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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仇家(1)

引子

十六年前,也就是一九九八年,那年秋天在来龙湾发生了一起命案,黄联营的养子黄小虫,将同住在本庄的同学郭小虎残忍地杀死在放学的路上。作案的工具是一把斧头。作案地点严格说是在玉米地里。当时那片玉米还没有掰。那块地是郭小虎家的,所以事情发生之后,那块玉米一直没有收,玉米和玉米秸都烂在那儿。一直荒到第二年春天。

黄小虫和郭小虎住在一个村上,虽然都在来龙湾中学读书,却没有多少接触。两人不在一个班级,上学放学也都不一起走。老师回忆,在学校里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矛盾。两家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郭小虎的父亲郭老八在村里还是个治保主任,对一起光屁股长大的黄联营平常还是有些关照的,所以,别说全村的群众想不明白,就连来办案的市县两级警方也都弄不清楚,黄小虫为什么要杀郭小虎?总得有点儿什么事情或是理由吧?不然的话,那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走路上踩死一条蜓蚓,还得前恩恩后想想,何况是一条人命呢!若是黄小虫不死的话,他们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将案件做成教育片,以警示后人。可惜这个机会黄小虫没给警方留,当他结束郭小虎的生命之后,便将沾满脑浆的斧头对准自己的脑门,以至于现场周围两三米之内玉米叶上白花花一片。当然也省去警方许多的人力物力,不必劳民伤财费脑筋去破案了,因为杀人者与被杀者都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调查了解也只不过是走走程序罢了。办案的人替黄小虫惋惜,要是他杀人后去投案自首的话,也许能保住一条命,因为黄小虫当时还不足十六周岁。郭黄两家都是一个儿子,这下都成了绝户头。事情并没有结束,郭老八的女人周抗美三天后在家中自益身亡,那天郭家一天出两口棺材,村里人私下里议论,郭老八今后一定不会饶过黄联营。可是,多少年过去了,一切太太平平。越是这样,人们越是担心,凭郭老八那种秉性,他会咽下这口气吗?何况是两条人命的仇恨呢!再说他们弟兄八个呢,即便是老八怂了,他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兄弟轻易能让黄联营过安稳吗?不过,也有人估计,现在郭老八大小是个村干部,不便玩阴的,单等他不当治保主任了,到那时就不好说了。

院长江天亮叼着烟卷趴在三楼窗口往下面看,一堆老人围成一团疙瘩在那儿下棋。江天亮也是个棋迷,往日这个时候,他也会挤在人堆里观战,指点江山。今天他心中有事,没有闲情逸致,已经吸了几支烟了,到现在还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昨日下晚,分管民政的陈乡长将他叫到乡里,通知他敬老院里要安插两个人。江天亮说:“陈乡长,院里有的是空床位,你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让你劳心费力地等我呢!”陈乡长说:“这两个人不是一般人。”江天亮说:“哪个村的?”陈乡长说:“就是你们村的郭老八和黄联营。”江天亮说:“我的妈呀!”陈乡长好开玩笑,说:“两个都是老头,你怎么连公母都不分,喊起妈来了呢!”玩笑并没有使得江天亮轻松起来,相反一脸的沉重。他说:“陈乡长,这事有点儿麻烦。你想想,十几年前那起旧案,至今历历在目,我就怕两个仇家一起来敬老院,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陈乡长说:“我也是担这个心,所以将你找来,你思想上要有个准备,这两个老头怎么安排,包括生活起居等,你要做到心中有数,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我们乡的敬老院是全省的先进单位,你一定要提高警惕,严防死守,特别是郭老八那个人,虽然当了多年的村干部,你别指望他的觉悟有多么高,郭黄两家的仇恨到今日一直没有爆发,所以,你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不论怎样,一定将可能发生的矛盾消灭在萌芽之中。如果发生什么事情,

上级将我们敬老院这面先进的旗帜给拔了,你小心着,不单你的院长当不成,就连我这个副乡长很可能都要受到牵连。”江天亮面有难色地说:“能不能做做工作让他们两个人先进来一个?”陈乡长说:“亏你还是个乡民政办的副主任,他们两个人都够条件,你凭什么理由不让人家进?我再告诉你一个实情,本来是黄联营一个人提出申请,不知为什么,一直不愿进敬老院的郭老八突然也提出来要进,我就觉得事情不一般,所以才将你找来。”江天亮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陈乡长从桌柜里倒腾出一提溜茶叶,递给江天亮,说:“你最近干得不错,搞劳搞劳你。”江天亮说:“放多久了,我怎么瞧着外包装都磨得没有皮了!”陈乡长说:“人家都是下级给上级送礼,你倒好,要饭的还嫌饭傻,你就知足吧你!”

