽然两人可以说是陌生,但厉言此刻真的相信裴硕说的话。蔚澜表面大大咧咧,内心却敏感多虑,她一直觉得游戏人生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可如果当她发现那个人的好,发现应该有更好的女子跟那人在一起后,又会毫不犹豫的抽身离开。说她自私也好,胆小也好,可出于这种心理的她本身便能说明是善良的。
“我会找到她的。”厉言轻描淡写的别过头去。
不知为什么,即便心里清楚得知道也许裴硕说的都是对的,也许蔚澜当真就是这样一个流落的女子,但他还是信誓旦旦得说,他会找到她。
是的,他一定会找到她。亲耳听她说一声再见,不然他绝不会罢手。他可以接受分开,甚至离散,但绝不接受她这样不负责任的不告而别。为什么就不能试着与那些可悲的过去告别呢?还是她真的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人生,去天上见那个她心心念念想着的男人?
厉言没由来的一个哆嗦,在一万英尺的高空,第一次感觉到心脏跳的如此不规律,想到蔚澜空洞的目光,心就隐隐的疼。世界真是有太多的不公平,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保持公平。
可是怎么办,蔚澜,我给了你公平,给了你想要的自由和放纵,你为什么不给我公平呢?
裴硕不再开口,清楚的在厉言身上看到当初的自己,不放弃,不气馁,最终还是输的一败涂地。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败就否认厉言的努力,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人生,或许,他真的会是那个不一样的人也说不定。无论如何,蔚澜能够幸福,放下过去,比什么都更加可贵。
在巴塞罗那的国际机场,厉言与裴硕分道扬镳。
两个人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而去。不知道未来怎么样,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唯一肯定的是,内心必定要充满希望。假若连自己都绝望了,谁还能给你阳光?
厉言想,即便找不回蔚澜,至少他在这里留下了些痕迹,他想让蔚澜知道,他曾经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得找过她,试着把她带回自己的身边。那么结果,不如就交给命运来做决定吧。
冬天再一次到来的时候,初年与乔慕笙领了结婚证,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正式成为合法夫妻。他们在教堂里许下对彼此一生的忠贞誓言,只有两个人见证了他们最幸福的这一刻。
一个是苏伊,另一个是乔慕菲。
初年不是不遗憾的,遗憾为什么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大事里,最亲密的朋友没有在自己的身边。命运有时候是多么可笑的事,若时光倒退几个月,初年绝不会想到将来的某一天,在自己最最幸福的时刻,见证她幸福的人,竟然是两个从前一点也不希望她幸福的人。
她想过乔慕菲会来,却当真没有想到苏伊也会出现在教堂。
苏伊似乎变了很多,少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裙,脸上的清丽取代了浓妆艳抹,笑着的时候不再让初年觉得刺眼,初年发现,其实不化妆的苏伊看上去反而更加舒服一些,少了些庸俗,多了些清美。
苏伊送给她一大束百合,眼睛里,没有曾经看初年时的羡慕或是恶毒,很简单的目光,加上再简单不过的话,苏伊对她说:“初年,恭喜你,祝你幸福。”
你能想象吗?曾经年少时与你喜欢着同一个男生,后来一度成为情敌,你争我抢的人,最后竟会在婚礼上对你说一声恭喜,道一声祝福。
那一刻,初年觉得过往所有的恩怨都不再重要,没有哪一句话,是比在这个时刻一声祝福更动听的了。年少时的某些过失该被原谅,心胸宽阔的人更加容易得到幸福。
初年蹲下身,与乔慕笙拥吻。她的嘴唇有湿湿的水渍掉落,咸咸的,是乔慕笙的眼泪。
乔慕笙的眼眶微微红肿,俊朗的脸上尤带着潮红,似有些不敢置信。他抱着她,求证似的问她:“初年,我们真的结婚了对吗?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妻子了,是吗?”
初年捧住他的脸,重重得点头:“慕笙,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然后一起死去。”
白头到老,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动人的情话,也不过如此。
那夜,初年与乔慕笙都在紧张中度过,好在,过程曲折,结局却是美好的。
乔慕笙的紧张和害怕初年不是看不出来,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怕乔慕笙会因此难过伤心,才刻意表现出一副无谓的样子,她抱着他,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微微叹息,说:“初年,我也不知道我……你知道,这两三年里,我没有试过……”
他说的很轻,初年抬头去看他,他的脸上有些红晕,说话的时候也闪躲着,到是初年笑了起来,翻了个身小心的到了他身上:“慕笙,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来,一起努力好不好?嗯?”她小心吻着他的唇,他的眉眼,他的下巴和锁骨,一路下滑,吻过他的胸膛,感觉他全身僵直着,身上渐渐烫了起来。
下腹似乎有了些反应,初年羞红了脸,找准位置小心的坐下去。事情出乎他们意料的顺利,乔慕笙很快进入了初年,他眉眼间皆是欣喜,只是不断喊着:“初年,初年,初年……”
初年应着,他喊一声,她应一声,两个人由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狂热,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一开始分明不曾期待太多,还是因为他们能拥有的太多。多的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不管是初年或是乔慕笙,谁都无法忘记那一夜,他们的新婚夜,曾经惴惴不安的害怕迷茫着,到最后却得到了身心的全部愉快。
她要的不多,如今因为乔慕笙,全部得以实现。较之那些只能活在等待或者回忆里的人,初年真心觉得自己拥有太多幸福。后来她很害怕得问乔慕笙,是不是幸福太多了老天爷也会嫉妒的来没收她的快乐?
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现在的快乐,还是无法让她真正心安理得的接受,总觉得,也许有一天,现在拥有的都会消失不见。
乔慕笙总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说有他在,老天爷不敢来欺负她。
她像个小孩儿一样,心满意足的在他怀里笑。也许在乔慕笙眼里,她真的只是一个小孩而已,倔强脆弱,是需要人疼需要人爱才能好好或者的小孩。
冬日的某个夜晚,初年关了画廊的门,独自一人沿着清冷的街道往家的方向慢吞吞得走。乔慕笙因临时有事被人拉去应了饭局,不能接她一同下班回家。
一个人的道路,总是有些孤独的。初年抱紧自己的双手,她发现越跟乔慕笙在一起,自己内心的孩子气越是被他挖掘出来,他总能把她宠上天去,她曾经想给乔慕笙世界上全部全部的快乐,让他觉得即便不能站立行走,他也是最幸福的男人。但到了如今,局面刚好相反,反而是乔慕笙给了她全部全部的幸福,让她觉得即便外婆死了,没有亲人在身边,仍是这世上过的幸福快乐的女子。
乔慕笙给了她所有曾经渴望拥有的一切。他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快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隐约的,路灯下,一个被拉长的寂寞身影怔怔的映衬在月光下。初年心里猛地一抖,脚下脚步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心跳的咚咚直响,好像下一刻心脏就会从胸腔内迸发出来一般。
那人站在路灯下,对着初年巧笑嫣然。那么美好的笑,当真是初年未曾在她脸上见到过的,她眼里满满的纯真,一如从前。
初年对她张开了双臂,笑着说:“蔚澜,欢迎你回来。”
蔚澜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初年记忆里的女孩子,头发长了,曾经的斜刘海剪成了平的,皮肤有些晒黑了,没有从前那么白皙。初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把她死拽着进了家门。
“蔚澜,你说,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姐们?”初年其实是有些生蔚澜的气的,她想怎么能有人走的这么彻底呢?一声不吭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连个消息都不给。
蔚澜嘿嘿得笑,捧着马克杯用热水捂冰冷的手掌,讨好似的说:“我怎么能忘了你呢,瞧我一得知你们结婚的消息不是立刻赶回来恭喜你了吗?还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她讨好似的从旅行箱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小纸箱来,里面是一对精致的中国娃娃,一男一女,一看便知寓意。
“这是我在香港偶尔发现的,他们起初并不在起眼的地方,但你知道,我淘货的水平一向极高,看着觉得适合就买了下来,本想作为你们的结婚礼物送给你,以为起码可以藏个两三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把事儿给办了。”蔚澜的表情有些夸张,目光柔软,少了曾经尖锐的敏感,那一瞬间的柔和,恰巧被初年捕捉到了。
真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蔚澜的眼睛里改变了。这个曾经敏锐清冽的女子,如今安详宁和如午后温暖的阳光。
时间真的也改变了这个初年曾一度以为会永远活在过去的女子吗?