下棋人堆里一阵骚动,江天亮就明白,这一局分出胜负了。刚想探头问问谁输谁赢,人群中一个人影一闪,江天亮马上想到了一个计策,高声喊道:“刘大牙,刘大牙,你上来一趟。”刘大牙是个胖墩墩的老头,仰着脖子骂道:“你个****的,两天不揍你,是不是皮痒痒了!”江天亮笑道:“表叔,你上来上来,我有正事情找你!”

不一会儿,刘大牙推门进来了,骂骂咧咧道:“你****的找我干什么?”江天亮搬张凳子给刘大牙,又急忙抽支烟递过去,亲手给点燃。刘大牙说:“你大小也是个院长,整天没个正形,你叫我外号,你就别怨我骂你!”江天亮说:“你那大号实在是不好听,什么刘合(活)作,还不如叫刘大牙顺口。”刘大牙说:“过去我两颗光荣的门牙还在,谁喊就喊了,现在两颗牙齿都人土多少年了,你天天大牙长大牙短的,也不符实!”江天亮说:“表叔不开玩笑了,咱们开门见山吧。”刘大牙说:“我就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江天亮说:“有个政治任务要交给你。”刘大牙哈哈一笑,说:“我的好表侄嘲,你表叔一辈子没有文化,所以一辈子与政治不沾边,你别说大话吓我!”江天亮说:“表叔,郭老八和黄联营马上要进敬老院,他们两家的仇恨你是知道的,长话短说,我想等他们来了,为了避开矛盾,我想将他俩分开住,郭老八安排在一楼,你陪着黄联营住在四层,吃饭你俩也不要去食堂吃,我安排人给你送到房间去。另外,黄联营不论去哪儿你就跟着。”刘大牙问:“他要是去茅房呢?”江天亮说:“那你也得跟着。

嫌臭你就守在门口也行。”刘大牙说:“凭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干这个?”江天亮说:“我们不是亲戚吗?等你死了,我让火葬场烧锅炉的,给你烧透点儿!”刘大牙说:“你妈×!”江天亮说:“表叔你全当帮帮我的忙。”刘大牙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呢?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江天亮说:“你想要什么好处?”烟屁股烧着了刘大牙的嘴,他吐了半天才吐掉。刘大牙说:“你每月给我买条烟。”江天亮说:“行。”刘大牙看江天亮答应这么爽快,知道条件提得低了,又补充道:“再给我添两瓶酒可管。”江天亮说:“管是管,你知道我们敬老院平常是不准饮酒的,你得保证不能出事。”刘大牙说:“一天喝一小口酒,能出什么熊事?”江天亮说:“不光你不能出事,你还得保证黄联营不出事才行!”刘大牙说:“那当然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要保证黄联营和郭老八都不出事对不对?你放心,别看郭老八人高马大的,我毕竟是练过几天拳脚的,不是吹,在我面前他还不是个!”

敬老院什么都有,所以黄联营什么都没带,只带几件换身衣服,还有那只从不离身的半导体收音机,用只布袋提着,一路屁颠颠地就来了。黄联营不知一同进敬老院的还有他的仇家郭老八,也真是冤家路窄,在门口两人不期而遇。郭老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黄联营想哼没有哼出来,相反步子迟疑了一下,让郭老八占了上风,饿着膀子大摇大摆进了敬老院的大铁门。黄联营心中有点儿后悔,要知道郭老八进敬老院他就不来了,他不是怕他,他是不想看见这个仇家,固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陈年的谷子已经变成了粪便,又变成了泥土,记忆也模糊得没有了边际,好似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一般人怕是天天吃脑白金估计也都想不起来了,可在黄联营的内心,犹如昨日发生的事情,新鲜得可以一掐仿佛能冒出汁水来,他想那个郭老八一定也是这种心境。冤有头债有主,可是冤债都已两清,但是两家的冤仇算是结下了。固然这么多年风平浪静,可在黄联营心中,时刻等着暴风骤雨到来,这一天早晚得来,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的心中一直没有平息过。

当天郭老八就找江天亮的麻烦,问为什么让他住一楼,江天亮说:“老主任一楼多好啊,不用费劲上楼,还接地气儿!”郭老八说:“我不想住一层,我也要住四楼,我喜欢站得高,看得远。”江天亮说:“那行,你与黄联营掉个个,我通知他搬到一楼来。”郭老八说:“他为什么要搬,我就想与他住在一层,最好是一个房间。”江天亮说:“这不行。”“为啥?”郭老八眼睛逼视着对方。江天亮也不示弱,说:“我说老主任,你就别挑理了,既然你到了敬老院,你就要服从这儿的管理。”一句话将郭老八噎得直翻白眼,郭老八只好抹抹嘴走了。