“你见过厉言吗?”初年忽然问,她想起厉言在夏天的时候离开了这个城市,到了冬天,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他走到了哪里,只知道他仍一心只想找到蔚澜。蔚澜于厉言的心里,有着无法琢磨的位置,那个男人也跟蔚澜一样,看似什么都澄澈透明,其实内心将所有的事情都尘封起来不让人看到。
蔚澜奇怪的摇头:“没有,他不在S市吗?我没有和他联系过,你知道我的为人。”
“但是蔚澜,也许这次真的不一样,难道你要一个人一辈子吗?厉言为了找到你,跑到巴塞罗那,八月的时候走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蔚澜沉默了,初年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目光里的闪躲,那么清晰的表露在初年眼里。蔚澜也会害怕吗?也会愧疚吗?也会因为一个男人漂洋过海不远千里去找她而感动吗?她想应该是会的吧,没有哪一个女人能拒绝这样的深情。
蔚澜打了一个电话,用简短的西班牙文与那里交流,末了对初年摇头说:“他们说厉言在一个月前已经离开了。没有再去过那里。”
一个月前离开了,那么那么长一段时间,厉言又飘荡到了哪里?
“也许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了,所以离开了,顺便环游世界?”蔚澜被自己这样的想法逗乐了,开始一通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可是他怎么这样傻,我怎么会去巴塞罗那呢,分明是要逃开他,又怎么会去能被他找到的地方呢……”蔚澜喃喃着,垂着眼睑,那双漂亮的眸子被雾气染的看不透彻,但是初年还是看出了她的脆弱。
是因为害怕无法承受这样的深情,才会强迫自己逃开这个人吗?可是蔚澜,你怎么没有试过去接受,也许结局真的不会是你以为的那样呢?
初年陪着蔚澜睡了一夜。两个人各自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乔慕笙来敲卧室的门的时候,初年的眼睛红红的肿肿的,一看便是失眠加哭过。他蹙眉,什么也没说,放下两杯牛奶贴心的让她陪着蔚澜,不必去画廊帮忙。
乔慕笙从来都能看透她,体贴得为她打理好所有,能得这样一个丈夫,究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她冲乔慕笙笑笑,乔慕笙拍拍她的额头,两个人亲密的画面落在蔚澜眼里,蔚澜好笑的打量他们说:“我是不是特不识趣的做了电灯泡?要不我现在回避一下?”
初年还未开口,乔慕笙已经一眼横了过去:“你现在才发现是不是觉得有些太迟了呢?”
蔚澜连忙摆手:“不,一点也不迟。”说着当真起身要去回避,幸好及时被初年拽住,初年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厘头了?
“你俩别闹腾了,慕笙,你先去画廊吧,我晚些时候再过去。”
乔慕笙离开之后,蔚澜才撇着嘴有些羡慕得拍拍初年的头:“乔慕笙多好的一个男人,当初你们险些就错过了,如今能在一起,真是缘分。”
“你也有你自己的缘分,只不过你自己不珍惜而已。”初年是想说厉言,但两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暗示的摇头叹气。
蔚澜又是沉默,她总在自己无法回答的时候选择逃避或者沉默。但是逃避和沉默若是有用的话,她不会现在觉得胸腔内如此烦闷,好像透不过气来一般。昨晚她一夜没睡,脑子里几乎都是厉言的身影。他转身落寞的背影,靠在窗口吸烟时清冷又性感的样子,以及他强装不在意时骄傲自负又有些孩子气的神情。
她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厉言的所有样子,都以及深刻的印在了脑海里。有些人,你以为你不在乎,甚至自负的认为可以毫不在意的把那人从你的人生里决绝的抹去,到最后才发现正是因为你内心深处深知那人绝不会离开,才能这么肆意的做到伤害。
人们总是习惯对那些真正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残忍,因为知道这些人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边。
“初年,我只是害怕,我真的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心态去对待厉言,他应该有更好的,这么好的年纪,我不想蹉跎了他的岁月,当初拒绝裴硕,也是因为如此。我不想浪费别人的时间,这样对大家都没好处。”
“你怎么知道他是这样想的呢,你怎么知道你会蹉跎了他的岁月,也许最后,你们在一起了也说不定呢。”
但是这个说不定,谁又能保证最后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呢。各人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掌控的,但初年唯一知道的是,你不努力不勇敢的话,谁都帮不了你,谁都无法为你得到幸福。缘分这种东西,有时候也是需要靠自己去争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