刘大牙帮助黄联营铺好床铺,又去茶炉打来开水,给黄联营倒了一杯水凉着,然后介绍敬老院生活起居一些情况,最后郑重告诉他,说:“从现在起,你去任何地方必须由我来陪着,哪怕是去茅房解于。”黄联营惨然一笑,说:“这是院里专门安排你的?”刘大牙点头说:“是。”又说,“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办,出了任何事,我都不负责。”黄联营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怕郭老八对我不利,对不对?”刘大牙点燃一支烟,说:“对。”黄联营说:“老刘,谢谢你的关心。”刘大牙说:“你别谢我,要谢你谢江天亮,我是按照他的吩咐做的。当然我也不是白做的。所以你心里不要有什么过意不去的。”黄联营像是自言自语,说:“我不怕他,更不怕他对我下于,如果他想了断我就陪他。”刘大牙说:“问题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那句话怎么说的哺?”他拍着自己的脑门想了半向,“对了,叫防患于未然。”黄联营说:“天要刮风,天要下雨,你不能不让它刮,不让它下!如今他郭老八是孤身一人,我也是一人吃饱一家不饿,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没什么可怕的!”刘大牙又接上一支烟,说:“老黄,吃午饭还得一会儿时间,我知道你们两家有仇,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一瞬间都没了,到底是因为啥呢?”黄联营苦笑,半天叹一声,说:“过去的事情了,不说也罢。”刘大牙还来劲了,说:“我说黄联营,你是我的保护对象,你有义务和我说实话,不然的话,我怎么保卫你呢?”黄联营望一眼窗外,像是说给窗外的人昕,伤疤再揭只能是疼痛。

一大早,江天亮刚刚来到敬老院,还没有停稳车子,就昕一个老头喊他,说:“江院长,你快去看看,老张头又同不出来了!”这时,江天亮就昕见男茅房传来杀猪般的嚎叫。老张头是个老便秘,经常犯病,敬老院没

有男护工,遇到这种情况,只有江天亮亲自上。等到江天亮赶到男茅房,老张头的脸已经憋得虚紫烂青的了,见到江天亮,老张头像是见到了救星,也不叫唤了,也不闹腾了,哎哟哎哟地小声地哼着。江天亮将袖子撞到膀弯,然后伸掌在老张头的胆门处轻轻地摩擎着,一边摩擎着一边安慰道:“张大爷,你别急,慢慢来,不要用力太猛,对,对,匀溜使劲。”老张头苦瓜脸能拧出水来,说:“不行,还是不行。”江天亮说:“药吃了没有?”老张头说:“吃了。”江天亮说:“我给你买的香蕉呢?”老张头说:“也吃了。”江天亮说:“现在你再用力试试。”老张头牙咧嘴半天,还是没有拉出来。江天亮说:“我只好给你动子术了。”说着伸出两根指头,一点一点将粪便从老张头的胆门里向外抠,郁结的粪便终于通畅了,虽然江天亮有思想准备,还是被粪便喷了一子。老张头说:“****祖奶奶,憋死我了!”说着,感激地望一眼江天亮,说:“江院长,又让你遭罪了!”江天亮说:“我与你说多少遍了,你们来到敬老院,你们就跟我们父母一样,在儿女面前,你们还客气什么呢!”老张头提好裤子,由于蹲时间久了,腿有些发麻,站了几站,没有站立起来。江天亮正在水管子冲子,说:“张大爷,你慢些儿,下茅凳小心一点儿。”老张头叹一口气,说:“活这么大有什么意思呢!”江天亮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哪人没有老的时候呢!再说没有你们,我们不都下岗了嘛!”江天亮搀扶着老张头出茅房,老张头猛然想起了什么,四下里瞅瞅,江天亮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有件事情给你汇报。”江天亮说:“郭老八有动静?”老张头说:“我昨晚上发现郭老八身上藏着一把刀,一尺来长,那把刀很神奇,一按什么地方弹出来了,又一按什么地方,又缩回去了,明晃晃的,亮得照人眼。我问郭老八闲着没事带刀子在身上干什么?他说,留着削水果。我说,削水果能要这么大的刀?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阴阴地笑着。我就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儿不一样,他也不避讳,睡觉时,就把那刀掖在枕头底下。”江天亮说:“张大爷,谢谢你很高的警惕性,反正你多多留意郭老八,有什么动静及时告诉我。”